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书桐,子规并杜鹃正在下房内用饭,三人闲话,都在议论宁娥今日为何动怒。[~]

子规听了书桐的话后,先是点头,后又开口道:“想必是因为大爷要走了的缘故,大奶奶心境不大好呢。”

杜鹃听后觉得有理:“定是这个缘故,大爷好容易回来一趟,这么快就走了,大奶奶不高兴呢!”

书桐只是摇头,伸首出窗外,见四下里无人,院里静悄悄无声,方才小声道:“你们岔到八百里外去了,大爷回来这一个月,你们可见大爷在这屋里歇过一天?连姿姨娘那里,也不过白来看看就走了,大奶奶可曾动过气?只开头那几日生了场闲气,也是因来大奶奶费力将院内布置好了,大爷不赏面儿而已,究竟后来也没怎么样。怎么大爷要走,大奶奶就突然生起气来?在家时不过如此,临出门,就突然想起来了?”

杜鹃见了,亦道有理,子规心里好笑,你们哪里知道?这一切,全是我挑出来的?

原来子规早在宁娥逗弄榴哥儿时,便已见到哥儿将香囊捞在手里把玩,后因琴丝来了,宁娥心不在哥儿身上,便将其还回姿姨娘手中,姿姨娘见不过一个香囊,哥儿又玩得高兴,也就没说话。子规见其不言语,自己也就没出声,也是要看看,大奶奶到底如何的意思。

待回到自己屋里,姿姨娘才发现榴哥儿竟将大奶奶的香囊也带在手上,弄了回来,这才要送过来,哥儿正玩得高兴,如何肯放手,自然又哭又闹,到底做娘的心软,也就算了,心想大奶奶一向仁厚不在这些东西上计较的,平白无故地还赏给哥儿许多东西呢。一个小小香囊,也算不得什么,就让榴哥儿拈着玩了一会。

谁知一下听到宁娥在屋里发起脾气来了,便赶紧让绮墨送了回来,子规地下说的那句话。[~]也正是这个意思,正说到一半,就见人进来了。

子规这时心里便暗想,果然大奶奶是有些动了心了,也难怪,二爷这样想着自己,多少年不变的,是个女人都要动心了,大爷又那样难以接近。多少好话换不来一个笑脸的,大奶奶又一个人熬了这么多年,哪有不上心的道理?

别人的事,自己不当必替她打算,只是这事对自己来说,倒是个绝好机会,如何利用?当真要好好盘算计划一番才是。

正想到这里,书桐用筷子敲敲子规的碗道:“出什么神呢?”

子规忙作出一付小心的样子道:“刚才吓坏我了。想是这会子魂还没回来全呢!”

杜鹃与书桐听后,自是哈哈一笑,子规遂将此混过。

当下众人皆用过饭,将食器交回,杜鹃领了,自回大厨房去不提。

子规因见饭后,书桐取出个荷包来准备动手绣花,便取笑道:“哟,好容易得这一会儿空。姐姐就赶起嫁妆来了?”

书桐脸红起来,嘴里啐道:“我把你这烂了嘴的小蹄子!怎么闲下来做些针线活计不行吗?有这打牙的工夫,还不快去大奶奶屋前听听,一会找不见人,都推到你身上,就让大奶奶骂你几句好的!”

子规笑着出去,蹑手蹑脚走到宁娥窗下一听,鸦没雀静的,知道无事,见小丫头令儿正坐在台阶下打盹。遂便吩咐她小心看着,自己轻轻几步,便步出拢香院,进到园子里去了。

此时正值暑天午后,各院众人都在歇晌,园子里唯有蝉鸣,却无人声,子规信步走着,边走边想心事,放眼望去,画廊朱户,四周皆用雕栏石砌,红香翠绿,叶稠蕊密,玉液池边,柳阴成片,荷香袭人;携芬榭内,万紫千红,各种娇艳;脚下游廊边,株株茉莉瑞香,吐芬怡馨,若只看这一派好景,当真是人间仙境,陆上蓬莱了。[.]

子规正走到听雨轩旁,忽听得有人在哭,哭声闷沉,想是用帕子捂住了嘴,因此听不出是谁,只大约辨出,是在听雨轩的石阶下,花丛间传出来的。子规不知是谁在此,也不敢造次,遂小心行至游廊下,由这边向那底下探头一瞧:原来是玉屏!

子规正待出声,又掩住口,怕的是园内还有旁人,若听见倒不好行事,遂小心下得台阶,慢步到玉屏身边,方才开口小声道:“玉屏姐姐!”

