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箭头已取出来了,好在无毒。(叶子·~..)”大夫的话,叫儒荣略略安心,可他随即又急问道:“既然如此,为何她还不醒?”

“回大爷,子规姑娘伤得不轻,且失血太多,一时半会恐难以醒转。待我开几剂药方,调养几日再看。”

大夫的话叫儒荣一下又急红了眼:“什么叫调养再看?你这是哪门子太医院呆过的大夫?我看还不如那街角摇旗窜巷的郎中!”

大夫吓得不敢说话,又看旁边,见各位同仁亦面无人色,瑟瑟发抖,口不能言的样子。

“你们都听仔细了,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开出什么方子,哪怕用人心做药引子我也不管!只要叫她醒过来,她必须给我快快醒过来!”儒荣的嘶吼色,震荡了整间正房,长岭望了地上头都抬不起来的刘平众,神色黯然不已。

杜鹃红着双眼,手里捏着已经湿掉的帕子,上来小心问道:“长岭,姐姐这回,能逃过一劫吗?”

长岭叹口气道:“你别在这东问西问的了,现在谁的心情都不好,谁能给你准信儿?没见里屋几个大夫吓成那样?自己找些事做做,去,外头要热水去!大爷自回来,一口茶水没沾,嘴唇都起泡了!你去沏壶好茶来给大爷润润!”

杜鹃抽泣而去,口中喃喃道:“这里原只有姐姐沏茶最好,现在只有我来了。。。。”

长岭依旧叹气,有什么办法呢?这事,真叫人一点主意拿不上。

棋姿屋里。绮墨正在回话:“姨娘,我去看过了,子规伤得厉害,大爷跟得了失心疯似的。但凡开口就讨他好一通骂!”

棋姿拍着哥儿,屋里走来走去地哄,口中低语:“她这一伤。不跟挖了大爷心头肉一样?正是好得如胶似漆的时候,热拉拉地就倒了,也难怪大爷暴躁失态。[~]”

绮墨暗中看其脸色,见并无大异,便小心提了一句道:“姨娘,到底那时候是怎么回事?说起来那箭难道不是冲大爷去,却是冲着子规?”

棋姿正拍得有节奏的手。这就失了一拍,不过待她转过脸来,却是若无其事,平静回道:“当时乱成一锅粥,身处到处都是人。冲来撞去的,我只看见大爷在我前头,刚刚叫得一声:大爷小心,那箭就过来了,我只听见子规哼了一声,这就倒在大爷怀里了。”

绮墨听了心里啧舌,面上惊异道:“当真是子规自己扑上去,替大爷挡了这一箭?”

棋姿走到绮墨面前,拍着哥儿绕了个圈儿。又回头向里走去,边走边回道:“这我可说不准,我看见大爷冲那丫头伸手出去的,那丫头是不是自愿,可真难说。”

绮墨一时没反应过来,又问:“那长岭人呢?他就没冲过去?向来他都说。他跟大爷是生死与共的。”

棋姿哼了一声道:“他自然是预备冲上来的,可惜没来得及赶上,那箭来得太快,他就落了后,失了先机了。”

绮墨心里将这话过了一遍,忽然明白过来,大惊失色地望向棋姿道:“姨娘刚才的意思,难不成,是大爷见长岭赶不上,一时情急,伸手拉子规过来,替他挡了这一箭吗?”

棋姿低头,见哥儿已经睡熟了,方才喘了口气,抱着他坐了下来,却是不吭声。绮墨走到她面前,注视着她,刚想再问一遍,就听对方开口了:“哥儿睡着了,你去将**铺盖弄好,我一会儿好放他进去。”

绮墨知道这事不可再问,虽心里疑虑重重,可她到底也是年长的大丫鬟,知道有些事,不该开口,最好就别开口,什么叫祸从口出?她已见过很多例子。[~]

依旧是无边无尽的迷雾,在这云遮雾绕的迷境里,子规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了,为何就是走不上那看似不远的台阶?大门里的声音,阵阵传来,催她落泪,她只想与亲人相聚,就算是在地狱里,也好过她一人苟存于斯。

“青儿!”唤她的声音忽然变大,子规抬头向上望去,原来竟是父亲,出现在那阴森逼门前,他身上虽是衣衫褴褛,可挡不住气质高华,仪容俊伟。

子规一见却在心里隐隐觉出,父亲与另一人的相像,她拼命甩了甩头,不,她不想在这里提到那个人。

“青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快走,这里不该有你,快快离开此地!”父亲语气急促,脸色凝重。

“让我进来,爹爹,青儿一人,实在太苦了,青儿实在熬不下去了!”子规伏低于地,苦苦哀求。

“不行!你命不该绝!不该于此时到这不详之地来!快走!我与你母亲,不想在这里见到你!你速速离开为上!”

