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见子规被孙四家的强压着跪在树下,也急了,跟着就到了子规身边,也跪了下来。子规见这情形,正准备开口,却听得一声轻唤:“孙嫂子!”

众人皆回头一看,原来是小螺子回来了,只见她急冲冲地就过来了,并不看地上跪着的两人,却附在孙四家的耳边,悄悄地说了几句。

孙四家的听着听着,脸色就缓了下来,眼光却一刻也不离子规身上,听到最后,她点了点头,竟开口对地上的二人说:“起来吧!”

这让子规大感意外,她本已准备要开口为自己辩护,且恰是合理的说辞。只是,就小螺子几句话,孙四家的,就这么轻轻放过了?

小螺子说完就朝厨房里走去,嘴里喊着:“饿坏我了,奶奶们都吃上了,也该我们吃了吧?”

孙四家的还是紧盯着子规,这让子规紧张起来,也不敢就起来,只低下头去,准备听着。“大奶奶既让你们进来了,我又何必多事,想是已经查清楚底细了的。算了,会切个菜也算不得多大的事儿,起来吧,都进去吃饭。”孙四家的这才开口,见子规与杜鹃还不敢起来,自己便掉头,径直回厨房去了。

杜鹃这才拉着子规,两人互相拉扯着,站了起来。

“姐姐。。。”杜鹃刚想开口安慰对方,子规就冲她摆了摆手,杜鹃会意,沉默下来。

“再不来,可就没有你们的饭啦!”小螺子站在门口,将这一幕看进眼里,嘴里便喊了一声。

“哎!”子规拉了杜鹃一把,两人乖乖回去了。

这边刚刚吃完,那边送上去的食器都陆陆续续地送回来了,也有要人去拿的,厨房里便又是好一场乱。子规与杜鹃再没有别的事,只在水池前,不住手地洗着。孙四家的过来一趟,站在身后看了几下,嘱咐她俩:“手把牢些,若是打坏了,有你们受的!”

二人唯唯而已,孙四家的见无可挑剔的,也就走开去。好容易等到收拾干净,厨房里总算有片刻安宁,于是众人歇息的歇息,闲逛的闲逛,一时间厨房里人都走的空空,只剩下几个看着火的小丫头,坐着直打瞌睡。

子规与杜鹃不敢学那起老的,就回下处去,更不敢去园子里闲逛,只得在院子前的树下,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了下来,一上午忙下来,也算喘口气。

孟春时节,虽是午后,阳光也不灼人,更兼头顶上绿阴成片,微风拂过,倒觉十分惬意。两人互相依靠着,更觉亲密。

“姐,”杜鹃找到半截小树枝,便用它戳起地上的几只蚂蚁来,嘴里说着:“咱俩只在人牙子家处了七天,我却觉得像是相熟久了似的,姐妹一般呢。你比我大一岁,我叫你姐姐,行吗?”

子规笑着拽了对方的袖子一把:“看你玩起来的样儿,可不是要叫我姐姐!这么大个人了,还跟几只蚂蚁较着劲呢!”

两人都笑起来,空气中飘过来阵阵幽香,杜鹃嗅了嗅,先说道:“好香!”

子规点点头,“是啊,槐花就要开了,就现在只挂着花苞,也够香的了,若是都开起来,只怕香得死人呢!”

杜鹃仰头看着:“姐姐好眼力,果然是都挂着苞呢!”

子规也跟着向上看,却不说话,眼里全结着霜。杜鹃等了一会,觉得奇怪,对方怎么突然不出声了?便转头看看,子规将脸快快转开,惊叫一声:“你的蚂蚁,要搬家了呢!”

杜鹃一见,也跟着呀了一声,排成队的蚂蚁,都从地上钻了出来,有序地向园子里爬去,杜鹃点点头,说道:“想是有一场大雨要来了。”

子规只顾看着那忙碌不已的蚁群,并不作声。

春天的脸,说变就变,远处的云堆泛了上来,才刚还春光兴起,阳光明媚,这一会儿,说阴,就阴了下来。

大奶奶站在自家院子里,正细看墙角背阴处那一排玉簪花,忽觉天暗了下来,便抬起头来,果然,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隐到乌云的背后,早起还是晴朗无云的天空,这会子却是雨云密布,不见半点阳光了。

琴丝从屋里出来,抬头忽见天色不对,便行至她身边:“大奶奶,怕是要下雨了,咱们还是回屋里吧。”

宁娥只作没听见,却伸出手去,掐了一朵玉簪花下来。琴丝从她手中接过花来,替她簪在鬓边,细看了看,赞了一句:“大奶奶今日气色好的很,这花戴上去,真是好看!”

“一种幽花迥出尘,孤高耻逐艳阳辰。”宁娥不理她的话,却吟了一句诗,吟罢又轻抚了鬓边的花朵,“瑶枝巧插青鸾扇,玉蕊斜欹白鹭巾。只可惜,养在这我这儿了,倒落了个无人赏识。”说着,轻声笑了一下

琴丝不忍心了,开口说道:“大奶奶,也不必如此!大爷他终究还是会。。。”宁娥猛的抬头,眼光一下刺住对方:“说的是花!怎么就扯到爷身上去了!都是我惯坏了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这样的话也敢在我面前说起来了!”

