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安儒荣在外得到信儿,急就赶回家来,进了拢香院门,也不看院里其他人,就直朝东边耳房而去。[~]

厢屋内并无他人,棋姿正躺在**养神,晦暗的灯光下,人只昏昏沉沉之间,待睡不睡,却忽听得有脚步声响起,睁眼一开,儒荣已经站在了面前。

“大爷!”棋姿刚说出这二个字,泪水不知怎的就落了下来。这是怎么说?原是喜事呀,她在心里埋怨,却还是管不住自己。刚才生产时那一阵慌乱,倒是定心定意,像是有条不紊的渡过来了,不料此刻见了这个男人,倒反勾上她的心酸与不平来,身体上的痛苦又回来了,以双倍的速度和载量。

儒荣在床边坐下,口中轻声安慰,棋姿也顾不上别的,先将身边蜷在襁褓中的婴儿抱了过来与他细瞧,二人并头灯下,儒荣软语逗弄婴儿,又用手轻抚孩子脸颊,夸个不住,棋姿一旁看着,慢慢收了泪下去,渐渐平复精神,人也安稳许多,这时方才真正觉出了做母亲的幸福。

子规扶着宁娥进来时,正看到这温馨安详的一幕,父亲嘻弄孩儿,母亲含笑注视。宁娥站在二人背后,身子绷得铁硬笔直,子规马上便觉到她的无助与凄凉,正理来说,那个男人是她的男人,那个孩儿,也是她的孩儿,可是,这道理放进这时这间屋子里,全做了狗屁。

儒荣发觉出宁娥在身后,也不回头,开口便道:“老爷那儿回过了吗?”

宁娥不说话,子规见状只得自己回道:“回大爷,才已是回过了,老爷说了,让大爷回来就赶紧洗手去祖先位下降香,祈子母平安。”

儒荣点头,口中喃喃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宁娥还是不说话。[~]棋姿看看她,手脚又开始发凉,这三伏天裹着被子,竟也暖不过来。

儒荣不住地看那包得紧紧的婴儿,因是背着脸。子规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不过,当然是极欢欣无疑了。

“明儿早起,多拿方盒,使家中小厮往各族人邻友处分送喜面,再找家里惯熟的人牙子媒人,寻个干净养娘来,只要好的,银子上是不计较的。”儒荣又开口吩咐。

宁娥嘴唇动了动。却没声音发出,子规只得再接着回道:“知道了大爷。”

棋姿被儒荣与宁娥二人间的沉默逼得无法,强笑着道:“大奶奶怎么不过来,瞧瞧这孩儿,倒是长得白白净净的,要我说,除了像大爷外,这眼睛。倒真有几分像大奶奶呢!”

宁娥心头一下火起,想了想,到底儒荣在这里,院里人又多,怕是芩如和其兰也在,因此强忍下来,却将脸也憋红了,子规眼见棋姿好意,却是心急说错话。只得赶紧又开口岔开道:“大奶奶怕是累了,要不就先回去歇歇。”

宁娥既不说是,也不说不,等了片刻,儒荣还是不开口,便只得慢慢向后退去,一步步,退出这喜庆的地方去。

院里悄没声息的,芩如与其兰已经走了,也是怕打扰了的意思。众管家婆子得了信儿,也都回去安歇,桐上来接过宁娥,小心翼翼扶她回正房里去,子规看她背影,只觉得大奶奶这脚步迈得,说是如履薄冰,也不为过。

将宁娥服侍安歇,桐外间守着,子规终于得闲,出得正屋来,却见东边厢房的灯还亮着,知道怕是一夜难眠了。

正想着,见绮墨端着个空盘子由屋里出来,抬眼一瞧,二人同时开口:“还不去睡?”

见口风一致,二人也同时笑了起来,绮墨将手中空盘一挥:“才给棋姿姑娘送安神汤呢!大奶奶吩咐,一得了就送来,热热地喝下去才有效用。[~]”

子规边走下台阶边笑道:“姐姐可忙坏了,看这时辰怕有二更了,这一宿可闹了个好的。”

绮墨做了个鬼脸:“这会子说这话,明儿得了新衣裳,嘴咧开花,怕就不说了。”

子规轻拍了她一下:“姐姐又来取笑我,知道我是没见过好东西的。”

绮墨这才正色道:“我是从来不拿这个说事的,你也知道,不过今日喜事临门,开个玩笑罢了,妹妹你可没当了真。”

子规忙又笑道:“姐姐这是说哪里话,我也一样是玩笑的。”

