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宁娥正准备领着众人,出文华寺而转碧琼湖,却听得吴申家的来回,说二爷外头候着,要跟着一起去,一时心里波浪迭起,难心言述。自己原本是不是就这样期盼?不敢想的东西,不敢望的心愿,老天爷,今儿实在偏袒自己,本是爆烈的日光照在身上,竟如此美好起来。

其兰见宁娥愣住了不开口,笑对刚过来的姿姨娘道:“姨娘你看,大奶奶听见吴嫂子提起大哥来,就动不得了呢?想来人也不过刚刚才走,这会儿也隔得不远,就在城外驿站呢,大奶奶就想成这样了!”

姿姨娘听见这话,不好回得,只是面上微微笑了笑,也不出声。

宁娥自然也明明听见,却也是不好开口,书桐便赶紧上前道:“大奶奶,这就走吗?”

宁娥点点头,抬脚欲行,主持一见,又赶着上前,献勤道:“大奶奶当心脚下,这里人来得少,石头路上只怕青苔重了,姐姐们小心扶着,跌落奶奶就事大了。”

书桐听了不忿道:“好好的,怎么咒起我们奶奶来了,怎见得就该跌了?倒是你没人扶住,才要小心。”

主持听了,只好嘿嘿一笑,哪敢回嘴犟舌。宁娥边走边道:“书桐,人家也不是好意,提个醒儿罢了,看把你急的。”

书桐这才开口道:“奶奶,不是这等说,好好的,就听他说起跌倒来,让人听进耳里,就是不顺意,有我们在呢,这么说,不是嫌我们伺候得不好吗?”

主持忙陪笑道:“这位姑娘说岔了,我哪里敢说姑娘呢?罢了,也是我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倒引得奶奶抱怨起姑娘来。待老身晚间颂课时,定多替姑娘颂上几句。”

书桐听了心里好笑,正要开口再驳,见宁娥嗔了自己一眼,方才罢了。(叶子·~..)子规便扶住宁娥。预备出去,无意间回头,见主持正与吴申家的挤眉弄眼,作出各种丑态怪象,心里不禁好奇,只是不得而知,他二人究竟所为何意?因当时人多,子规也不便开口告诉宁娥,只得罢了。

却说这里。主持遣命下人,先将众人送到寺口,自己慢吞吞地故意落在后头,吴申家的见四下里无人,正是机会,上来就开口问道:“昨儿送来的东西,你都收到了没有?”

主持陪笑道:“都收到了,累你当家的跑一趟。怪不好意思的。吴嫂子,今年的东西倒不比往年,像是少了许多。”

吴申家的斜眼看了对方一眼,口中不屑道:“这还嫌少?且不说这是今年第二回了,你就看看这单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脏兮兮地纸来,,嘘起眼睛来。口中磕磕巴巴地念道:“白米十石,豆腐十担,官烛二十斤,上用沉檀香十斤,三十匹白绢,又是缎子二十。。。。”刚念到这里,主持一把将那单子抢下,赶着收到自己袖口里,口中念佛道:“阿弥陀佛,吴嫂子。神佛有眼呢!”

吴申家的听了,方才罢了,只是口中轻声骂道:“你这秃子,还想瞒我?也不想想,这些东西是过谁的手出来?你说神佛有眼,偏我就要说,只怕那眼单单就只看着你呢!”

主持见对方一步不放,一寸不退,只得又堆起笑来道:“嫂子如何这般急眼起来?不过跟你说笑几句,大热的天,也别太上火了,小心伤身呢!”

吴申家的一口啐到对方面上,手伸出来老长,主持见了,只得掏出张银票来,往上一放,脸上媚笑道:“哪年也少不了嫂子你的,看把你急的!敢把你忘了不成?那叫我还指着谁来招应呢?”

吴申家的自不回话,掉头就走,边走边将那张银票揣进怀里,脸上全是鄙夷。[~]主持后头看着其背影,也暗地里啐了一口,方才转身回去。

宁娥们早已坐上了车,丫头们也已将茶水点心,并各式器具收拾包裹完毕,吴申家的打点完备,便对宁娥道:“二爷才先出发了,说先去前面看看,若有什么不妥,好先打点整齐,奶奶小姐到时,便不得乱。”

宁娥车里哦了一声,吴申家的便下令出发,车马列队,朝碧琼湖方向行去。

子规在车上安顿好,将随身带来的宁娥的用具也都放好,便问坐在身旁的书桐道:“刚才我见吴申家的,对着那主持,翻眼撂眉的,什么意思?”

书桐鼻子里哼了一声,冷冷道:“这还用说,你自己想想,每年都在这里进香,这许多好处,吴申家的,就能白白放过?”

子规听了,只是不解:“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也能伸得出手去,要得过口袋来?”

