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子规带着琴丝先回来了,说是大爷出去了,已让小厮寻去了,说话就到,桐也回来了,就只还不见长庆和金老娘。[~]

东边耳房里,棋姿的叫痛声不绝于耳,宁娥一旁软语劝着,桐一回来便也进去伺候,屋里地方小,人多到底不方便,乾娘便让金徽出来了,说是不关已事,出来后发觉也是一手心的汗。

众人等得心焦起来,二门外也催过好几回,这才见长庆带着金老娘一步一跌赶了过来,绮墨一见就上前将人领进院来,又送进棋姿房里,余者眼巴巴望着,不敢多语。

金老娘进门就先倒地磕头,宁娥见,立刻就问:“这里热喇喇的急坏了,你倒才来!也罢,生受你,闲话少说,先看看人,是不是快了?”

金老娘起来摸摸棋姿肚子,点头道:“到时候了。敢问大奶奶,这屋里预备下绷接草纸没有?”

一见如此问,宁娥与乾娘竟同时开口接道:“到我房里取去,都是全的!”二人话既出口才发觉重了对方的话,这时方才发现,彼此的心思,竟然都是一样的。

乾娘低头,只看棋姿,宁娥叹了口气,对桐道:“里屋那个填漆戗金石榴百子纹立柜里,东西都在里面,你去取来。”

桐不敢耽搁,转身就去宁娥屋里取了来,只见柜门一开,整整齐齐地襁褓,肚兜,小褥儿等等东西,干干净净地收在最下里一格里,皆是手工精细,洗过又晒,留着淡淡太阳香的上用物件。

桐小心取出,又用个新洗好晒净了的黄杭细绢包裹皮包好,赶着送了过去。刚走进院里,就听见“呱”的一声啼哭,众人心里皆是一揪。接着立刻就松了下来,婴儿的哭声,安抚着焦虑了多时的心情,只是还有一半猜疑,一半期许。

桐忙着进屋里。门帘一开,正听得金老娘在说话:“恭喜大奶奶,也对安大爷说句,讨个喜钱,是位哥儿!”

此语一出,屋内屋外都听了个清楚分明,芩如立刻叫过小英子来:“快去元平院,给老爷报喜,就说棋姿姑娘生了。安家又添了个哥儿了!”

小英子满脸放光,知道这一去是必少不了赏的,其兰正站在身边,却被过脸去,扶住宜青,心里翻腾不已,因知一样庶出,哥儿却要比姐儿强上不知多少倍。

瑞姨娘地下站着。手拈着方闪色杏花销金罗帕,紧捂着自己的胸口,紧张过后的松弛,却更是无底的落寞,摸不着边际,寻不了出路。正巧乾娘满头大汗从屋里出来,要找金徽手中的扇子,一见她如此,出口就骂:“你就是个呆子!杵在这地下发什么愣。还不赶紧找人寻二爷去!家里有了喜事了呢,让他丢了戏子,就快快回来!”

瑞姨娘话也不敢回,随即转身就走,路过身边众人,只见个个面泛红光,连一旁照明的灯笼都受了鼓动,足力使劲,更将院里照得雪洞一般,只可惜。此时这一院的欢喜都与自己无关,走出这明地后,走进背后一片黑暗里,瑞姨娘自认,这才是自己的应当所身之地。

宁娥屋里站了许久,闻听婴儿啼哭,方才坐了进来,又听报是位哥儿,脸色阴影难辨,桐进来时,就见她背光坐着,只看金老娘忙个不住,将婴儿收拾干净,又处理脐带衣胞,桐犹豫一下,方慢慢上前去,将手中包裹递到她面前。

宁娥猛地见着包裹,惊讶地回头看,见是桐,又见那边**正躺着闭目养神的那人,这才醒悟过来,这里原是东边厢房,那人,原是棋姿。

“吩咐下去,做些定心汤来给姑娘,金老娘,这里东西都在,你只管放心使用,都是干净的。[~]”宁娥淡淡开了口。

棋姿闻言由**起身,正待说话,子规正床边守着,轻轻将她按了下来,又冲她摇摇头,棋姿复又躺下,却将脸调进里面不见光的地方,子规看了她一眼,见二行清泪,慢慢滑落。

一时都安顿停当,宁娥让桐带金老娘下去用饭,再领赏钱,那婆子便欢天喜地地去了,嘴里还只道贺道谢不住,宁娥让她过几日来洗三朝,她只千恩万谢,点头不已。

宁娥因见已是用晚饭时辰,众人院里又是久等,便让人传饭,都摆在自己正间堂屋里,请芩如看着,乾娘,其兰并坐用饭,瑞姨娘让个小丫头来回,说就不来了,也替苏姨娘道声喜,伍儿倒好些了,想也是受了喜气,就请大奶奶,二奶奶放心。

乾娘坐在桌边,正端着碗香橙玉黍粥准备入口,听得这话,杏眼细眯不屑道:“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倒把她会说话的,自打伍儿病了,就没见她冒过影儿,也不知是真着急,还是托懒不出来见人,前日还请了小儿科太医去瞧,一个小毛孩儿,倒请上太医了,也不怕折了福去!”

