朝堂上的轩然大波方成自然不会知道,越靠近京城,得到的消息也越发多了起来,先是听闻洪承畴倾师出潼关,张献忠在江北施虐,企图北上打打通陕西一带通往京城的通道,一时间北直隶一带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北直隶可就在京城边上,这消息传的自然也快,没几日就又传来好消息,张献忠部止于河南,已经南进,这才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至于日后真正破了北京城的李自成,如今的名声可比张献忠差得多,虽说已经算是脱离了闯王高迎祥,上了大明的反贼名单,这也不是危害最大的一类,反而是后世名声比起李自成来说鲜有史家提及的张献忠势力最大,其次就是李自成的便宜岳父高迎祥。

张献忠这个人方成有所耳闻,只知道此人好杀,亦以屠城在史册中留名,只是后世的明史大多数是由女真鞑子编写,只要能推卸责任的一律推卸,能够粉饰太平的通通美化,张献忠也就少不了被骂的狗血淋头,蜀地三百万冤魂通通都算在了张献忠的头上。

不过虽说女真人的明史太过偏颇,有句话却没说错,那就是张献忠确实嗜杀!攻进了凤阳挖老朱家祖坟的事这事就是张献忠干的,二月初春已来又连续下太湖、宿松,所过太和、霍山、六安、毫州悉被攻取。罗田界湖广、江北之交。张献忠部继攻下宿松后,连克徐州及虞城、商丘、汝宁、真阳、新蔡,一路屠城,杀人无数,一时间大明上下风声鹤唳,若不是之后又得了消息张献忠北上受阻,这才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方成可不比这些大明人的胆战心惊,大明至少还有九年的寿命,虽说不多,但至少现如今相安无事,再加上洪承畴此人颇具干才,不比袁崇焕那等浮夸的书生,大明也就还能折腾几年。

到了月末,离着京城只有数里之遥,早早的就有兵部属员上来迎接,这自然又是一番寒暄,方成一行人倒也没受什么责难,俗话说京官最难做,能在大明京城里混个一官半职的十有八九是个人精,愣头青也混不到那地步,即使如随同而来的刘姓主事那等性子,还算是刚直了点,所以这才会被兵部里排挤,落了个苦差事,只是没想打最后这苦差成了好事,平白得了一笔功劳而已。

所以这一趟兵部派出的属员倒也一样是个主事,毕竟如今兵部尚书是洪承畴,督兵三边,也不可能出城迎接,傅宗龙也是一个道理,好歹是兵部左侍郎,虽说如今兵部要用得着分润些功劳,可那也是你应该给的,而不是大明求着你给,所以这派主事迎接倒也合理,总归也是迎出城外,礼节和面子都给足了!

那边刘姓主事和新来的兵部属员互相做了交接,刘姓主事就高高兴兴的先行回城领功去了,至于方成一行人还要在城外再待一天,以待明日准备齐全后再行入城,再加上刘泽清派来的两千兵卒也要遣返,京城里也要从刘姓主事那探听消息,所以这才还要等一天。

这趟虽说方成跟了过来,这些繁琐小事只有李越负责,暂时就在北京城外住了下来,以待明日入城,只是当晚那兵部属员却是言语之间谈及礼部,颇为不满,三言两语间挑唆方成告发礼部,实在是这趟本该是礼部和兵部共同派出属员迎接,礼部本就总管这等藩属进贡诸事,如今王应熊竟然抗旨不尊,把事推给了兵部,自己一个人都不派,实在是颇让人不满。

李越笑着应付,倒是一副未把此事放在心上的模样,他可不比方成,党争这东西,有明一朝从未断绝,朝鲜国虽小,也是党争不止,李越在朝鲜朝廷上本就属于无党无派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被派遣到耽罗岛那等地方,虽说如今想想,却也是幸事。

方成不清楚自己哪得罪了王应熊,更不知道北京城有个首辅温体仁并不赞成耽罗府送上首级进京,险些让他白跑一趟。

那新来的兵部主事只当做主者为李越,先前的刘姓主事沿途可没少拿方成一行人的好处,再加上那五千颗血淋淋的人头,这事也就理所当然被隐瞒了下来。

当夜来的兵部属员好一阵招待,好酒好菜下肚,双方自然要亲近上几分,方成穿着一身铁甲的武将打扮列席,李越也只称是杀虏的功臣,这五千颗人头里至少有三千是其所得,此次为随行上京护卫安全,那兵部属员自然怠慢不得,言语间还微微有几分佩服,毕竟兵部不比其他各部,对于兵事了解颇多,知道那关外女真可不好对付,别说论千的人头,那关外的总兵、参将们就算是得了几十上百颗鞑子人头那也是大功一件!明军战力薄弱,战斗意志也差,就算是论百的功劳,已是数年未见!

