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太太重提起旧事,却见满屋一干人,除了其筝听闻后,稍有感怀之外,竟再无一人有响应之意,心下凄然,明知已是无力挽回,抬眼又见乾娘已有不耐神情,只得掉转口风道:“瞧我这家主婆当的,竟只顾着说话了。我们封府虽比不得你们安府,却也有个破园子,这几日树荫渐长,那边有片竹林下倒凉快,不如就去那儿说话,可好?”

乾娘不等别人说话,自己便第一个站了起来,直向屋外走去,嘴里说道:“那敢情好,久坐着,腰也酸起来了,封太太,且去瞧瞧你家园子去。”

于是众人由封太太领着,慢行入园。一路上,倒也有些许好风光,封家园子确小,且并无大气设计与园林风范,不过是于那楼台亭阁间,依序种了不少花草树木,图其填空罢了。只是,到底是暮春,花草荣盛,却也有些媚人之处,且园子建得久了,有不少林木高大古朴,竟是安府也难以企及的。

宁娥走近一棵盘根错节的古松旁,用手抚摸树干,感叹几声,问封太太道:“这树,怕是有不少年头了吧?”

封太太点头道:“可不是,还是老太爷的父亲,刚买下这园子时,命人种下的,到了如今,确是有不少年头了。”

其筝上前凑趣道:“想是封府福气大,这树长得倒好,历经这许多年,愈发青翠,人说松柏贵老而贱幼,想来封府这棵松树,竟是个宝贝了。”

其兰一旁听了,便吟了一句:“直气森森耻屈盘,铁衣生涩紫鳞干。”

乾娘以手指尖抵过那树干,突然开口道:“看这样子,竟比我们安府那几棵还要老些。”

封太太不语,肚子里却好笑起来,当年种这树的时候,你们安府还不知道影儿在哪儿呢!

宁娥也不再说话,又向前走去,众人便跟上,不提此事。

不过顷刻,竹林出现眼前,原来,是座小亭后面,空出来的一片闲地,种上竹子,倒也应景。封太太先已叫人将茶送至亭内,这时便让众人入亭内纳凉小憩。

宁娥先打眼细看了看身后竹林,才对封太太说道:“你封府这园子,竟是块肥地,我看这竹子长势,不像是久栽的,略嫩些,只是,倒窜得这样高了,且又密盛,已然是成林之势了。”

封太太笑道:“这是前年种下的,老爷说那块空地总这样闲着,今年叫种这个花,明年又种上那样,也不见长久,不如都种上竹子,怕还能长远些。”

瑞姨娘惊道:“是前年种下的?不过二三年工夫,竟长成这样了?”

乾娘不满道:“瞧你这蛰蛰蝎蝎的样子!不知道就别开口,说出来惹人笑话!我在家时,便听我父亲说过,种旁的树,若求其成荫成片,只怕久经长年方得,唯有竹子,那是移之成树的。封太太,不知,我听得可对?是这个理儿不?”

封太太还是笑道:“安二奶奶的父亲,是当下名声正响的两淮巡盐张大人,自然是学识过人,说出来安得有错?的确竹子是长得快些,不过我们老爷善于调养,也是一因,不然这园里种种花草树木,哪得这般窈窕爱人?”

瑞姨娘无意间开口,却不料吃了乾娘一句,满面通红,尴尬不已。其兰看在眼里,又见乾娘因了封太太的话甚是得意,心下不快,这时便开口道:“封太太说得有理,想是封老爷知花木生长之情,善于因时因势而为,方得园内如此佳情。只不知,这竹子种植,有何诀窍?”

封太太娓娓道来:“常听老爷说,旧传有诀:种竹无时,雨过便移,多留宿土,记取南枝。”

其筝在心中默默记过,又想了想,开口道:“不错,雨过方可多刘宿土,困泥粘水则濡,而多取宿土,只为防伤根而已。封老爷果然是知花木之理,善体其情的。”

伍儿听了这半日无聊种竹闲话,早已不耐,又见桌上无可吃之物,玩性上来,挣开苏姨娘的手,沿着竹林边,一溜烟向后头窜去。

苏姨娘见了,急叫道:“伍儿快来,往哪里去?仔细有蛇咬你!”

乾娘白了她一眼道:“好好的,你咒他做什么!小心唬着他!”说完示意锦笙跟过去。

不过一会儿,锦笙牵着小人儿的手,领他回来了。只是,锦笙面色有郁,且不止瞧乾娘脸色,封太太眼尖,一眼看见,却不说话。

苏姨娘将伍儿一把搂过来,轻拍他小脸一下道:“跑哪儿去了,外人这里也这般胡闹,仔细我告诉你爹,看打不打你!”