子规含泪摇头,起身竭尽全力地向上爬去,可不过短短几级台阶,在她脚下蜿蜒盘旋,就是不见尽头。

子规哭着抬头,眼前是一片云遮雾绕的迷境,父亲就站在顶头,他的脸一半隐进雾里,只看得清眼睛,这样看来,与那人更加相似了。

“爹爹!爹爹留子规于世,可是为了替家族复仇?为父母伸冤?”子规声音凄厉,她实在想不出来,除其之外还有什么理由,能让自己一人独身留在世上。

“唉!青儿!”父亲一声叹息,语调之凝重,叫子规不忍卒闻,“我与你母亲,只望你能好好的过这一世,生你下来,便只盼你享尽世间安乐。。。。”

“可我不能!我心何安?我心何乐?你们都去了,只留我一人!”子规放声大哭,她实在不能再忍,实在不想再受,一个人独零零的,就受伤受累,也没个安慰。

“青儿!当年我如何教你,你都忘了不成?若如此软弱怯懦,断不是我楚家后裔!”父亲的话,重重打在子规心上,她低下头去,不敢再往上看父亲的脸。

“我如今到了这里,父亲母亲,还有我们一家到了这里,全是拜安家所赐,安怀阳杀我全家,我知道,爹爹必不甘心,留青儿于世,必要一灭其族,以伸我冤!”子规慢慢吐露心事,又抬头看父亲,期望得其赞许。

却不料父亲摇头不止,子规不明白其意,细想之后,面色黯然沉重:“想必父亲已知我与安家大爷。。。。父亲请放心,现在我已清醒明白过来,那男人是个狼,是个最最白眼的狼!若不是他,青儿我,再到不得这里!若不是他那时伸手相拽。。。。。”

“青儿!你说得全。。。。。。。。。”

父女二人对话,就此被一阵狂风打断,父亲的身影不见了,子规风中拼命想睁大眼睛,可她一已之力,实难以与狂暴的自然之力抗衡,她失了重心,一头栽下台阶,叫她惊恐的是,台阶下再不是石砖地面,却是个黑暗纡谲的万丈深渊,她头重脚轻,魄荡魂摇,就此失了知觉,掉落进去。

是夜,长岭端着盘点心进屋里来,见杜鹃正托着腮于桌边坐着打盹,儒荣人在床边,和衣坐于床下小凳上,手紧紧握着子规的手,低着头不出声。

长岭将手中东西放下,又轻轻推醒杜鹃,这才上来,对儒荣低语道:“大爷歇息,这里有杜鹃姑娘呢!”

儒荣身子动也不动,只微微摇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长岭答道:“已过了三更,天就快亮了。大爷这一天又累又乏的,又不曾吃些东西。我才带过点心来,大爷多少将就用些,不然这样熬下去,身子垮了怎么处?外头还有多少事等着大爷料理呢!”

儒荣还是不动,长岭又等了半晌,不料却等得儒荣哽咽的声音:“这都怪我!若不是我,她怎么会这样?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带她离开,若她还在家中园子里,就苦些累些,到底不至于送了性命!”话到后来,儒荣控制不住情绪,几近失声嚎啕。

长岭张了张口,却唯有叹息,而出不得一语,再看杜鹃,早已是泪留满面。

“不好,长岭,快去叫那几个大夫起来,子规她,她又发起高烧来了!”儒荣这时感觉出手里温度的异常,再探手去摸子规额头,滚烫烧手,他这就失声叫了出来。

长岭转身就跑,心想,冤孽,真是冤孽!

大夫们来来往往,屋内气氛紧张凝重,儒荣脚不点地,屋里屋外来回踱步,心急如焚。他此时是真后悔了,可说是万分后悔,可这世上,哪有卖后悔药的呢?一念之差,他想,只因一念之差,图了自己,偏就误了那丫头。

“大爷,药煎好了。”门外婆子回话。

儒荣不待他人,亲手接过碗来,端至子规床前,杜鹃一句我来,还没来得及出口,儒荣已将子规半扶起来,手里的碗就送至她唇边了。

“子规,乖,将这药喝了,喝了就好了。”儒荣哄孩子一样地哄着,可惜子规毫无知觉,药汤过口而不入,顺着嘴角就流了下来。

儒荣将碗放下,耐心地替她拭去颈间水渍,再送药上前,又流,再拭。

杜鹃看着大爷,如此小心,如此爱惜地伺候子规,鼻酸眼红,再忍不住,掉头出了门,站在院子里失声痛哭。

“子规不怕,有我呢,来乖,把药喝了,喝过就好了。”儒荣一遍又一遍地哄,喂,地下大夫无不听之动容,长岭不住摇头叹息,是命中劫数,此二人,实乃彼此命中劫数。(...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