玉屏正自伤心,不防有人在自己身边出现,倒是一惊,抬头一看,松了口气,于是也叫了声:“子规,原来是你,这早晚的,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子规满脸关切之意,挨着对方坐了下来,回话道:“这会子里都歇午晌,我没这个习惯,白日里睡了,晚里便睡不着,屋里又没别的事,所以出来园子里逛逛,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躲这儿哭来了?”

玉屏被问到心事,复又伤心起来:“我的事,你哪里知道,唉,说出来,也没人理会得,不如不说,倒省些力气。”

子规见其如此,软语劝道:“姐姐这话说岔了,人到哪里,都有委屈,但求一解,方可遂心。姐姐既一个人这里难过,不如说出来给我听听,也许我能解得,就人小力微,说几句宽心话还是行的,姐姐听了,心里若能松快些,于我也是一功德,是不是这话?”

玉屏听了这话,且不说内容如何,就这温润口气,也已是自己难得听见,平日里在自己院里,锦笙和银芳几个,受了乾娘的意,不是对自己冷嘲热讽,就是嘴里含着血得势就喷人,哪里曾听过一句好的?就算金徽,有几分好心,面上也总是冷冷的没有好话,今日听了子规几句安慰,真恨不能将心底肺腑一并吐出,既解了自己长久以来的苦闷,也得报子规宽慰之心。

子规见玉屏已有回转之意,便又款款劝道:“姐姐若不放心,就不必告诉我,我这里陪着姐姐静静坐一会子,散散心,也是好的。”

玉屏终于再忍耐不住,口如决堤泄洪,滔滔而来:“子规,我见你平日里本分,也不爱到处挑事,有话,我也不必瞒你。虽我们二房与你们大房向来不睦,却也是主子上的事,我如今又何必管她,你知道,二奶奶这几日,真真叫人不能活了!”说到这里,泣不成声,又怕大声被人听了去,只得再用手中罗帕捂住嘴巴,强忍不已。

子规见其哭得伤心,只得又柔声轻慰几句,方将其压了下去,玉屏略消了消气,这才开得口道:“子规,你看我这手臂。”说着将袖口撸起,送到子规面前。

子规定睛一瞧,由不得惊呼出声:“我的天神!这怎么下得去手?”见那白嫩如新藕的手臂上,点点片片都是淤血青紫,放眼看去,竟无一节好的地方。子规忙拉住玉屏,口中急道:“这都是二奶奶打的?玉屏姐姐,你到底什么地方做错了?二奶奶这么与你合气?”

玉屏见问,边将手收回边哽咽回答道:“能有什么错处?我小心伺候了二爷这么些年,也没碰过我一个指头,只二奶奶过来后,我知道她性子燥,更是小心,事事顺从,样样服低,前几年还好,她眼里只看着苏姨娘和瑞姨娘,二爷若到屋里,也能哄得回她。就只这一个月来,二爷要了我去外书房伺候过他几回,二奶奶就打着骂着,明里暗里处处只针对我,看见就是不是,我但凡行事,就是不对。她知道打在脸上不好看,就只让锦笙银芳她们,捡那不见人的地方下手,子规你才见得,不过十之三四,身上的,你还没见呢!”

子规气涌上头,不服道:“就算是奶奶,也不能这样磨折下人,咱们是奴才,可好歹也是条命不是!见这光景,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你就不跟二爷说去?二爷若知道,定不会任由她这般胡来!”

玉屏叹息道:“二爷?我能见二爷几面?二爷事多人忙,能管得到那许多?若真说了,二爷一时发怒,又跟二奶奶吵起来,过后爷走了,还不一样是我的不是?二奶奶就能轻轻放过我去?躲还躲不掉呢,还找由头,捅那老虎鼻子去?”

子规见她如此服软,只得再劝道:“姐姐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只是,天天如此,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玉屏听了点头,泪水涟涟道:“可不是!今儿本来无事,因二爷上回收了大奶奶几匹缎子,也没见拿出去送人,那日爷想起这事来便说,也不要了,就赏了我做几件衣裳,你瞧,今儿第一天上身,就让二奶奶看了出来,直问到脸上来:你哪里来的新衣服?不装狐媚子不做妖精就过不得了是不是?连骂带打,又轰了我出来,说不给吃饭,太阳底下晾晾去,所以才到这里来。”

子规听了,赶紧说道:“姐姐还没用饭?这如何使得?快快,跟我去大厨房里找补点吃的,不然怎么受得了,这大热的天,别再弄出病来!”

玉屏一把将其拉住:“算了,别给你惹祸,就饿一顿,也不是什么大事,这里清静,躲一躲也好,别再生事了,二奶奶知道了,又有一场气受。”

子规见对方如此软弱,只得算了,细想过后,说出一句话来,玉屏听后,倒也顺从同意。(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