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绮墨走了半晌,杜鹃见子规仍然不开口,心里担心不已,忙不迭地上来问道,“呀,姐姐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她不经意触到子规的双手,不想如经了霜一般冰凉,吓得这就叫出声来。[~]

“傻丫头,别叫,叫人听见了笑话!”子规强作笑脸,安抚杜鹃,她是要强的,心里再是难受,也不肯露一星半点的出来,知道外头正走在路上的那人,是存心说出上面的话,好看她笑话的。

奇怪,这话还用你特意跑一趟来告诉我?她在心里好笑,既笑绮墨多此一举,也笑自己反应过度。男人不通通如此吗?

下午在屋里,他紧握着自己的双手,将自己搂进怀里,让自己亲耳听他的心跳,以证真心,到了晚上,外头有人相邀,小戏子官妓们温柔乡里一坐,游龙戏凤,醉生梦死,他对她们也一样是真心,这都是一个人,这个人付出的也都是真心,这种真心便叫作:逢场作戏。

你个傻丫头!子规在心里笑话自己,手脚发凉作什么?也怪你太小,那就吃一堑长一智。

“姐姐是不是因为刚才绮墨说的话,生气了?”杜鹃小心揣测子规心意,笨拙地想要安慰她。

“不会,怎么可能会?”子规强作镇定,笑对杜鹃道:“不过太阳下去了,这屋里又没个火盆,身上有些发寒起来。跟绮墨,和她的话又有什么关系?八杆子打不着的事儿。”

杜鹃看出子规的勉强来,有些怜悯地说道:“姐姐别跟绮墨计较。我看她是酸劲儿上来了,又有些替姨娘打抱不平,才故意这样说来,气姐姐的。哪里就平白跑出来个玉玲珑了?再者。我看大爷对姐姐倒好,不会像绮墨说得那样。”

子规更是好笑了:“你才见过几个男人?就能替大爷下保证了?若认真论起来,外头爷们哪个不是如此?”她说得振振有词。带着不容对方反驳的气势。

杜鹃却不服气了:“那姐姐又见过几个男人?就知道世上一定没有好的了?别的我不敢说,反正我爹不坏。”

子规听了黯然神伤,是啊,自己的爹爹算是难得的了,终身与娘厮守,不肯纳妾,可他安儒荣。怎么配和自己的爹爹相提并论?!

“算了别说这些个没用的了,咱们这里嘴说干了,爷在外头还是该怎么就怎么,又何必自讨没趣?”子规有些意兴阑珊,不耐烦再就此事鸹噪下去。

杜鹃只得收声不提。因见地上东西摊得一片狼籍,只得先行收拾起来,子规只管坐着,眼直直地发愣。

“姐姐,这里有个小手炉呢!你看,金丝编的,里头炉身倒是珐琅制的,多好看!那箱子里收有现成的香饼,又有上好的银霜炭。我就给姐姐烧起来,暖暖手可好?”杜鹃忽然发现个好东西,献宝一样拿出来呈到子规面前,欲讨好她,哄她开心。

不料子规却并不领情,黛眉微颦。秋水含威道:“好肮脏东西!我才不要,快拿下去,别脏了我的眼睛!”

杜鹃一片痴心,吃了子规这几句,有些难过起来:“姐姐为什么生气?我原说为了大爷,姐姐又不肯认。可刚才明明还好好的,不过是绮墨说了几句,姐姐就这样起来。这东西原是新的,没人经手,怎么倒肮脏了?姐姐才不是也说,觉得这屋里有些冷吗?我好意要给姐姐暖手,姐姐却这样不领情。”说到后来,眼眶中擎着两行珠泪,竟真要哭出来了。

子规一见,忙下来拍拍她的肩膀道:“是姐姐我的不是,妹妹别委屈了,姐姐说话太重,叫妹妹伤心了。这样如何,咱们趁现在月色正好,外头去转转如何?反正点心也用过了,这会子也不饿,呆坐这里干嘛呢?”

杜鹃一听,这提议好,她本是小孩子心性,听见能出去放放风,顿时破涕为笑,拉住子规的手道:“那敢情好!姐姐这主意再妙不过了!”

子规伸手出来,刮了她鼻子一下:“这就好了,不哭了?我还以为你有多难受呢!”

杜鹃不好意思地笑:“我看姐姐不开心,心里就说不上的难过,现在姐姐有说有笑了,我还有什么好难受的呢?”

子规心里感动,紧紧的捏了杜鹃的手一把,又顺势将那金丝小炉拿到手里,向那堆山上一扔,口中喊道:“走喽!”