书桐更是冷笑:“你真是个木头,这还解不透?她若不想让主子过来这里,只消园子里散几句不咸不淡的闲话,什么这文华寺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啦,主持收了咱家的香油钱,平日里不好好替咱家上香啦,用不上半天,保管这话就能传到大奶奶耳朵里,或是老爷那里,你想,下年文华寺还能收得到咱家的银子和用物吗?也不用她亲自去说,园子里自有许多耳报神在呢!”

子规听了点头,真儿也附和着开口道:“书桐姐姐说得极是,是这么个理儿。”

书桐接着就是一句:“这吴申家的,手伸得这么长,但凡有能使得上的,没有她插不进手去的,这倒真叫我想起一个人来。”

子规与真儿同时开口问道:“是谁?”

书桐尚未回话,一直沉默不开言的绮墨接上来就道:“还能有谁?孙四家的!”

众人听见这个名字,竟似已是陌生,一时都住了嘴,说不出话来。

走了不过半个时辰,众人车内车外,渐渐都闻见一股清香,若有似无的,只在鼻息萦绕。真儿耸起鼻子来,嗅了半天,奇道:“这清香哪里来?”

子规身子靠着车窗,随着车身向前一摇一晃,脸上浅笑道:“还问呢,傻丫头!不就是那碧琼湖的荷花荷叶香?”

书桐也闭上眼睛,细细闻了半日,方才开口道:“果然有些意思,这香味若当真去寻,就是拼命扇鼻子也难以寻到,可若放下它不理,这香味,隐隐约约就又来了,赶也赶不走,只在鼻息下头,自己就绕来绕去。”

子规见她如此说,忙接道:“可不是这样?其实,这还没到地方,还差一截呢,若真临到了湖边,那整个人就如同进了荷花香水池子里,到哪里都是这香味,躲都躲不开的。”

书桐点头道:“你说得是,只是得亏好在是清新水气味,若是那一大片的茉莉玫瑰,只怕人只进去就晕了头,再出不来了。”

车上几个丫头一起笑起来,真儿便道:“书桐姐姐说得是,记得有一回,我把我们姨娘收集了好久的玫瑰花水打了去,那一天屋子里的味道,恶!姨娘说了,用水冲上十遍,若再不中用,就让我亲去跟二奶奶说,要换屋子住,要再住下去,只怕要出人命。那一天把我累得,好在冲了几遍,究竟也淡下去了,不然真去对二奶奶开这个口,我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子规听见,也笑着回道:“可不是?人都说茉莉玫瑰气味浓烈,可是散得也快,偏这荷香,只淡淡地,却是久久去不掉的。”

说说笑笑,眼见就真到了那湖边,宁娥早已闻见荷香水气,正是淑景怡神,香风叠荡,耳边市井杂声渐稀,想必是近了那地方,心里这样想,便伸手将窗帘子掀起半边来,小心向外探看。

原来安府管家之一,谢堑,昨儿就已带过人来,将那湖边一座观景位置绝佳的小茶楼包了下。照例,自然是里外都打扫清洗一净,又上下二层皆洒了不少水,为了去去暑气。今日一早就又过来,更是看住周围,再不放一个闲人进来,众小厮们便这里只管候着,专等宁娥们到来。

只是,时过正午,女眷们未到,倒先将二爷盼来了,谢堑见了自是好奇,也少不得上前问安,又问大奶奶并二小姐什么时候到。

儒定先将周四细查过一遍,见无一丝遗漏之处,方才放心,口中吩咐道:“你就快将人理好,一班一班地,赶紧都倒替着去吃饭,这里也要人守着,里间也是,都少不得要人使唤。大奶奶她们说话就到,可别到时乱了手脚,该有人的地方,没人使唤,该落闲的地方,又都是人,对了,你媳妇呢,怎么不见?丫头婆子们来了几个?大奶奶她们只是随身几个丫头,这里无人怎么行?要东要西的,使谁去呢?”

谢堑见问,忙就回道:“回二爷,我媳妇也一早就来了,正会子正在里面领着几个小丫头们收拾桌椅,咱家主子们哪受得了。”

儒定听了,点头赞许道:“你这话说得很是,行得也稳妥,罢了,今日你只管多加留心伺候,若将这差事办得好了,你媳妇不必说,里头自会加赏,我这里,也跑不掉重重赏你!”

谢堑听了,忙跪下称谢,儒定正要再说,却听得耳边一阵阵细微马蹄声并人行步声,这就到了?他忙的转身就望那来路看去。

恰是这美好微妙的一刻,美在二人心有灵犀,妙在偏就无人发觉,这世间突然变小,小到再无他物,只有这心里正互相牵挂着的两个人,你只看见了我,我也偏生就只看见了你,这以外哪还有旁人?只将彼此望进眼里,种进心里,就叫再也拔不出来。(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