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府前门,车马罗列,小厮们个个垂手低头,贴着墙边站好,静静候着,人马俱多,却一丝声儿也不闻。忽的门里传来一声低唤:“奶奶小姐们出来了!”众人大气不敢出,便听得阵阵细碎的脚步声耳边掠过,宁娥打头,乾娘,其筝,其兰,苏姨娘并伍儿,瑞姨娘后面跟着,一众丫鬟婆子们拥着,皆鱼贯而出。

宁娥先上了停于门口的第一辆车,安坐好后,隔着帘子唤道:“吴申家的!谢堑家的!”

二人忙在帘外应道:“大奶奶有何吩咐?”

宁娥不慌不忙地说:“今日大伙儿都出去了,去对你们当家的说,将门户看好了,园内诸事,我只找你们俩说话。各院里都有丫鬟看着,有事你只找她们,别擅做主张。你们且要严紧着些,若是有人趁机偷懒耍酒吃,我回来知道了,是不依的。”

二人忙应声不迭,又回道:“大奶奶放心,只管去,我们看着园子门户,必不会有误。”

宁娥车中沉默片刻,又说:“那大厨房更要仔细看着,小厨房是歇了火的,大厨房里24小时坐着高汤,水火无情,一时不当心,走了水不是玩的。孙四家的,最近家里事又多,不定顾得过来,谢堑家的!”

谢堑家的忙应了一声,宁娥才说:“你多看着点,大事小事都要一应齐全些!若得了空,亲自跑一趟也好。”

谢堑家的哎了一声,又道:“奴才明白大奶奶的意思,一定着紧看住大厨房,奶奶只管放心就是了。”话说到这里,便听得宁娥身后车内,乾娘的声音响起:“还走不走?!只管闷坐到几时?!”

宁娥这才闭上眼睛,不再做声。吴申家的见其半晌无话,对小厮说道:“行了,走吧!”

这里宁娥坐一辆车,乾娘一辆车,苏姨娘带着伍儿一辆车,瑞姨娘与芩姑娘共一辆车,其筝其兰一辆车,琴丝、韵波、宜青,金徽、锦笙,各带着主子的包袱坐了二辆车,书桐带着子规,杜鹃坐一辆车,瑞姨娘和苏姨娘的丫头并余者几个小丫头子,都是园子里,求了情要跟着去逛逛的,也坐了辆车,当下出发,浩浩荡荡,朝封府开去。

车子晃晃当当的,杜鹃贴紧子规,眼却向窗外看去,透过帘子缝隙,隐隐可见市井风情。自进了安府,她便再没出过大门,此时见了熟悉的街道店铺,熙攘鼎沸的叫卖人声,心里竟有说不出的滋味。她转过眼来,又看看子规身上的衣服,不无艳羡道:“姐姐今日这衣服,真是光鲜!”

子规安抚她道:“这有什么,往后日子长呢,不怕主子不赏你。”

书桐听了笑道:“可不是,这点东西,真是不值得一提的,杜鹃姑娘往后就知道了,奶奶小姐们若是高兴起来,那就想要什么都是有的。”

杜鹃不敢相信似的看着她俩,只说:“知道你们是好心,安慰我罢了。这等好事,哪里就能轮到我了。我只求,只孙嫂子一天里别骂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子规听后静了片刻,看了书桐一眼,书桐却不发一言,子规便说:“孙嫂子倒是不错,这里大厨房管着,外面也置上房子了,长安跟着二爷,也是个好差事。就只长胜,没着没落,却也快要娶亲了。”

书桐点头,接着道:“可不是。进府时本是一清二白,家里什么都没有的。自打长安跟了二爷,孙四家的走了时运,二奶奶亲自在大奶奶面前说情,让管了大厨房。从那开始,她家里便一日好过一日,要不是乡里没人没亲,恐怕连田地都要置下了。二爷前几年才给长安指了亲,是二奶奶的陪房,葛睛,不过二年,儿子也有了,今年,又要给长胜娶亲了。”

子规听后心下暗自盘算,贴着书桐耳语道:“二奶奶说的情?怪不得。。。”

书桐不等她说完便笑了,说道:“园子里惯是如此,你才知道?哪有轻轻松松能管上事的?你才过来几个月,怪的这般天真。”

子规附和地笑了笑,又问道:“都说大小姐二小姐送的贺礼好,姐姐见了可是如此?”

书桐点点头,说道:“确是如此。”

子规说道:“竟比过了大奶奶不成?”

书桐叹了口气,道:“大奶奶不过是面子光罢了,”说完看了一眼杜鹃,见她正专注看着窗外,才又悄声对子规说:“大奶奶娘家,如何能比安府?大小姐出嫁之时,老爷正官居一品,甚受圣上宠爱,闻听安府嫁女,还特意御赐了许多东西,由太监公公亲自送上府来呢!二奶奶家虽说是一贯富贵,也难及这等风光。”

子规听此言,但觉得一股热潮由心里冲及头顶,眼眶也止不住地热红了起来,她强压住快要跳出腔子的一颗心,堆笑道:“真的?怪道人都说安大小姐命好,正是因此吧!”