芩如看了她一眼,对那传话来的丫头开口道:“回去说知道了,老爷也正挂心伍儿呢,让苏姨娘好生看着他,过会子这里完了事,我就过去看看伍儿。昨儿晚里,老爷临睡前还说起呢,说是伍儿还小,这病时候拖长了可怎么了得,因此心里不宁,夜里总也睡不塌实。”

其兰听了这话,又看看乾娘,见其脸子拉得老长,心里好笑,正待开口衬上几句,却见小英子回来了,已去见过宁娥,这时便来这里回话。

芩如一见这丫头虽走得气喘嘘嘘,却是满面红光,便笑道:“怎么,讨了些什么赏赐?”

小英子笑嘻嘻道:“回姑娘,我一去,老爷正着急等着呢,见我来了,立刻就问,我就说是个哥儿,老爷当时就笑了,我来这园子里这几年,还没见老爷这样高兴过呢!老爷说了叫赏园内众人,每人一吊钱,管家婆子们再加二两银子,各院丫头们,每人一件新衣裳,说着顺手就抓起桌上的一样东西赏了我,姑娘瞧瞧,我竟不认得,这是什么?”

芩如闻言一愣,见那丫头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来,定睛细看,原来是个象牙雕的小童子,遂又抬眼将小英子上下打量几眼,见其身量尤小,且是满脸稚气,方才放下心来,笑起来道:“老爷当真是欢喜坏了,你一个小丫头,要这东西何用?罢了,老爷赏的,你就留下,说不定日后,当个家传的宝贝什么的,倒还有个说头。”说得小英子眼里放出光来,将手里那童子翻来覆去,只管抚摸个不停手。

其兰凑上去一瞧,只见那小童雕得精细,且是整料圆雕而成,洁白细腻,圆润薄透,又是满面笑容,望去煞是喜人,再看看小英子,便也笑了,遂对芩如道:“姑娘你看,倒跟这丫头有几分相似呢!”

众人皆是嘻笑起来,唯有乾娘,鼓着个脸坐着,谁也不理,只管吃喝。

宁娥这时扶着子规进来,芩如见了,上前问道:“大爷还没回来?”

宁娥满面倦容,只摇了摇头,乾娘这时倒开口了:“爷们都是忙大事的,哪里顾得上这家里?”说着便示意金徽,再挟菜过来。

宁娥强作精神,笑了笑道:“你今日倒有兴致,我本不想用饭,见你吃得倒香,也罢,子规,将那粥盛碗子过来。”

子规忙应声动手,芩如这时便又道:“老爷可是高兴坏了,才那丫头的话,你也听见了,要大赏呢!”

宁娥点头道:“是啊,安家又添了一口人,老爷是最喜欢家门兴旺的,可不是正要欢喜?”

其兰冷不丁来上一句:“再加上是个哥儿,就更合老爷心意了。”

宁娥看看她,便不言语,这时就听小英子又开口道:“老爷才又说,让大爷回来赶紧洗手去祖先位下降香,祈子母平安,临盆有庆,坐草无虞。”

宁娥听后点头,见桐也已回来,便又吩咐桐,让大厨房里留出一人来,专伺候棋姿的汤饭,再去告诉给吴申家的,急寻个奶娘来,人要好,家世清白的。”

桐忙回道:“知道了,那起管家婆子们,得了信都往这院里来了,都准备要赏呢,我正好说去。”说罢转身出去了。

芩如便道:“真如见了血的苍蝇了,哪里有益便往哪里凑。”

宁娥疲惫道:“这起人无不如此,也是平日里惯了的,比这更过份的事也不少,你哪里知道。”

芩如关切上前,看了看她的脸色,见是青中夹灰,遂道:“倒是累坏你了,我们也快用完了,待人走后,你好好歇息才是。”

乾娘接着话就道:“是啊,我也用完了,也别在这里碍眼了,金徽,咱们就回。”说着就起身,也不与众人话别,径直就出门而去了。

芩如见其如此行事,忍不住道:“她还是这性子不改,只怕有苦在后头呢。”

宁娥倒不在意,只淡淡道:“各人命数罢了,随她去。”

这时就听院中桐高声传道:“大爷回来了?”

宁娥猛得回头转身,子规便赶紧打起帘子来,芩如心下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放不下,究竟,也没那么容易。(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