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安府于听雨轩设家宴,为儒荣送行,只除乾娘外,各人都心里淡淡,说不上什么话来,月色虽好,惜在无心无意,无情无绪,哪得赏识?不过几轮酒之后,也就草草收去。(叶子·~..)

一时宴毕,各人回房歇息,儒荣依旧在外书房歇了,宁娥也不去管他,自回拢香院去,倒是姿姨娘,怕儒荣要来看哥儿,等了一宿,看看哥儿睡得香,再看看门口,静悄悄只是没个声响,几次下来,眼见窗外,天色业已发白了,知道是无望,只得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躺下打了个盹儿,也就到时候起身了。

一大早,宁娥便已起身,书桐并子规伺候梳洗完了,便是收拾打点,再仔细检过,务必无误。

安府下人都已将东西准备齐全,轿马自不必说,一应路上用品,粗细什物、箱笼行李并需用伙食之类各编字号,由宁娥手里先发出去,外头再派人手看视管理,各司其职,小厮们皆着干净衣服鞋袜,清清爽爽,仪门外站着等,静声默气,不敢有误。

儒荣这便先去元平院辞过怀阳,该说的都已说过,再来不过白嘱咐几句,拣那要紧的,再重重叮嘱一番,儒荣自得领会,无需多说。

儒定在大门外候着,预备将儒荣送至文华寺,宁娥带着书桐子规,其兰带着宜青,姿姨娘带着榴哥儿,绮墨,瑞姨娘带着小丫头真儿,乾娘着人来说,昨晚酒高了,今儿就不去了,苏姨娘因伍儿尚未痊愈,也就不去,芩如过后也出来,带着小丫头梅子,并几个求了情要跟着去逛的丫头们,齐在二门外上了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朝城外文华寺方向行去。

同上回去封府一样,几个丫头挤坐在一辆车上,说笑闲话不住。书桐细看了看身边真儿脚上那双新鞋,嘴里啧啧道:“瞧这赶的热灶头!平日里叫你帮做个香囊,香袋什么的。(叶子·~..)只说不得空,闲不下手来,这不过一天工夫,你当真好汉,纳出这鞋来了?昨儿晚上,睡没睡觉?”

子规听说,凑过来一看,也笑了,却不说话。一旁绮墨接话道:“书桐你别说她,这丫头最是个上惯楼子的媒人婆,好耐惊耐怕的呢,你就白费了口舌力气了!”

书桐听了,啐一口道:“白费了怕什么,就要讪讪这丫头的脸才好,这不是现成的例子,前几天我正在园子里见着这丫头。见她闲的在那园圃里掐花,就说让她过来帮我描个花样子,你看这丫头嘴尖嘴利的开口了:我替姨娘掐花呢,姨娘刚起来,正等我回去好带上头呢!我呸!那会子就快到中午了,姨娘才刚起身?亏我要给大奶奶传话,没空理会,不然定要当时就骂你个好的!看你那龙江虎浪的样儿!”

真儿听见其这样说,也不自惭也不讪然。倒是一派天真自然地笑着回道:“书桐姐姐当真错怪我了,姨娘前几日不是头痛?还找大奶奶拿药呢,就是姐姐送去的,姐姐怎么忘了?所以那日才起来晚了,我没骗姐姐呢!姐姐若要描花样子,回去我就替姐姐描起来,包管清楚又敞亮!”

子规听其这样说,倒下定眼神看了真儿几眼,真儿也不在意,只桐。书桐见其这样说。方才罢了,又哼了一声道:“看把你乖的,还等你来?早就描好了,你看这不是?”说着掀起裙子来,给众人看那橙黄色绸裙边上,新用葱倩色线锁上的一排柳间飞燕花样。

子规看了看花样,也随众人赞了几句,又漫不经心开口道:“真儿,瑞姨娘这病,该当认真治治才是,上回一包去了,听书桐说,好大一包呢,昨儿又是一包,到底姨娘病得厉害,竟这么多膏药下去了,也不见好?”

书桐见问,与真儿交换了个眼神,二人都不说话,车内突然就沉默了下来,子规赶紧又加上一句:“这儿样子倒俏,看那小翅子尖,柳芽也好,这颜色看着嫩出水来呢!书桐姐姐好眼光,这哪里来的样子?”

书桐这才得意开口道:“哪里来的?自然是大奶奶那里的。(叶子·~..)”

绮墨不咸不淡地开口道:“你真是长了脸,大奶奶的花样子也能捞到手。”

书桐拍了她一把,口中笑道:“怎么?上回没给你芙蓉鸟的样子?看你这酸劲儿,也不用急,等真有了汉子,再拈酸不迟!”

一句话将绮墨说得又羞又气,上去就拧住书桐的嘴道:“看我不把你这嘴撕烂了!这吊嘴皮子当饭吃的烂了心的蹄子!敢是你想汉子了,才这样说起人来呢!”

