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娥见琴丝暗中哭泣,并不开言安慰,反又缓缓道:“书桐是外来的不错,可她也确是伺候得不错。只是,她哪里就越过你去了?哪一次赏她没赏过你?又哪一次你的东西不强过她?你就这样弄起小性儿来了?你才也说,是打小就跟我的,咱俩一起多年,经过那些事儿,我看你,比我妹妹也差不多离儿。人总说你性子急,脾气大,我哪次不护着你?外人都说我宠坏你了,我还不信,如今看来,倒有八分确实。”

琴丝听了,不由得痛哭起来,想说什么,嗓子眼哽着,却又说不出来。

宁娥倒颇为平静,又开口道:“你,去了的那个,再加上京里的棋姿,原都是在家跟着我的,原以为,你是要一直跟我下去的,如今看来,也难说了。罢了,女大不中留,你既然有这想头,强留也不中用。”

琴丝只管地下跪着,抱住宁娥的双腿,拼命摇头,宁娥低下头看着她道:“不是你自己说要出去?如今又哭成这样,想是还念着多要些嫁妆?”

琴丝憋了半天,听这了句话,终于开得口道:“大奶奶!”却也只说了这三个字,再也说不下去。

宁娥等了片刻,见她眼泪收了些,才又道:“闹够了没有?这么大个人,还跟个孩子似的,你瞧给我这裙子上糊得的眼泪鼻涕。”

琴丝见宁娥如此说,才渐渐收场,宁娥道:“书桐伺候得好,你应该替我高兴,我屋里多个能使唤得上的丫头,你也轻些担子,如何只管这般拈酸?今后若真有了婆家,可不能这般使小性!”

琴丝本自惭愧,听了这话,又羞涩起来,嘴里轻声道:“大奶奶这半日取笑的也够了,还只管这样说奴才。”

琴丝哼一声道:“说不得你?这些都是良言,纵苦口些,你也得吃下去,不仅要吃下去,还得在肚子里过一过,好好领会得才行,若今后还像现在这样,一点小事就火撩着腿子一般慌张,那才有你好日子过呢!”

萼儿兴冲冲从屋外一头扎进屋来,嘴里直叫道:“大奶奶,大奶奶,喜事来了!”话没说完,因见琴丝地下跪着,抹眼淌泪的,宁娥又一脸正色,只得刹住脚,收住口,立在原地,发起呆来。

琴丝一下站起身来,宁娥心里复又好笑起来,心想这丫头性子真硬,且是要面子得厉害,以后倒真得好好看着她些。

琴丝转过脸不看萼儿,却闷着声音道:“什么事儿,值得你这样慌慌张张,蛰蛰蝎蝎的?越大越没了规矩,进来也不言语一声,你当这里是你自己姥娘家呢?!”

宁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出来不打紧,那笑就跟决了堤的河水一般,直淌了个漫天浸地,萼儿看着宁娥笑成这样,站着直发愣。琴丝羞愧难当,便道:“里屋香倒消了些,我铲铲那灰去。”汗巾儿捂脸,一转身,进里面去了。

萼儿呆呆看着琴丝的背影,说不出话来。宁娥还是笑,开口问道:“到底什么喜事?害你惹琴丝这顿骂?”

萼儿这才反应过来,脸上顿时满面笑容,说道:“回大奶奶,大爷要回来了!!”

宁娥嗖的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几步向前,直问到萼儿脸上:“真的假的?你听谁说的?”

萼儿忙回道:“我有几个胆子敢骗大奶奶?才从大厨房回来时,我在路上遇见芩姑娘屋里的绿荇,她跟我说,老爷刚才回来了,还带回了大爷一封信,信上说,大爷下个月要回家来。”

宁娥慢慢退回椅子上,坐了下来,口里不出声,心里细想着。半晌,眼里却放出光来,掩都掩不住,她突然对萼儿说:“你再去打听打听,大爷究竟为什么事回来?京里过来一趟,不短,若不是有什么大事,他不会回来。”

萼儿看了看她脸色,不说话。宁娥见了,也沉默下来。

荐红院里,乾娘正坐在把黄花梨卷草纹玫瑰椅上,边吃清汤雪耳,边听银芳回话,听完后,乾娘想了想对金徽道:“把那后头箱子里,我娘家哥哥才送来的新鲜官样缎子,挑几匹红的翠的出来,送到大奶奶屋里去。还有前日那双你新做出来的镶珠扣绣鹦鹉摘桃,大红十样锦鞋,大奶奶说式样新鲜好看,也一并送去,就说给你赶着给大奶奶做了双,让大奶奶试试可合意。”

金徽不乐意了,低头道:“缎子罢了,那鞋是我好容易寻来的样子,赶了几晚上做出来的,原指望孝敬二奶奶,手工不说了,我还特特拆了朵珠花,在那鞋头镶上二颗大珠,二奶奶刚刚才见到,还说喜欢得不得了,怎么就要拿去送人了?再者,大奶奶,原也不与咱们交厚,怎么二奶奶突然就这般热络起来了?”

