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孙四家的被带到拢香院,跪在宁娥与其兰面前,情知有过,却心存一丝侥幸,旦想蒙混过关。

宁娥抬起空着的那只手,将桌上那盘惹祸的银苗菜向前推了推,开口道:“这是你做出来的?”

孙四家的抬眼一看,心便慌了,这不正是那要命的东西?一时难以开口,却被上首宁娥的眼光逼着,不得不说道:“回大奶奶,是小的做的。想是,不合口味了?小的再去做。。。。”话还没说完,就被其兰一阵冷笑打断:“再做一盘?就这,已是破枝烂叶凑出来的,你上哪儿再找一盘的料去?难不成,真到那扔出去的垃圾里去再翻一点出来?还是,用人家盘子里剩下来的,热一热,再送到这里来?”

孙四家的心下恨得直痒痒,因欺其兰一向人轻言微,也是自为有二房撑腰,一时嘴快强辩道:“大小姐冤枉奴才了,奴才并不敢挑些烂料,且每日各房用的都有定例,这菜,本是份外的要的,碰得巧便有,若没了,也是无可奈何。”

宁娥闻听斥道:“胡说!小姐想吃些什么,问你要,自是应当,你要能做出来,能做得好,也是你的本份,不然要你做什么?就算是额外要的,也是要记在帐上,月末一总到我这里来领银子的,难不成是吃了你的?安府什么时候要动用到下人的银子来开支主子花销了?这么说起来,大厨房原来的定例竟是一向不够用,倒亏了你一直好心,用自己的银子来添大厨房的窟窿了?你去,将大厨房帐本拿出来我看,若真如此,那我可得去回老爷,原来咱们家真出了个与人行善,暗中积德的贤人了,那可得好好奖赏你才行!孙四家的,你说,是不是?”

此话一出,孙四家的脊梁上走了真魂,人一下软瘫了下来。

却说大厨房里,小螺子到底眼尖心灵,一见绮墨来将孙四家的叫走,又见刚才子规与杜鹃齐去了大房里,心里直觉不好,等过片刻,总不见人回来,心焦坐不住,便吩咐宋妈妈小心看着送回来的食器,别磕碰着或是少了,自己则快步冲进园子里,赶往荐红院。

沿着游廊刚进月门,小螺子但见院内芍药花怒放,绯云朵朵,窗下灯影重重,那高挂着的珠子吊灯,隔着纱窗外也瞧得一清二楚,将屋外照得明亮如昼,成云成片的芍药花映在明晃晃灯光下,比白日里更显娇媚动人,窗下人影观得仔细,总是杯碟盈动,莺声笑语,一派欢乐气象。

小螺子见里面热闹,不免有些犹豫,不敢就进去,突然身后一人轻推了她一把,悄声道:“你怎么来了?”

小螺子吓了一跳,回头一瞧,勉强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锦笙姐姐。姐姐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求姐姐。”

锦笙竖起食指,轻嘘一声,将小螺子连推带拽,领到自己下房,打开门进去,又燃起蜡烛,方才开口道:“有什么事这么急?没见二爷今儿在房里?奶奶正高兴呢,吩咐下来,不许一人打扰,你这没头没脑地撞进来,不是找死吗?还是你原是那城楼子上的雀儿,原比别人耐得住惊吓些?”

小螺子焦急地说道:“姐姐别开玩笑了,孙嫂子急等二奶奶救命呢!”

锦笙哑然失笑:“好好的,救什么命?她又有什么事出来了?我可告诉你,你别总和她搅合在一块,瞧奶奶近日的神情,不大看得上她呢!上次子规那事,让奶奶得了个没趣,过后借口长胜娶亲,孙四家的又前后要了不少银子去了,二奶奶嘴上不说,心里却不太自在。倒不是为银子,奶奶本不计较这些,只是说她要得太凶了些,倒成了欠她的了。”

小螺子听后半天不言语,后见锦笙去剪烛花,才开口道:“孙嫂子也有难处,家里原是用处多,开销大。”

锦笙闻之嗤鼻:“开销大?她家有几口人?长安是娶亲后分出去单过了,不过长胜一人在家,有多大开销?孙四长年在田庄上,也不回来,她有什么用处?难不成还在家里养了个姘头不成?”

小螺子不敢回嘴,只苦苦求道:“姐姐本跟我们交好,如今怎么见死不救了?别的不说,就看大奶奶这样不问一句就骑上了头,也不能甘心不是?谁不知道,孙嫂子是二奶奶提拔上来的人,再怎么说,也得给二奶奶个面子不是?”