书桐笑道:“那可不是。”

子规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半天才说的出话来:“书桐姐姐,今儿去的封府,跟咱们安府,又是什么关系?”

书桐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这丫头,怎么这般爱刨根问底的?”子规听了正自心惊,暗想该如何应答,书桐却又说:“也难怪,进刚进府的丫头,都是这般好奇,没见过这等世面不是?”

子规长吐一口气,笑道:“姐姐说得真真对极了,也不知道怎的,进了这园子,便觉样样都好,都如那画上一般,言语描画不出的,尽是些以前没见过,没听过的物事,便由不得嘴快,多问几句了。”

书桐点头道:“人都是这般过来的,我刚进府那会儿,也是好奇得不得了,只恨不能时时问人才好。不过那时,没人答理我,不像你,命好,遇上了我。”

子规更是贴紧书桐身边,亲热笑道:“姐姐可知我心,我自心里,是拿姐姐当亲人一般,不见外,才这般多话,姐姐且不要见怪才好。”

书桐笑道:“若不是见你日日拿那些我爱吃的,来贿赂讨好,我才懒得理你呢。”

子规也笑道:“怎是贿赂?是妹妹我诚心孝敬姐姐才是。”

书桐得意地回道:“罢了,见你孝心也谦,我就说与你吧。封府大太太,向与我们太太交好。老爷刚进京那会儿,只是小官,且无权势,太太留在这里,又怀上了大小姐,日子本自艰难,族人又多讥讽,不愿伸手相助。封府是县内富户,封老爷那日正任千户长,封太太见此情景,不但常来常往,且多银钱相助,太太便与她姐妹相称,长久交好,后来老爷日渐权盛,却也如当日般相交,并无他求,一直到前些年太太没了,才渐渐往来少些。”

子规点头叹道:“如此说来,封太太竟是好心有好报了。安府如今且富且贵,封府只怕也连带高升了吧?”

书桐笑道:“这可就不是咱们能知道的事了,要不,你去问问芩姑娘,只怕她还能略知一二。”

子规不好意思地笑道:“妹妹嘴快,又乱讲胡说起来了,倒叫姐姐见笑。”

书桐狡黠地看了她一眼道:“这可不是胡说,你前儿刚给她送过枇杷膏,说不定,她就能见你的情了呢?”

子规更不好意思,问道:“姐姐竟知道了?唉,不过回去路上,遇见了芩姑娘,见她有些咳嗽,又偏生看见厨房里有枇杷,就顺手做出来给她送去罢了,并不特为使她见我的情。”说毕见杜鹃脸色有些起疑,便暗中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其不要开口。杜鹃会意,沉默下来,复又朝窗外看去。

书桐全没看见,也并不在意,只笑笑,说道:“我不过玩笑罢了,妹妹别当真。再说,伺候主子,当是本份,妹妹有何过错?”

子规尴尬地笑着,心想书桐果然厉害,事事都逃不过她的眼,只是,昨日是杜鹃送的饭,再无旁人见到此事,又是谁,做的耳报神呢?

些须,书桐又似自言自语道:“倒确实只能是伺候,若有别的想法,指望她会承你的情,那可真是错打了主意,咱们芩姑娘,可不是那样的人,吃得再多,也不会见你一个好字。”

子规更显尴尬,却不好分辨,依旧只能憨笑着,书桐也笑,眼睛只管看着窗外,并不注意车里的人。

不过半晌,车便停了下来。众人下车进了封府,依规矩先到封老太太房里,见了面,行过礼,便叫让了出来,封太太外头接着,皆去了上房里坐,又捧上茶来,大家便安坐着闲话家常。

封太太便问:“安老爷近日可好?昨儿叫人送了好些礼来,今日倒没见他过来,怕不能当面道谢了。”

宁娥放下茶钟,答道:“老爷一向身体安好,只是近几日有事出了远门,实不能来。临出门前老爷还特意吩咐,叫准备了寿礼到时候一定送来,也让我们来给封老太太请寿,还请封老太太体谅,老爷公事在身,今日就不能相陪了。”

封太太点头,又叹道:“料是如此,才刚安二爷来给老太太上寿,也是这样说。看来安老爷虽说是隐退安居于清西县,却还是公事难断。”

宁娥听了这话,心里不免一动,抬头望了芩如一眼。芩如会意,便开口道:“老爷是学生门生太多,总有事寻他去。老爷也是无法,都是为了国家社稷,老爷也推脱不得。”

封太太看了她一眼,笑着说了句话出来,只这一句话,却叫芩如脸红心恼,嘴上却不得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