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哗哗地下着,眼见着就大起来了。先是只将叶面润湿,随后便将其打得抬不起头来,那本就娇艳柔弱的花枝,则更加承受不住,总不过片刻,便是落红满地,皆为春泥了。

子规默默站在厨房门口,见那雨渐有倾盆之势,天地间如银线织就,点点成片。说是春雨贵如油,却不想又如此泛滥起来,直叫人挡不住,要将一切浇个透底才罢休。眼前那几株老槐只在风雨之中飘摇,刚刚抽出来的串串花蕾也被打下来不少,好在,老树到底是要强硬些,枝干结实,抵得住外力来袭,子规看在眼里,倒觉得双方是势均力敌。虽是阻止不了你,但你也别想扳倒我,说是承受的一方,却也不显落魄,这老槐树,确是有几分刚毅的。

杜鹃站在子规身后,正待说些什么,一时却又找不着说话的由头。正踌躇间,突见外面有一身影,雨中渐渐走近过来,边走边喊:“孙嫂子!”

子规灵巧地冲了出去,接过那丫鬟的伞,慢慢将她扶了进来:“孙嫂子这会儿不在,这位姐姐。。。。”话音未落,孙四家的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把将子规推开,媚笑着凑近那丫鬟身边,用手中拿着的一块干净汗巾儿边替她擦拭裙边雨水,边说:“锦笙姑娘,这么大的雨,淋着了吧?快坐下歇息会子,小螺子,将那灶口上顿好的热茶倒一盏来。”

锦笙推开孙四家的手,用自己的帕子扫了扫身边的凳子,坐了下来,再接过小螺子送上来的茶,若有似无的抿了一口,就又放下了。“二奶奶有什么吩咐吗?”孙四家的赶紧问道。

“大小姐回来了。说是听说二爷就这几天到,想回来住两天,把岚少爷也带过来了,这会儿人就在二奶奶房里。二奶奶让我传话过来,让晚上准备几样可口的菜,给大小姐和岚少爷。。。。”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外面又有人喊:“孙嫂子!”

子规和杜鹃急忙又接了出去,也是个丫鬟,急冲冲的就进来了。人刚进得屋里,正跟锦笙打了个照面,两人都愣了一下,锦笙先反应过来,将脸扭了过去,手便找着自己刚才那杯茶,又送至唇边。

孙四家的垂着手向前一步,问道:“书桐姑娘,这大雨的天,大奶奶倒是让你过来跑一趟了。怎么,有什么吩咐?”

书桐细细打量了正在端着热茶的锦笙一眼,缓缓地开口道:“大奶奶说,大小姐带岚少爷回来了,让准备好晚饭。不过,我猜有人已经跟你传过话了。”

锦笙依旧若无其事地坐着,只将手中的茶放到立在一旁的小螺子手上,转来脸来面对书桐说道:“大小姐和岚少爷正在二奶奶房里,岚少爷吵着闹着,要吃个新鲜春笋豆苗火腿汤。二奶奶说正好房里有上好的云腿,让我来给孙嫂子递个话,晚上就弄这个汤,顺便再来个人把云腿拿去。”

书桐倒微微笑了:“二奶奶好心思。那敢情好,大奶奶也是爱个春笋汤的。我话也传完了,这就回去了,你的茶还热着,倒是多喝两口再走,别辜负了孙嫂子的一番心。”说完立即转身,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撑起伞,一溜影儿就出了门。

锦笙冷笑一声,推开小螺子的手,也起身夺门而去。小螺子看看孙四家的脸色,急急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跟了上去。两人并肩而行,锦笙低头不断对小螺子耳语着什么,小螺子听完,抬头与其对视,两人皆宛尔不住。

子规又一次站在门口,雨还在下,不过,已渐有颓势,点滴而已,不复勇猛。她在心里细想刚才锦笙的话,大小姐,那么,应该是安府的大小姐,安其筝。三年前,她就已出阁,嫁给了祁少宇,大理寺少卿祁良仁的大公子。岚少爷,应该是祁家的二少爷,祁少岚。好啊,正是当年旧人,来得好。

“还发呆,你们进安府里来是为了吃白饭,发闲呆的是不是!”孙四家的一巴掌将她打得从往事中醒转过来,“没听见锦笙姑娘的话,还不快去准备剥春笋!”

子规连忙拉过杜鹃,又开始忙碌起来。

这雨下得倒久,雨天昏暗,窗外的芭蕉又长得太好,将那光线遮去一大半,乾娘屋里早早就点上了灯,人多,愈发显得屋里热热闹闹。

“岚哥儿,你别转了,我的头都让你绕晕了!”乾娘手捂着额头,倒真像是犯了晕,其筝坐在她身边,笑得花枝带颤,连带桌上点着灯都晃动起来,墙上的人影也跟着动了起来,活泼泼的,满屋生气。

“二嫂子,你说说看,让我坐着不动,可有什么好东西送上来?”少岚还在绕着丫鬟们打转,揪她们的汗巾子,玩兴正浓,哪里肯坐下来,十岁的少年,还跟个孩子似的。

“知道你要来,二嫂哪会儿让你空着嘴的?来,昨儿新来的衣梅,尝一个。”说着乾娘便一把拽住他,往嘴里直塞了个黑糊糊的东西,然后招呼其筝:“你也尝一个,我娘家哥哥昨儿刚送过来的,还没给各房送去呢,让你们先尝个新鲜。”

“什么东西呀,样子真难看,嗯,不过味道还挺好。”这一招见效了,少岚停了下来,坐在其筝身边,专心研究起嘴里的东西来,倒是酸甜适口,还有一股子凉嗖嗖的感觉,直冲顶窍。