乾娘招手将她近至耳边,低语道:“傻孩子,火扇得越大,歇起来,才越费事呢!”

金徽先不明白,想了想后,笑起来,便也低声道:“大爷莫非还是那样?还会继续冷着大奶奶不成?”

乾娘轻声道:“大爷这次,是为着棋姿那丫头将至临盆,让她一人回来不放心,再加上些公事,才肯回来一趟。大奶奶若有别的心思,只怕要失望了呢!”说完与金徽对视一眼,二人皆不出声,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金徽从后头取出衣料来,送至乾娘面前,乾娘用手翻了翻,见有宝石青织银丝牡丹团花闪缎,樱桃色地富贵万年纹鸳鸯缎,蓝地牡丹菊花纹闪缎并一匹品蓝地青折枝梅蝶纹二色缎。乾娘点了点头,又问金徽道:“才叫你打个人去二门上问的,二爷回来了吗?”

金徽摇了摇头,道:“没回来,我才又去问了孙四家的,说是长安也没回来,封府里吃过酒,又去个叫香红的小优儿家里了。”

乾娘将手一推,脸也转了过去,金徽等了半日,见她并无他话,便拿着东西出去了,门口正碰见玉屏,悄悄地道:“里头正不自在,你少找碰去。”

玉屏吓得赶紧停下脚来,却凑到金徽耳边,低语几句。金徽听过后,不满地开口道:“还要?近几日二爷才给长安一笔,昨儿二奶奶又赏了一笔,现在还来要?不过是给长胜娶亲,就能用得这许多?我看她指着这个由头,想多揩些油罢了。你去说给她,二奶奶还为上回子规那事儿心里疙瘩着呢,叫她且收敛些吧!大厨房那笔糊涂帐,不是二奶奶替她瞒着,她早就被送到大奶奶跟前,打发出园子去了,还这么不知人事,弄银子弄得这般急吼吼的,等着现银子买棺材不成?”

玉屏见金徽语气不善,不敢接话,金徽定了定神,又见小螺子台阶下站着,遂换了个口气道:“二奶奶现在正不高兴,这会儿断不能进去回她这话,让小螺子回去给她带个话儿,且不要再提银子的事了,再提也没有了!”说完掉头就走,连看都不看小螺子一眼。

小螺子大太阳底下里站着,心里却泛起阵阵寒意。

元平院里,芩如给怀阳送上惯用的犀角雕玉兰花式杯,怀阳呷了一口,赞了一声道:“你用的是,我才带回来的泉水,是不是?”

芩如笑而不答,将怀阳换下来的衣服收起,才道:“今日封太太好生可怜,为了她家老四,求人求得脸面都不要了。”

怀阳将杯子放下,顺手拿起一旁紫檀束腰几形桌上一本字帖,细看起来,便不出声。芩如等了片刻,又道:“封家在这县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县老爷向来是不看僧面看佛面,无论如何,也得给安府几分颜面的,怎么这回?”

怀阳安静看着帖子,缓缓开口道:“收封家老四进去时,衙门里来人,跟我说过。”

芩如一惊,道:“老爷知道?那是为何?”话一出口,她随即反应过来,又道:“是了,想是那洛阳商人。。。”说着,看看怀阳脸色。

怀阳依然不动声色,只微微点了点头。

芩如心知不该再问,可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只得开口道:“那洛阳商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连老爷您也不敢过问?”

怀阳将手中字帖一把抛下,看着芩如道:“你不想想,洛阳是谁的地盘?”

芩如猛地明白过来,她呆了片刻,小心翼翼问道:“应王?那商人是应王的人?”

怀阳回过头去,继续看帖,只说:“今日你怎么这么多话,我累了,你先出去吧。”

芩如不敢再说,只得打起帘子出去,却又站在窗下发了会子愣,透过窗户纸,只见屋内清烟腾起,老爷依旧一个姿势坐着,半日不见动静。芩如摇摇头,走了。

怀阳静静坐着,心里复又想起,那日衙门里,见到那商人时对方的话:“小的李汉,应王家总管,李保的弟弟。这次路过贵地,只为替应王府中打点各色夏秋用度,并替应王问候安大人。安大人近来,可还安好?身体看着倒还是硬郎得很,精神也好,应王若知大人如此康健,定甚欣慰。当年大人的教诲,如今应王依然时时于心头萦绕,不敢就忘。”

怀阳再将怀中儒荣的家书拿出来细看,心下烦闷,却知是无法摆脱,只得打起精神来,细细筹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