当下众人玩笑成一团,车子受了力,便左右摇晃不住,外头管家婆子见了,少不得吆喝几句:“姑娘们少玩!这里不是咱们家园子,街市上多少人看着呢!”

车内丫鬟们听了,这才罢手,却是嘻嘻哈哈笑个不停,又将窗上青布帘子轻轻掀起,直向外偷偷看个不住。

但见外头,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人头簇簇,游人如蚁,真儿趴着看了一会,悄悄转头对绮墨道:“绮墨姐姐,原来外头这么热闹,我原以为,咱们园子里就最是有趣了,这会子见了这里,想着只怕外头好玩得多呢!”

绮墨撇了撇嘴,回道:“看你说得这不通的话!这里的人,吃穿用度,哪里比得上咱们园子里?你屁股稳当当地,坐在这车里,脚不抬,手不动的,自然觉得好玩有趣,真这么想,就求大奶奶放你出来,如何?”

真儿赶紧陪笑道:“真儿开个玩笑呢,如何当得真?真出去了,真儿哪还有活路?我不过瞧着,这外头行市,香尘不断,又挂红杂彩,人群里老少嬉戏,就看个新鲜劲罢了,如何就真想出去了?出去了,就这泥路,我这双鞋就先毁了!”

书桐听了哈哈笑道:“若真到了那时候,人都要出去了,还想着鞋呢?也就是你这丫头,说起话来,就是没轻没重,没道理寻的,让人怎么说你呢?”

真儿也笑,却看着子规道:“姐姐今儿怎么不说话,只管看着外头,想什么心思呢?”

书桐听见这样说,也看了子规一眼,便取笑道:“你们哪里知道?看那外面,不是来个个白面小厮,这丫头就看傻了眼了!”

子规也不待他人开口,自己先伸头一张:“小厮在哪儿?我怎么不见?敢是姐姐心里只想着小厮,那边人来了,姐姐才能第一个看得到!”

书桐不料子规这般伶俐,一时想不到回话,自己脸先就红成一片霞。

绮墨见书桐吃不到螃蟹反倒惹了一身腥,忍不住大笑起道:“当真呢!想是书桐也想汉子了!琴丝去了,可不就该轮到你了?只管等着,下年大爷若再回来,你就跟着去,也不用看什么白面小厮了,谁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呢?也分不清好坏的,不如现成做个姨娘,倒少费些力气,省事得多呢!”

这便换成书桐恼羞成怒了,趴到绮墨身上就咯吱个不停,外头婆子见了,正待再开口说上几句,想了想,到底也笑了起来,收口算了。

笑得也累了,真儿倒在子规怀里,娇声求道:“玩笑得够了,姐姐,有带得好果子没有?我嘴也干了,肚子里也空了,就累姐姐伸伸手,赏我一口。”

书桐笑骂道:“看你这模样,自己就先封了自己做奶奶了,怎么,要我们几个伺候你不成?还是谁封你做了姨娘了?哪一房的?”

真儿嘿嘿直笑,绮墨便指着脸道:“书桐你也别说她了,看她那脸上笑出一片褶子,老着脸皮呢!”

子规这便从身生包裹里掏出几个苹果来,几个人一手握一个,咬起果子来。

不说后头玩笑,前面姿姨娘与瑞姨娘,却在一辆车里,密密细语。

瑞姨娘先将姿姨娘怀里的榴哥儿细瞧了一遍,见其手脚颈上金光闪们,少不得也夸道:“哥儿好福气,姿姨娘,你也是,到底摊在大房里,你瞧苏姨娘,不过一样的人,伍儿跟榴哥儿也是一般,究竟就落了后了。”

姿姨娘小心陪笑道:“二奶奶也是嘴硬心软,我听绮墨说,伍儿也好多了,再将息几日,也能园子里出来转转了。”

瑞姨娘看了她一眼,凑近低声道:“你不知道,伍儿还罢了,小孩子哪里计较得许多!苏姨娘可真是天天那屋里熬着呢!”

姿姨娘忙接着就问道:“怎么是熬?”

瑞姨娘叹口气道:“还不是因为人家拔了先?自己肚子里还没动静呢,后头小的倒下了个哥儿,你说,二奶奶那个性子,哪里忍得下这口气?见天找岔就骂人,凡送到咱们院里的好东西,苏姨娘是连毛都摸不着的。”

姿姨娘锐利地看了瑞姨娘一眼,又道:“姐姐这话,当真?那姐姐又过得如何?”

瑞姨娘倒料不到对方有此一问,遂轻笑起来回道:“我?我就更是不行了,漫说哥儿,连个姐儿都没有,哪里是那牌子上的正经人物呢?”

姿姨娘听见这话,再想想自己,虽有哥儿在,却还是难说以后,大爷这又回京去了,下回再来,也不知是几时,到时琴丝若再如自己一般,自己就更不知要落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想到这里,心下黯然,一时也寻不出话来开口,只得将眼转向窗外,热闹街市,人声鼎沸,这便默默看着。(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