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封老爷和封太太正在元平院内,为自家爱儿,苦求安老爷相助,安怀阳似有难处,竟不能相帮,封太太声泪俱下,边哭边哀求道:“安老爷,安大善人,您就行行好,发发慈悲!我们家老四知道错了,真的,他再也不敢了!平日里总是我们的不是,是我们纵坏了他,他并不知道那河南商人的来头,若知道,给他八个胆子他也不敢!您总算也是看着老四长大的,太太在时,也最疼老四,他最小,难免娇惯坏了,这次得了教训,必不会再犯了!可怜他好时在自己家中,还嫌这个不中吃,那个不中用,现如今,到了那鬼打脚头的地方,吃不上喝不上,又是一身的伤不得好好医治,再这样拖下去,只怕真就要去那阴曹地府里才能再见了!”说到最后一句,封太太压抑许久的悲痛,全被勾了出来,一时控制不住,大放悲声。[.]

院内众人皆揪心而立,以为安老爷必会有所反应,只是静候片刻,除了封太太的哭声外,却听不见屋内有任何别的声音传出来。

就在这当儿,就听得竹帘一响,封老爷气极而出,边走边说:“咱们回去,不用求他!求也无用,只当少养一个儿子,倒还少操些心,少受些冷眼闲气!”

封太太后面哭喊道:“老爷,老爷!不想想我,也想想老太太,老太太若听见老四不好的,还能有命吗?”

封老爷闻言呆了一下,手里拉着的竹帘慢慢垂下,眼眶红起来,嘴唇蠕动了几下,却一字也说不出。

安怀阳的身影终于出现,站在封老爷身后,冷静平和地开口道:“兄台何需如此动怒?小弟自问一向对兄台府上不薄,内子在与不在,原是一样,令堂大人更是视作自己长辈一样。并无分别。兄台当年情谊,不用多提,小弟自是没齿难忘,常记心中,尊府有难。也自当鼎立相助,并不为兄台来求,才会出手。[~]只是,今日这事,安某实难办到,其中难处亦不便细说,还望兄台体谅。若内子还在,安某也是这样说,并不因此有所不同。”

封太太从后头绕出来。一时情急,竟跪在地上,面对安怀阳道:“安老爷何出此言?若您都不得救,我家老四岂不真无指望?老太太那里,我们又如何交待?安老爷既说不计较往事,那就当我家老四只是个陌生的可怜人,您只当给自己,给安家积些阴鹭。也不用多费事,只求安老爷修一封,县衙那里,我们自会打点,安老爷,这有何难?就当做做好事,竟写了!”

安怀阳叹了口气,眼角余光撇了芩如一眼,芩如会意。立刻走上前来扶起封太太,安怀阳这才开口对封老爷道:“兄台明鉴,今日之事,安某实难从命,不过兄台也不必多虑,我前儿回来得知此事,已吩咐小儿之贤儒定字去衙门里上下打点过,必不会难为老四,那商人也只是要出一口气,待关老四满一个月。就会放出人来,也不过再十来天的事,兄台只管静候就是。”

封太太扶住芩如,听闻此言,忍不住带泪开口回道:“安老爷,老四现在已是濒危之人,昨儿我们拖人进去看他,出来说是,说是连话都说不完整了,若再等十来天。。。。”

安怀阳不看她,仍然面对对封老爷说道:“兄台若实在不放心,明日打个好医生进去探视,这点小事安某还是能办得到的。”

封太太见此情形,知道已全无希望救回爱子,整个人呆了下来,眼睛盯住安怀阳,直愣愣,悲戚戚。

封老爷这时仰面朝天,眼里滚下泪来:“不必,安老爷不必多事,我家老四之事,再与你安家无关,从今往后,我封府,再不与你安府相交,人贵有自知之明,我们这等小民,原也不配站在这院里。(叶子·~..)”说完推开芩如,拉起封太太,带风携气地夺门而出。

子规站在白沙身边,将三人所有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里,安怀阳竟也有不能之事?看这样子,是真不能,不然,安怀阳如此好面子,重名声的虚伪之人,如何能当着这许多人,得如此难堪?看其面色如常,细细打量,耳根子下却有些微微发红,封老爷有句话,怕是说到他心尖上了,当今皇上也曾尊你为太师,你的话竟会不中用?说得好,说得好。

宁娥不知何时出现在子规身后,嘴里轻咳一声,子规立刻醒过神来,回过身来扶住宁娥,低眉顺目道:“大奶奶。”

宁娥小声慢道:“咱们回去,别在这碍事。”子规忙哎了一声,二人遂转身,轻手轻脚出了元平院。

回去路上,宁娥一言不发,子规揣度其心思,小声道:“大奶奶,敢是我们刚才来得不巧了?”