伍儿年幼不知事,这时竟开口道:“娘,我才看见我爹了!在后头那花厅里,一班小戏子们唱得正热闹,爹爹也在那里坐之后,正搂着个。。。。”话音未落,宁娥急唤道:“伍儿过来!大伯母这里给你香茶!”

乾娘心里明白过来,却是有气无处泄,只好对伍儿怒道:“不知礼的东西!快用那香茶占了嘴,整日里不是到处跑就是乱嚼事非,回去定告诉你爹,叫他教训你!”

伍儿灰了脸,不敢再说,拿了香茶,悄悄移回苏姨娘身边。苏姨娘心里酸疼不已,眼里满包着泪,也不敢说一个字。

其兰正待开口,芩如说话了:“日头好似沉了些下去呢!”

宁娥抬头看看,忙对封太太道:“天这早晚了?我们也来了不少时候了,是吃也吃过了,喝也喝过了,逛也逛够了,该领的,都领了去了,叨扰这半日,也该回去了。老太太那里,烦封太太说一声,就不去道别了,她老人家身体不好,别再烦她动神动气的。”

封太太点点头,站起来,领众人出了园子,又着人将下房的子规和杜鹃唤了出来。安府众人再至前门,依次上车,封太太再三谢过,见那车队走远了,才进门去。

书桐等车刚行动起来,便揪了身边子规一把,嘴里狠道:“好丫头!竟有这胆子,在满府主子面前弄鬼!”

子规哎哟叫了一声疼,憨笑道:“姐姐到底说什么弄鬼?我不明白。”

杜鹃这时已缓了过来,只是靠着子规,却一言不出。

书桐看了两人一眼,哼一声道:“杜鹃,你可别装死,今儿若不是子规,怕是此刻你已到阎王那生死簿上报过到了。今后,子规可就是你再世父母了。”

杜鹃的眼泪顺着脸颊,一点一点地滑了下来,她低声说道:“书桐姐姐说得极是,我杜鹃,今后就是做。。。。。”子规一把捂住她的嘴道:“若是我有了难,你也一样不会不理,你我,跟书桐姐姐,大家都是姐妹,又何必说这种话。”说罢便抬头看了书桐一眼。

书桐见此,心下称服,嘴上道:“看来子规确是个重情重谊的人。我没交错人。”

子规这才放心,书桐对她低语道:“今日这事,大奶奶是一定要弄个明白的,她刚才不说,只为混过去,全了安府清誉。待回到府里,定要从头审你。”

子规也低头,悄悄对书桐耳语了几句,书桐边听边点头,最后叹道:“原来是她?!料不到她也有这种心思,原来在园子里见她,只是不声不语的。”

子规也叹道:“想是为以后生计打算,园子里的丫头,不比各房,除了打发出去配人,还能有什么出路?”

书桐想了想,对子规道:“一会大奶奶问起,我便这样回她。你只管放心,回去好好照顾杜鹃,歇息便是。如你刚才所说,大家都是姐妹,彼此关照,自是应当。”

杜鹃听闻此言,扶着子规,满眼带泪对书桐道:“杜鹃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竟有二位姐姐这般庇护,今后若得报,杜鹃定要想报,若姐姐们福气大,此生不得报,下辈子做牛做马,杜鹃也定会相报!”

子规忙替她拭泪,书桐也安慰几句,杜鹃方才平复下去。

一时众人及府,皆回各房休息。

拢香院里,琴丝接过绮墨熏好的家常湖色绸绣浅彩葡萄玉兰花卉纹长衣,替宁娥换上,又看看了镜中的人影儿,开口道:“大奶奶,今日封太太那簪子,可来得稀奇。”

宁娥自己瞧了瞧镜子,以手试那花纹细度,又整整衣内白绸桃红滚边领口,却不说话。

琴丝见她并无反应,又试探着说道:“封太太那簪子,说是咱家太太给的,镶暗红玛瑙五蝠捧寿金簪。咱家太太的东西,都是精工细作,不是宫中样式,便是坊间精品。五蝠捧寿,那蝠子翅膀虽如那丫头所说,有所突出挂磕,却都是打磨过后,圆润滑手的。再者,咱们府中,且不说主子,就今日丫头们的衣裙,也都是**成新,主子们赏的。那绫罗刺绣也皆是精品,既无磨损也无毛刺,如何能挂住簪子?”

书桐正站在宁娥身后,替她整理裙上掺金珠线玉色穗**绦,听闻此言,急行上前,跪在了宁娥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