因怕外头夜寒露重,杜鹃身上只得一件夹棉旧袄,子规便强着她,穿上自己下午新得的一件灰鼠袍子,二人便笑嘻嘻地出门去了。

外头果然月色正好,清澈透明的月光下,空气格外澄鲜,叫人颇觉心旷神怡。子规与杜鹃兴致勃勃地走出院外,门口两婆子见状,便提着灯笼,不出声地于二人身后跟随。

沿着脚下石子砌成的一条甬道,子规与杜鹃边走边四处赏玩打量,月华正明,不用灯笼也能将四处看得一清二楚,只见道路两边都是太湖石叠成高高低低的假山,又衬着些参参差差的寒树,倒也甚是雅致。

子规慢慢走着,夜风轻轻由她有些发烫的脸颊上拂过,让她本自黯然而常阴的心情逐渐好转开来,走不多时,突然前面风徐来,涟漪深碧,原来是到了一座小桥,桥下流水,潺潺而过,一派清冷戛玉之声。

子规走到桥下,探身向下看去,见那池水清冷,每第于潆流洄互处,安上些铜皮在那石头缝间,又或是棱角之处,当流水过来时,便有琮琮之声,恰正如琴筑一般。

杜鹃跟在子规身后,见此美景,忍不住问那两婆子:“这东西简直做到绝妙!亏他当初如何想来?若不是胸中有万般花样,千种心思,哪里弄得出这样细致来?”

其中一婆子见说,自然开口附和道:“姑娘可算说着了!原先这是个大盐商的宅子,他们那起人,别的没有,最是花不了的银子,什么好东西弄不来?再告诉姑娘一句,凭那世上有的,就没有他们到不得手的!”

杜鹃吐了吐舌头,不敢相信道:“妈妈这话说得也太过托大了!若这样说来,那也不要做皇帝了,只在这地界上当个盐商,不就最好不过,享受不尽的富贵了?”

那两婆子听这话幼稚到可笑的地步,一个直摇头话都懒得说了,另一个则好意解释给杜鹃道:“姑娘到底年轻不晓事,这话说得轻巧得厉害。盐业上的事,是那一般人想插手就能插得上的?谁不知道这是肥差?没有通天的关系,没有皇帝老儿的安排,平白无故的,就叫那没关系,认不清的人来领了去?这种傻话姑娘以后就别再说了,我们听听也就罢了,若叫外头人听了去,不知怎么笑话姑娘呢!”

子规见杜鹃被说得讪讪然,心里本就对这种事看不上眼,再加上自已楚家也正是因此事被灭门,难免有气上涌,说出话来也就不太好看了:“二位妈妈的话,子规原也不敢驳回,我们深宅大户的丫头,全也不是知道这些道理的人。只是白天我们进来时,我恍惚间听得一句,这园子原来的主人到底是破落了下来,才不得已将这里抵了出去。若依妈妈们刚才的话,此人开始倒是运大福满,可惜最后还是一场空。若细论起来,这人不是吊了造化,被人害了;就是命中注定,没有这个福气。不论前者还是后者,到头来也还是不得善终。若早知结局如此,当时又何必费力尽心去钻营呢?”

婆子们异口同声地开腔道:“姑娘说得有理,是我们小见识了。其实我们不过听人这样说来说去,自己也就这样传罢了。姑娘别计较,我们并无他意。”

子规知道,她们一定是受了儒荣的话,不敢驳回自己的话,心里这就没意思起来,话也不想再说,再看看园子里的景致,再无刚才的清郎俊逸,只觉得阴气飕飕起来,看那桥下的流水如碎银子一样趟过,也再觉不出一丝美感来。

说来也巧,偏就此时,桥对岸的一株老松上,寒鸦骤起悲鸣,寒柝凄怆,阵阵不详,桥上四人顿时身上就是寒战频起,杜鹃胆小,更是连冷汗都吓了出来,口内战抖着求道:“姐姐这地方不好,篸得厉害,咱们还是回去,我觉得,只怕有鬼!”

子规忙掩住其口道:“胡说!当着二位妈妈的面儿,你这丫头又胡言乱语了!”

婆子们心里也有些害怕起来,冬日萧瑟,园子里入夜便比白日不同,再加上这园子里种得最多就是松树和清竹,都是些清冷之物,夜里看过去,影影重重间,全是鬼魅之气。儒荣临走特意嘱咐她们要好生照顾子规,若在这里出了岔子,尚书大人动怒发火,她们哪里承受得起?

当下二人赶紧上前来,轻声劝道:“姑娘,这天也晚了,一会儿露水就该下来了,姑娘身子要紧,受了风又或是着了寒气,到底不妥当。姑娘还回屋里去坐坐,实在闷得很,找那边院子里姨娘过来,陪姑娘说说话就是。”

子规自诩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并不怵鬼神之说,可见杜鹃吓成那样,这两位又拉着苦苦相劝,知道是怕担不是的意思,遂也有心要回去了。(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