宁娥叹了口气,却不说话。子规也不敢再问,等了片刻,宁娥方才开口:“说起来,也是这封家老四命不好,竟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子规看了她一眼,觉得其话中有话,遂又试探问道:“封家老四,到底得罪了什么人?看刚才那情形,咱家老爷是真不能了。”

宁娥想了想,冷笑了一声,又道:“当然不能,若能,也不得如此。咱家老爷也不是样样都能的。”

子规便再问:“都说那商人是有背景的,到底他是个什么厉害人物?难不成,”说着看了看宁娥的脸“是皇商?”

宁娥更笑,这次是大笑了,却一样寒意重重:“都说是河南来的了,怎么是皇商?算了,你一个丫头,细究这些做什么?日头还早,只怕咱们院里还未安置干净,走,跟我看看兰妹妹去。”

子规心里一沉,河南,对了,自己怎么就没想起来,河南,一向都是应王的藩地,安怀阳,竟会顾忌这个最和顺,最没有用的藩王?

宁娥扶着子规,顺着游廊下的台阶,来到玉液池边太湖石假山,二人穿石洞而过,出来后便又是一番天地,但见林木葱翠,繁花灼灼,再上游廊,向北缓行,景地宽阔起来,便见于山坳芳树之间,渐起一片粉墙,各式藤蔓垂挂其上,绿意盈盈,清香阵阵,不是花香,却是草气。

宁娥笑道:“说话就到了,到底兰妹妹这里清雅,虽不见花,亦觉幽娴。”子规上下打量着,也笑道:“大奶奶说得是,原来二小姐住在这里,倒是远了些,却也安静。”

宁娥见院门大开,便直入而内,口中轻唤:“兰丫头,几日人影不见,忙什么呢?”

一个身穿紫地石榴纹掐牙比甲,烟色绸裙的丫头从房里出来,开口笑道:“大奶奶怎么今日有空来了?这会儿过来,可有口福了。”

宁娥边走边道:“那我可算来着了,槐紫,想是你们小姐又烹香茶了?这回,是什么花窨出来的?”子规也笑着,对槐紫点了点头。

槐紫回道:“我就不说,大奶奶猜猜看?”说着又对子规笑笑:“原来是你?我才猛的一看,竟不知是那位姐姐呢。”

子规见她面上全无惊讶之情,便知其早知消息,看来,二小姐住得虽远,心神还是俱在园子中央的,且流言似水,果真是无孔不入。

宜青从屋里打起帘子来,原来其兰秉性脆弱,暑天亦不用竹帘,只用秋香地花果纹夹缬绸,单单挂上,宁娥携着子规,进屋去了。

其兰早已从桌边站起,笑意盈盈地看着二人,身穿月白缎绣蝶鸟纱衫子,羽蓝色金挑线纱裙,窈窈窕窕地,花枝般矗立。

宁娥定下脚来,先不开口,只管细闻,原来屋内氤氲满室,隐馥微涟,只觉有香,却辩不出究竟是何种物件。

宜青移过一个橘红地缂丝兰花纹椅垫,子规遂扶宁娥坐下,宁娥这才开口道:“这味道,有花的清香,亦有茶叶清涩气,花香淡雅,于清中见雅,却也有些清苦气,嗯,我猜,该是蕙兰莲花茶?”

其兰笑着转身,从桌上端起个梅子青芭蕉纹壶,又移过一个斗彩灵云纹杯,小小斟了一杯,送至宁娥面前,宁娥接过来,先细品一口,点了点头,遂慢慢饮尽。

子规见了,笑对宜青道:“二小姐原来有这好本事,我竟第一次见到。”

宜青尚未开口,宁娥先道:“你不知道,二小姐最善治花茶,园子里但有花开,陆妈妈都会捡那半含苞者摘下,送到这里来,因此二小姐这里虽不种花,却也整日异香不断的。”

其兰也笑:“半含苞者,香气最全,且木樨,茉莉,玫瑰宝相,蕙兰清莲,栀子木香,白梅红梅,皆可作茶。说起来,也是物尽其用,不白费了那花的意思,再者,整日闷在这屋里做什么呢?我又不爱串门子,也不似大嫂子,爱看个,写个字什么的,我不过是个懒俗之人,也就做点手脚工夫,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宁娥倾着身子,哎哟一声道:“我的小姐,这事还俗?当是雅中之大雅呢!整日与花茶清泉作伴,院内又清幽静人,连我这个整日俗务缠身之人进来,都觉了神清气爽呢!”

子规听着二人口不对心的话,又看二人脸上勉勉强强牵起的嘴角,心中鄙夷好笑,不过是打发时间,哪里说得上俗,又哪里能称之为雅?都是逼不得已,于那开不得口的劳什子中,寻些乐趣,作个蒙眼布罢了。(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