琴丝知是自己话说得太过了,低下头不敢回嘴,宁娥犹准备开口,院门口却传来阵脚步声,抬眼一看,自己的丫头绮墨走在头里,后面倒跟着二爷的瑞姨娘。

“大奶奶,瑞姨娘来了!”绮墨将手里捧着二个盒子交给小丫头萼儿,笑嘻嘻地朝宁娥说道。

“这要下雨的天儿,你怎么来了?”宁娥收起刚才的话头不提,满脸带笑地对着瑞姨娘问道。

“我院子里那几株玉簪花开了,今年倒是长得好,花开出来又香又大,就想着,给大奶奶送几朵吧,一向见您也喜欢这花。哟,看来,我来得是多余了,您这儿的花,倒比我那儿开得更好些,倒要招您笑了。”瑞姨娘缓缓步至宁娥身边,也倾下身去,端详起花来。

“倒多谢费心了,”宁娥笑着朝萼儿打开的盒子里看去,但见是一盒玉簪花,一盒新鲜椒盐酥皮果馅饼。萼儿见她点点头,便收了下去。

“将那花和饼各匀一半,给二奶奶送去吧。”转过身来,宁娥便吩咐绮墨,绮墨哎了一声,正准备走,却被瑞姨娘给拦了下来。

“姐姐不爱这花,说是太清冷了些。”瑞姨娘轻轻说完,微抬起眼来,看了宁娥一眼。宁娥若无其事,只作不知,笑道:“她是爱热闹的,海棠,芍药什么的,咱们这儿,也就数她院里这些花开得最好。”

瑞姨娘轻轻点头附和宁娥的话,接着说道:“大奶奶说得是,前几日我给送了些玉簪花过去,见姐姐院子里海棠开得,遮天盖地的,真成了气候了。不过姐姐见了我送去的玉簪花,倒说了句好笑的话。”

宁娥好奇,贴近她身边问道:“好笑的话?说了句什么好笑的话?”

瑞姨娘用手里捏着的帕子半掩着嘴说:“姐姐说,把那新鲜玉簪花用香油炸了,再撒上花椒盐,倒是道下酒的好菜呢。”

宁娥立刻回身,也用帕子挡上半边脸,瑞姨娘只能听见她尖锐的笑声,心下认为对方一定是听明白了,便也跟着笑了。

琴丝忙过来扶着宁娥,劝道:“瑞姨娘身体一向不好,眼见着这天也快下雨了,不如奶奶跟瑞姨娘回房去,尝尝那带来的果馅饼,可好?”

宁娥拭拭眼角,似要将笑出来的眼泪抹去,然后扶着琴丝对瑞姨娘说:“可是这丫头提醒的对,咱们还是回房吧。你的丫头呢?怎么也不带一个出来?绮墨!”

瑞姨娘急急说道:“大奶奶站了这半日,想是也乏了,我就不进去叨扰了,丫头们也费事,倒不如我一个人出来,倒省些心。大奶奶快回屋吧,一会下起雨来不是玩的。”

宁娥用手轻拽了她一把,说道:“你好意送东西给我,怎好不坐坐就走?来吧,尝尝我这儿的果仁泡茶,说不定,倒对你的味儿。”

瑞姨娘这才抬起眼来,二人对视一眼,都微微笑了,这才慢慢地,一前一后回屋去。

宁娥坐近窗边,看着那茜纱窗外的桃花影子,却不开口。瑞姨娘乖巧地等在一旁,各人想着心事,屋里一时便静着。半晌,听得一声春雷远远响起,宁娥这才回来神来似的,惊觉身边还有个人呢。

“哟,一时看花影,倒看住入了神,这可是我的不是了。书桐,将那南边过来的福仁拿出来,浓浓地点上二盏茶来。”宁娥抱歉地看看瑞姨娘,吩咐下去。

瑞姨娘忙说道:“大奶奶尽客气了,等一会子怕什么,又不是害了病,等那热水来送汗。”

琴丝闻言看看她,宁娥并不在意,笑着说道:“倒是你说的有趣,我过去倒没听人说过这个说法呢。”

瑞姨娘慌忙起身:“可是该打嘴了,这种村话也拿来说给大奶奶听。”

宁娥更笑:“这怕什么,左右没有外人,大家也是姐妹一般罢了,要摆那些规矩做什么。书桐!”

“哎来了。”一个小小巧巧的身影从外面移了进来,瑞姨娘不由得赞道:“到底是大奶奶调教出来的人,个个人长得伶俐的,名字也好听,说与别人,都夸大奶奶学问高呢。”

宁娥倒正了正脸色,说道:“给丫头起个名儿罢了,哪里就讲到学问了?这要让正经做学问的人听了去,可不要笑话死了,姨娘下次可别再提了。”

琴丝嘴快,一时说道:“姨娘不知道,就这样,还有人嫌起得不好呢!”

“琴丝!”宁娥马上变了脸色,骂道:“你今天把不住嘴了是不是?哪里就轮到你来说嘴了!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吗?一个奴才,倒教训起主子来了!还不下去!”

琴丝满面通红,知道自己造次了,不敢回嘴,俯身退了出去。书桐上前,将两人的茶和摆好的果馅饼端上桌来。瑞姨娘知道说的不是自己,却控制不住的绯云上脸,只得闷住,也不出声,屋里再次静了下来,外面的雷声一阵又一阵地响来,更衬得屋里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