由于第二日还要入城,两边都不敢多喝,兵部派出城的人手不少,足有百余人,抽了些箩筐里人头验了验,确实是真鞑子无疑,这才又派了人手回京禀告,至于全部的首级,那要等到明日等鸿胪寺和礼部的人到齐了,检验完毕后方可入城。

这倒也不是怠慢,只是礼部王应熊虽说刻意拖后了一天,但等到明日鸿胪寺的人来了,他也不得不派人出城陪同,毕竟这献功的女真人人头是兵部的事,至于献功的人怎么处置却是礼部和鸿胪寺的事,不能拖也不敢拖,毕竟崇祯就在一边看着了,他王应熊再是仰仗着温体仁,这事也不敢一意孤行!不过这怎么赏,他礼部这次可说不上话。

鸿胪寺的人来的不慢,第二日天方亮就快马赶到,来的是鸿胪寺司宾署署臣,礼部的属员却是姗姗来迟,众人等了两个多时辰,已是烈阳当头这才等到一脸傲然的礼部主客司主事,此人只是敷衍的跟众人打了个招呼,反而是检验那五千颗人头一丝不苟,分毫都不肯放过,好在这五千颗实在是实打实的女真鞑子金鼠尾辫子,再是挑剔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又是崇祯一力招这些人进京,阻拦不得,可这出发前上官王应熊那一脸阴冷的表情,那是把被傅宗龙驳回了面子一股脑都算在前来献功的一行人的头上了。

此人倒是灵机一动,这要是就这么回去了,怕是他在礼部以后待得就不会太舒服了!

“人头虽是五千颗无错,只是你等怎么能证明这些乃是女真人兵丁,而不是蛮夷平头百姓,莫不是不知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成?”这厮也是个有急智的人,倒也不怕得罪人,反正什么事有上官王应熊顶着,这要是能把来前上官的嘱咐做好了,以后平步青云也不是不会!

至于这理由,再牵强又怎么样?而且,在他看来,此话还真未必有假!五千颗鞑子人头倒是事实,可你也要拿出证据确实是女真兵丁,要不然我偏要说只是平头百姓又是如何?

只是此话,却说的包括李越在内的所有人颜色大变,四周一起跟来的三百亲卫更是个个面露不岔之色,纷纷握紧了手上的刀把,一时间气氛大变。

实在是太过于辱人了。

“此话怎讲?”方成脸色一暗,问出话来,加上一身的铁甲,异于这个时代的身高,却也的确是气势逼人。

“你是何人?敢如此和本官说话?

“李大人,此人乃是此次虏获这些女真人头的猛将,还望李大人慎言。”一边的兵部主事眼见礼部之人显而易见的刁难,这自然是不能撒手不管,只得站出来警告,这五千颗人头可是兵部如今的凭仗,兵部上上下下人人都希望能从中分润些功劳,更别提礼部自从王应熊当上了尚书,早已大不如前,而且礼部也管不着兵部,就算是得罪的那又如何,更别提此时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一莽夫尔,本官羞于你多言。”那礼部属员却是咄咄逼人,指着那些个人头叫嚣道:“若无凭证,本官定要如实上奏,判尔等一个欺君之罪!”

“你!”

此话一出,场面上气氛更是诡异,竟然静了下来,再无一人说话,只有连续几声刀鞘敲击声,异常明显。

这下子就连一边当着透明人的鸿胪寺署丞都不敢左右逢源,礼部此举无疑是对崇祯的质疑,包括京城里的傅宗龙和温体仁都未必能想到,一个够蠢的王应熊竟然还有着这么个蠢上加蠢得下属主事!

“这……”李越方要出言辩解,这边的方成摆了摆手,一脚将眼前箩筐踢倒在地,女真鞑子的人头有如滚葫芦般一个个滚了出来,那一个个死不瞑目的脑袋睁着瞠目结舌,只听方成大喝一声。

“你敢!”

散落在外的十几颗血淋淋的人头,再加上方成已经摸到刀把上的手,衬托上身高的方成仿若一个从地狱而来的恶鬼杀神,这一威吓,却是让所有人都想起来,眼前这些人可都不是善茬,那可都是能杀的关外女真鞑子虏获数千首级的武人!

气势!杀气!

这可不是一帮子在京城里养尊处优的京官们可以比拟的,更别说是礼部这么个太平衙门,党争!争得再厉害那也就罢官,能真正掉了脑袋的,屈指可数!被大明皇帝们打屁股再打个血肉模糊,那等震撼力也不比五千颗人头!

说起来不多,每年各地送上来战报斩获的倒也有这么个数,但那都是虚的!不比这实实在在的这些个眼珠瞪得巨大的鼠尾脑袋!

这等杀人如麻的一群人,而且还足有三百,要是进了北京城?

这礼部的主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自己好像是得罪了帮十足得罪不得的亡命之徒,这下子他是再也不敢多说什么,竟是连职责所在都忘了个一干二净,从哪来的滚回哪去,短短一眨眼,此人已经领着礼部众多下属跑了个没影,也不知道心里是不是后悔个半死。

当官的自然都是惜命的,不然他也不会去当什么官,这要是被皇帝杖毙,那至少还有个‘留的清白在人间’,可要是在城外就这么不清不楚的被一棒子献功的武人给弄死,估计就算是王应熊那也不会给他出头去,要是让崇祯怒起来,这炒家灭族都是几句话的事!

