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宁娥借酒盖脸,回房歇息片刻,因才席间酒水泼洒到身上,又将外面衣服脱去,预备换上新的来。[.]

桐看着那换下来的,泼了酒的石榴红折枝牡丹菊花纹衫子,跺脚道:“可惜了的,好好一件纱衫子!大奶奶,才那起人也太兴乱了些,究竟是些村妇,上不得台面!”

宁娥满面疲意道:“这里原就是乡间,自然是些村妇,若要见命妇,就该去京里,不然你去那屋里问问棋姿,只怕她是见过些世面的。”

桐见宁娥口风不好,遂不敢多言,只将上头二只衣裳箱子打开,小心问道:“大奶奶穿哪一件?今儿是喜庆之日,还该拣件鲜艳的?”说着抬起眼,试探宁娥脸色。

宁娥伸手进箱子里,挑挑拣拣,半日无一中意,桐忙又打开二只,还是不得。桐只得又问道:“大奶奶,新做的暑天纱衫子,都在这里了,大奶奶还是看不中?”

宁娥沉默下来,片刻开口道:“后头有只黑漆嵌螺钿婴戏图箱子,你去打开,里面有件缕金百蝶穿花衫子,你拿出来我穿。”

桐听了奇怪,那只箱子怎么从没听大奶奶提起过?一时也顾不得许多,只得应道:“是!”

说话就去,开箱即得,桐赶紧拿了出来,又见那衣服不像新做的,再看那箱子里的衣服,好似都是有些年月了,尚未能细看,就听宁娥外面唤道:“找到了没有?”

桐立刻回道:“哎,找到了,大奶奶!”说着就快步走了出来,嘴里还赞道:“大奶奶记性真好,若不提起,我都忘了还有这只箱子呢!只是,这衣服看着不像刚得的?”

宁娥将衣服接了过来,手中细细检视。[~]慢慢轻抚,半晌方开口道:“是我过门时得的,自然不是新的。只不过,究竟我也没穿过几回,心里想着。白放着也是霉坏了去,不如拿出来见见光倒好。”

桐大为讶异,新做的几箱子衣服都不中用,倒忽然想起这旧衣裳来了?也不敢多问,只陪笑道:“大奶奶好眼光,这衣服虽是摆了几年,却也一点不显旧。”

宁娥嘴角牵起,勉强一笑,桐遂伺候宁娥换上。又对镜理妆,半日方妥。桐见再无一事,便将换下来的衣服叠起,准备拿出去交给小丫头们洗洗,却听得宁娥又唤:“将里面那只黑漆描金乐舞图鸳鸯漆盒打开,有个金累丝花纹香囊,拿出来给我。”

桐又放下手中衣物,赶去取了来。宁娥将身边香函打开,用香匙挖出新制的千和香,填进香囊里,桐再将其挂在宁娥裙边。

总算一切妥当,桐将宁娥后面衣服幅面拉平拉直,宁娥便转身向屋外走去,行动时香风阵阵,裙摆飘逸,桐身后看着。由不得赞道:“大奶奶今日真当得仙子一般,只怕天上神仙,也没有这么好的身姿风骨呢!”

宁娥回头宛尔一笑,口中嗔道:“把你这小蹄子会说话的!也不怕积了业,要下割舌头地狱呢!”

桐也笑,吐了吐舌头道:“那我可得求大奶奶救我了,我知道大奶奶是菩萨心肠,不会放着我不理的。”

宁娥边笑边向外走去,正巧碰见绮墨进来,便问道:“你不在那屋里好好看着棋姿。到这边来有什么事?”

绮墨忙回道:“回大奶奶,棋姿姑娘才睡了起来,这会子正吃着杜鹃送来的补血养气汤呢,榴哥儿也醒了,云姑正在喂奶,大奶奶放心,那边一切安好。(叶子·~..)只因刚才瑞姨娘的小丫头真儿来说,瑞姨娘昨儿晚上回去时受了风,今日早起直觉头疼不住,实在撑不了,让来问问大奶奶,可有贴头疼的膏药?若有,给一付贴贴。”

宁娥听了,便叫桐:“外头柜子,最左边一格,放着些各种药丸膏药的,有一包粉红色纸包的里面就是,直接拿上那纸包送去就是了。”

桐应声就去,宁娥又对绮墨道:“走,那边看看去。”

刚进东边屋内,宁娥果见棋姿正靠坐在**,将手中一只小小梅子青暗花碗递给一旁守着的杜鹃,显见热汤顷馨,脸色光彩红润,一见宁娥入来,立刻准备起身下来。

宁娥忙上前扶住她,口中直道:“你这是做什么?现在是什么时候?还讲究这些理数做什么?横竖这里也没有外人。快躺下,才喝了热汤下去,受了风可不得了。”说着宁娥便与绮墨一起,将她按进被子里,又收拾稳当,方才坐了下来。

棋姿见宁娥满脸平和,又如此厚待,便稍稍安下心来,堆上笑开口道:“大奶奶瞧瞧,哥儿正喝饱了奶,一旁乐着呢!”说着便让云姑抱过榴哥儿来,给宁娥亲视。

宁娥见那大胖小子,裹得端端正正,小脸红扑扑,身上带着老爷给的那个玉蝉,咿咿呀呀间,正笑成一朵花样,遂满幅心眼俱开的模样,将他接到自己怀里,用手轻轻抚弄他的小脸,口中喃喃道:“哥儿,可是好福气呀,投生到这个地方!”