锦笙听了这话,倒有些松动了,手里的剪子也放了下来,转身问道:“那你倒说说,今儿叫她去,究竟所为何事?说出来与我听听,可救不可救?”

小螺子便将下午乾娘与其兰都要吃银苗菜,孙四家的捡好的先给了乾娘,剩下才与其兰一事说了出来。

锦笙听了,一屁股坐下,笑着道:“我当什么事呢,这有什么?大小姐如何知道,就算知道,她又能怎么样?菜不过是一样的,她难道说下剩的不好不成?抄出来不也一样?谅她的嘴也刁不成这样。”

小螺子急道:“锦笙姐姐,大小姐向与二奶奶不和,再者,今日她本在自己院里用晚饭,忽然就说要去大奶奶那里,与其共用,谁知她会不会当大奶奶面,有意捏个错发作起来?再怎么说,她是个小姐,老爷也算是疼的,大奶奶,平日里与二奶奶也是。。。姐姐也是知道的,上回子规那事,大奶奶心中有数,又情知不会在这事上与孙嫂子为难?”

锦笙听后细想,又慢慢开口道:“当真大奶奶这回要抖个威风不成?”

小螺子拉过锦笙的手,急道:“就算大奶奶要惩治孙嫂子,也要过来给二奶奶说一声才是,怎么就这么自说自话起来,这还不是不给二奶奶面子,是什么?姐姐细想想,妹妹我说得是不是这个理儿?”

锦笙听后,有些为难道:“算你说得有理,只是难得今日二爷在家,这会儿,二奶奶与二爷用饭正高兴,若进去回话,只怕得不偿识,就算二奶奶恼了大奶奶,你我又难说不作了出气筒。”说完看了看小螺子,又道:“退一万步说,就便孙嫂子有事,你且不会牵连上,担心什么?”

小螺子心想,这可说不准,子规那丫头正得宁娥欢心,若她得了势,自己日子就要难过了。想到这里,又开口求锦笙道:“姐姐,孙嫂子平日待咱们不薄,就算是回情也罢,做好人也罢,姐姐到底想个法儿,告诉二奶奶一声,尽了咱们的情,也就是了。二奶奶再不让人进,也要人伺候不是?”

锦笙半日不开口,最后憋出一句:“金徽在里面呢,哪还用得上我?”

小螺子闻言,心里凉了半截,看看锦笙,再无他法可想。正在心灰意冷,绝望之际,听得正房里金徽一声叫:“锦笙,再拿些红烛进来!”

小螺子眼前一亮,锦笙笑着用食指点了她额头一下:“你这蹄子时运来了,说是说一句,能不能成,我可不管!”

小螺子赶紧上前拽住锦笙衣袖道:“我替孙嫂子多谢姐姐了!姐姐只管放心,只一句便罢,能不能成,就看孙嫂子自己的造化了。不过不管成不成,小螺子都替孙嫂子多谢姐姐,到哪儿都不敢忘了姐姐今日之恩!”

锦笙边走边说:“恩不恩的,我不敢领,罢了,你这里等着,我一会儿回来给你个信。”

小螺子依言坐下,心里不免如那热锅上的蚂蚁,却只得按捺下性子,静静等候。

锦笙找了些新红烛,拿进房去,刚一进去,就见乾娘身穿银红色地富贵万年鸳鸯纹纱衣,妃红蹙金海棠花鸾尾长纱裙,脸如新开的海棠,红粉扑面,眼如一剪秋水,荡漾成波,身子有些坐不住似的,正靠在儒定身上,笑劝道:“二爷今日量小怎的?再饮过我手中这杯,不然,我就灌在你口中,定要让你喝下去!”

儒定也笑,却是笑在面上,眼里俨然冷静,满桌的酒菜,都不入他眼似的,听了乾娘的话,也不接杯,只转脸看她,不发一言。

金徽见她如此,对锦笙使了个眼色,锦笙会意,转过脸过,将红烛放在桌上,待走,因心中有事,小螺子外面等着听回音,不走,见这情景,断然站不住脚,正踌躇间,金徽上来推她一把:“你傻了?还不走!”

锦笙正要开口,听得院内玉屏大声叫道:“书桐来了?这个时候,大奶奶让你来传什么话来了?”

屋内人都将这话听到心里,儒定便趁势将乾娘身子推开,乾娘本已喝得脸红,这时更觉得面上发烧,心里恨得直骂,却站起身来,转过脸去叫金徽:“陪我后头去,匀匀脸。”便走开去。

锦笙愣了一下,忙上前打起帘子来,也跟着笑道:“书桐来了?这时候?有急事不成?”心想坏了,这位这时候来,只怕不是来传好消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