绮墨拉着子规,二人并坐在台阶上,抬头一瞧,满天星光,月亮倒缩进最里面一小块地,微微发出点光来,抗衡不过的意思。

子规望了半日,口中低声道:“姐姐,才我看大爷对棋姿姑娘,竟是有情有意,宽待有加的,若论起来,棋姿姑娘也是跟着大奶奶过门后才跟了大爷的,我原以为,大爷是不重这些儿女情长的,因见他对大奶奶总是淡淡的,如今见了棋姿姑娘,竟发觉我是错了。”

绮墨看着星光,先不开口,过了半晌,才悄悄道:“大爷是何样人,我并不知,我也是跟着大奶奶过来的,刚过了门,大爷就走了,我只知道,棋姿是个有运道的,走的时候,大爷并没细挑,我跟琴丝,还有她几个都在房里,正巧是她给大爷斟了杯早茶,大爷便叫带上她,其实也没多看过她一眼。”

子规听了叹道:“果然是时运来了,挡不住的。”

绮墨听了点头:“可不是这样,那孩儿我才也看了,当真是白白胖胖,好个齐整模样,只是身上那件肚兜不像,我前日见棋姿拿出来的是件胖小子戏采莲房,怎么今日倒成了鸳鸯戏水花样了?可见棋姿是真大了胆子了,不过给大爷生了个哥儿,就管自和大爷成了一对鸳鸯了?那让大奶奶往哪儿摆?”

子规忙道:“姐姐这是错怪了棋姿姑娘了,那件肚兜,原就是大奶奶收着的。”

绮墨听了倒奇道:“大奶奶的?平日竟没见过。”

子规也道:“可不?连桐也不知道放哪儿的,还是大奶奶细指了地方,才寻到,可见平日里也是不知了。唉,大奶奶也是白操了心,才那屋里见了大爷细待棋姿姑娘,大奶奶气得脸也白了,绮墨姐姐,不是我说句不该的,大爷若有这一半对大奶奶,大奶奶也必不灰心至此。”

绮墨笑了笑,那笑中带着些冷冽意味,让子规一时摸不着头脑,绮墨转眼过来,见子规一脸茫然,更笑,笑过后方开口道:“大奶奶灰心?大奶奶的心,可是韧得很,你来得短,慢慢你就知道了。若要叫大奶奶灰心,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只是,大奶奶的心思,谁也猜不准,也没见大奶奶当真图过什么,若说有,也就是这回大爷回来这事了。不过,话说在这里,大奶奶若真是较上劲,别说一个棋姿,就是十个棋姿,那也是赶不上的,只看大奶奶愿意不愿意罢了。”

子规听了自然不解,便又问道:“姐姐怕是强辩了,园里众人都看出来,大爷是有意冷着大奶奶了,怎么倒说是大奶奶不愿意了?”

绮墨沉默片刻,捏捏自己手里把玩着的银红绫同心结汗巾儿,子规见状凑近她身边,推推她,绮墨不得已,只得又道:“你这丫头倒会玩,说几句闲话罢了,当什么真?才我不是说了,大奶奶的心思,谁能说得准?若都叫人看出来,也不是大奶奶了。罢了罢了,天也这早晚了,再不打个盹闭个眼儿,天就要亮了。明儿事也必不得少,子规,快去睡。”

子规知无可再续,便笑着起身,又对绮墨道:“姐姐也快歇息,我就去睡了。”

绮墨点点头,也站起身来,朝东边厢房行去,嘴中低语道:“一样的人,倒是我伺候你了。”

子规细品着绮墨刚才的话,慢步向自己下房走去。

星光下,拢香院里一片安宁,花草闭了眼,小虫收了心,连那婴儿也是不出声,只安静地睡着。

翌日天刚放亮,果然园内就热闹了起来,众小厮手不停脚不住,拿着方盒出门投送喜面,族内亲友众人收了信儿,也都依理前来贺喜,更有各府官员平日所来往者,皆遣人道贺送礼。安府大门洞开,悬灯结彩,红毯一直铺进正厅,堂屋内设下案桌,大红石榴百子纹妆花缎桌围铺着,将那礼物尽置其上,儒荣,儒定兄弟二人,行走厅上,招呼众人。

园内也因此而忙乱不已,一早吴申家的就带来赵妈妈,又领了个小媳妇来,年方三十,才得一女,家中无法过活,出来做养娘求条活路。宁娥看了,倒是人物干净清爽,说话本分知理,便收了,又打发人去回老爷知道,兑出十两银子去,就改名叫云姑。

这里棋姿屋里便派了绮墨和云姑守着,大厨房里杜鹃专管她的饮食,一早便将汤水送了进来,一切俱安排得妥妥当当。

芩如用过早饭便过来,带了纯金小寿星一座,又是一枚蝉形玉佩,芩如笑对宁娥道:“老爷说了,寿星罢了,这玉佩倒有些年头了,好生收着。”

宁娥先起身谢过,又让芩如,然后方才坐下道:“老爷可想好名儿了?”(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