棋姿陪笑道:“可不是?是可惜,福份不够大,没托生在大奶奶肚里,不然,更是富贵足兴了!”

宁娥扫了她一眼,带笑道:“妹妹又来这话,我早说了,谁生不一样?都是这房里的人,大爷的人,还分什么彼此?将来哥儿有了出息,你也一样坐着受喜不是?”

棋姿看了看宁娥背后绮墨的脸色,遂又忙回道:“大奶奶说得是,原是我说岔了,我是个不会说话的,大奶奶一向知道,别怪我就是了。”

宁娥边看着怀中婴儿,边点头道:“你果然是不会说话的,跟了我许多年,究竟没听你说过什么长篇大幅的,原以为,是个没嘴的葫芦,不见得有多大出息,想不到,这会子就是姿姨娘了。”

棋姿听了这话,面色有些为难,不知如何为续,宁娥却自己笑了起来,接下去说道:“说句玩笑罢了,看你那脸子,现在你我也是差不多的人了,还这么胆小做什么?你知道,我不是那号拈酸吃醋的性子,以后大家一起侍奉大爷,也就是姐妹一般了,快别如此小心了,还同以前一样,哦,比以前更加亲密才是呢!”

绮墨看看宁娥,又看看棋姿,满心不以为然,只不好说出来,棋姿明白她的意思,也是不敢回话,只是笑,奉承的笑个不住。

宁娥也不再多话,将哥儿交回给云姑,吩咐其定要小心伺候,遂起身又对棋姿道:“外头人多,我得去照应照应,你只管安心养着,将这坐褥一月调养将息好,大爷也是这个意思,别的你就不用操心了。榴哥儿交给云姑,你只看着些就罢了,她人还好,我看是不错的。”说完又对绮墨道:“这里交给你,不得大意。”

绮墨应声不迭,将宁娥送至院门外,见其无一人相随,便准备叫小丫头萼儿来,宁娥止住她道:“不用,就这点子路,还怕丢了不成,成日里来回,闭上眼儿也能摸到。子规在花厅里呢,到那儿有她就成了。你且去,不妨事。”

绮墨只得罢了,又见其走进园子里,至看不见影儿方回。

宁娥一人独自默默走着,忙乱了一上午,这会儿总算得片刻安宁,身边并无一人,正好自由自在,也不用说话,也不用堆笑。笑了几个时辰,她的脸,早已笑成僵饼一块了。

此时已是正午,园内大小众人都去了自己地方用饭,一时静悄悄的,倒正合宁娥心意,她慢步繁锦间,抬头是树影,低头见散花,随手捞起,便是美景。浮生何得一刻闲?恰如此时卿心境。

走不多久,前头便是间松桥,过了桥不远,就是花厅了,已能隐隐听见些吵杂烦琐之音,又有小戏子的浓稠腻声,宁娥有些不舍地看着周围,当真是清静片刻也难得啊!

正当此时,忽听得脚下玉液池里,有细碎水声响起,并夹杂着扑扇翅膀的声音,宁娥向前探身一瞧,原来,二双鸳鸯,正在池边桥下戏水呢!宁娥瞧了半日,脸上竟微微笑了,这方是自然自如的笑,容如其来,不受限制,也不担心他人眼光,更不怕失了身份的,

旦见那四只水禽,两双爱侣,正借着桥间柳阴,遮着正午烈日,卧在水中引颈击水,追逐嘻戏,一方又替另一方细梳羽毛,以嘴轻抚,一时倦了,又双双步上岸边,抖落身上水珠,再梳齐对方身上艳色羽毛,交颈相语,恋恋不舍,厮守缠绵不已。

宁娥脸上的笑,渐渐淡去,人却呆呆地望着出了神,那情人间的浓浓爱意,她就站在这里,也完全感受得到。尽日无云看微雨,鸳鸯相对浴红衣。从这里看去,相对相守,相守相爱,在它们是这么随意轻松,不过是低首轻语几句,又亲密爱抚着些,似浑然天成,信手可得,行动便是相爱,为何到了自己这里,反成了遥不可及?(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