“说是杨梅,然后不知用什么花精药料的培着,就制成这样了,吃起来,倒是有些生津至渴的效用。大妹妹,你尝着觉得怎么样?”乾娘看着其筝问。

“噢,挺好的。正巧我这几日有些上火,嗓子眼总是待咳不咳的,你这衣梅,倒是对上症了。”其筝细品着,说道。

“上火?小夫小妻的,又为什么事吵起来了不成?岚哥儿,她不说,你说给嫂子听听。”乾娘乘机打趣。这下子,满屋里人都笑了起来,连地下站着的金徽和玉屏都偏过脸去,捂着嘴笑。

其筝真急了,手中的熟罗帕子直甩到乾娘脸上来了:“二嫂子,嘴里又乱说笑了,眼见旁人笑咱们!”

乾娘也笑了,忙忙安抚她:“这屋里哪有外人,姐妹们说说玩笑罢了,都是出了阁的人了,脸皮还这么薄呢!”

正说笑着,锦笙打帘子进来了,乾娘见状微微摇了摇头,锦笙会意,又退了出去。乾娘只作不经意,端起茶盏来,问其筝:“你回来,去见过大嫂子了没有?”

少岚不待其筝说话,抢着说道:“见过了,大嫂子让到二嫂子屋里来,说她也一会儿就到。”

其筝心里知道二位嫂子向来是面和心不和的,她总不愿趟这浑水,嫁出去的姑娘,也管不上这闲事。只是,二嫂一向对她不薄,在家时就如此,自己面子上便难免跟她厚好些,也是心里知道大嫂心眼宽,不计较这些。此时便开口对乾娘说道:“大嫂管着家,屋里不免人多事杂,我跟岚哥儿去的时候,几个婆子围在地上,正说着上夜的事儿呢,大嫂怕咱们嫌乱,就叫上这儿来了。”

乾娘听了只笑笑,不说话,继续喝茶。屋里忽得静了下来,听得到外面雨声,渐渐小了下去,只点点滴滴,打在芭蕉叶上,更显得屋里,刻意的安静。

金徽上前,端起其筝面前的茶盏,说道:“大小姐的茶怕是凉了,我去给换换。”

少岚也说道:“二嫂,说是杨梅,果然是有核呢。”边说,就边从嘴里吐出个核来。

乾娘点头:“那可不是,当我哄你呢。”

少岚忙说:“我可不敢,二嫂厉害着呢。”

乾娘愣了一下,堆上笑来说:“谁告诉你的?我怎么厉害了?”

少岚因不见其筝的眼色,正要开口,突听得屋外有人叫:“说什么呢,这么热闹?”原来,是宁娥来了。

玉屏忙上前去打起帘子来,琴丝扶着宁娥,风摆杨柳样,走了进来。

“倒底是你这儿热闹,我在外面都听见笑声了,怎么,二奶奶又跟你们说什么笑话了?”宁娥跟乾娘并坐在上首,看着大家,笑着问道。

“我们这儿再热闹,也是大奶奶让的,说到笑话,大奶奶给我们说个好的吧。”乾娘抬起半边身体,倾向宁娥那边,说道。

宁娥也笑了,说道:“我嘴头上向是不如你的,也从来不会说什么笑话,也难怪其筝妹妹和岚哥儿爱到你这儿来,你的笑话,是这家里出了名儿的。”

“嗯,那倒也不是什么好名声,不要也罢了。”乾娘说着,大家一起笑了。

金徽端着剔红荔枝绶带图圆盘,送上来一盏蜜渍金橙泡茶,甜白青花瓷暗刻花卉纹茶盏,金杏叶茶匙。宁娥接过来,不着意地放在桌上,却抬头问其筝:“这会子回来,是要住一阵子,还是就走?刚才人多,也没细问你。”

其筝回答道:“可是要多住几天的,少岚说了,就想着那道春笋豆苗火腿汤呢。再加上,少宇跟父亲去了北边,有些日子才回来,咱们俩可不就要在这儿叨扰几天了?”

少岚见说,也跟着答道:“就算嫂嫂们嫌我烦了,我也不回去,谁让这儿的厨子手艺好呢?”

宁娥笑着点头:“好,哪里就烦了,既是少岚要留下,这里可不就要热闹起来了?只是,要住哪里?”

其筝正要回答,乾娘却抢在了头里,说道:“大妹妹就跟着我住吧,岚哥就住隔壁柳清院,现成的东西,找人打扫一下就行。”

其筝连忙摆手,说道:“那可不行,二哥眼看就要回来了,我可不做这扰人的雀儿,我还是跟着兰妹妹算了。”原来,这安老爷共四个儿女,安儒荣,安儒定,安其筝,最小的,便是庶出的,安其兰。

宁娥说道:“可不是把兰妹妹忘了,该找个人去传一声。”

其筝忙说道:“我刚才让韵波去说过了,兰妹妹说是刚刚午睡起身,倒觉得有些乏,就不过来了,横竖晚上吃饭就见到了。”

宁娥点点头,方说道:“跟着你过去的四个丫鬟,眼见还是韵波最可得你的心,到底是从小就跟着你的。”

其筝颔首不语。

这时便听得屋外一声传:“大奶奶,二奶奶,晚饭得了,摆在哪里是好?”

宁娥听着窗下芭蕉上滴答响着的清雨声,开口说道:“就摆在听雨轩吧,叫吴申家带几个人,把柳清院打扫干净,再准备些人候着,一会儿岚少爷要过去的。”说完回头,招呼了声,众人便都出了屋门,齐朝听音轩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