他倒是只记得上官的叮嘱,忘了全天下可不是谁都把大明的礼部当回事的!

“却是个孬种。”方成不屑的把刀把放了回去,这一生清脆的响声,把所有人都给惊醒了过来。

实在是刚刚的惊骇,实在太过于大了!

先不说王应熊个蠢蛋派出个更蠢做出这等事情,拿着礼部来压人,还言语出言侮辱,至于对方的反应反倒还不算激进,至少这君子不可辱,武人亦同,这帮人只是作势拔刀还真不算过分!可那也要分地方啊?

京城脚下,一棒子献功的海寇,虽说做出了震惊朝廷的事,但也现如今没半分名分,又凭什么要斩杀堂堂朝廷官员不可,狂妄,简直是狂妄!

只是也幸好这事最后没闹大,那兵部的主事松了口气,至于礼部的人回去怎么跟崇祯嚼舌根那也是兵部上官的事,他可说不上半句话,最多将如今的事情向上官如实禀告就是。

“方将军,人头是点了,只是这礼部官员已入城,如今无了礼部的人在,怕是这进城就要拖些时候了……本官还要去城中禀告一番。”那兵部主事忐忑的迟疑了一番,最后还是说出了这么一席话,实在是礼部的人不在,他兵部只是代表傅宗龙这个左侍郎出来迎接,主要的流程可都要礼部和鸿胪寺来做,而且,现下也要时间好做出应对。

刚刚眼前这身高体壮之人作势拔刀的模样可实在在他心里留下了个深印象,一开始决定绕开礼部也要迎进城给兵部造势的想法为之一弱。

兵部可不想养虎为患!养寇自重!这满天下的贼寇已经够多了!

“话虽如此,可我等已经点齐人手,这怕是再耽误下去又是一天……”李越越过方成,直接接过了那兵部主事的话头,这也是方成跟他使了脸色,这么着都说过这趟以李越为主,自己跟过来只是最多只是想见见那个被叫做‘君非亡国君,臣乃亡国臣’崇祯,再出风头岂不是凭空惹人疑虑?这趟出的莫名其妙的风头已经够多了!

“还望李庶尹能够见谅,我等这就回城禀告上官,尽快给李庶尹一个答复。”那兵部主事诺诺的拱手应付,如今这事闹成这般,他也做不了主,只得尽快上报就是。

如此一来,方成,李越等三百零二人兼五百人民夫重新搭建临时居所住了下来,只是人人心口都窝了一把火,说到底方成带来的这三百人都是些忠心耿耿的汉子,更是在复州城下和女真骑兵一战,割了岳托首级的善战之卒,虽说今趟是进京献功,连配备的火枪都未携带,只是人手一把戚家刀,清一色的锦服,只是这战功那也是是实打实杀出来的,当初复州城下死了多少同胞兄弟,这才能一口气将八旗中的两红旗杀了个元气大伤,当初听说要进了大明的京城向皇帝献功时,大多数人都是昼夜未眠,一路从山东行来也是精神亢奋的很,这皇帝陛下是什么人?那可是九五之尊!全天下最大的人!自己这些几年前还是矿山里的矿徒,鞑子下面的奴隶现在都能给九五之尊献功了,那可是多大的功劳?而且沿途州县的父母官又是小心招待着,身怕一不小心惹怒了圣意,这些个几年前的穷苦汉子也有属于自己的骄傲,如今竟然被区区一个微末小吏如此侮辱,就算是朝廷大员那又如何?匹夫之怒,血溅五步尔!

众人口上不说,心里却有了芥蒂,这一来二去也就对进这京城少了几分兴趣,再是繁华那又如何,终究不是自己的家,相比之下,反而是那偏安一隅的耽罗府才是归处才对。

而且,这一路上也见识了不少大明的城镇,沿途可是荒凉的很,即使是进了北直隶地界开始人迹多了起来,人多也是各个面黄肌瘦,人人都是有气无力的模样,和耽罗府的庆尚港的繁华是没得比。

心思淡了,营地就不再显得如昨晚那般热闹,兵部的人留了一部分下来,只是双方的气氛已不如昨夜那般热烈,吆喝着喝酒的一个都无,也不知到底其中发生的龌龊事让人多恶心!

至于那个兵部的主事,只是已经到了京城里兵部左侍郎傅宗龙的家,当即大致将情形说了一番,也将自己的忧虑说了出来,只是在形容王应熊派出的那厮的丑态时,也顺带说清楚城外那帮人怕是并不会如想象中的听话,将功劳举手奉上给兵部。

“哦?”傅宗龙略微迟疑了一番,倒是对这一席话深信不疑,此次他怕出城有失,本就是担心王应熊从中作梗,所以派出的这人也是自己的心腹,平日里可不会多嘴的人,既然他这么说,那就自然没错。

“那就别让他们进城!”傅宗龙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断然的道,这功劳,不给他兵部,难道他还不会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