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娥伸手将那食盒盖子揭开,热气腾腾地一盘菜出现在众人面前,宁娥一见便又惊又喜,一时失声叫了出来:“原来是它!”

其筝大笑道:“怪道书桐说的跟金不换似的,原来是大奶奶家乡之物!这也难怪了!”

其兰睁大眼睛一瞧,也笑了,说道:“红菜薹!原来是这宝贝!”

那满盛着的,原来就是宁娥家乡武昌洪山特有的一样珍品:红菜薹。那切成段的紫红色菜薹,用切得肥瘦均匀得云腿丝,热油大火快炒,色鲜味香,看进眼里,引得人忍不住就要食指大动。

宁娥不理会别人,先就挟起一筷子放进嘴里,这一口进去,可就管不了那许多了,是规矩也忘了,身份也忘了,完全瞧不见其筝其兰两姐妹的笑,也顾不上丫头们一旁直乐,三下五除二,配着自己面前的白粥,便将那盘琼瑶香脆,风味绝佳的珍肴消灭的一干二净。

放下碗来,宁娥只管将眼睛盯着那空盘,竟还有意犹未尽之势,琴丝笑道:“怎么?奶奶今日变了大肚汉了?一碗竟还不够?”

宁娥不好意思起来,绯红着脸对其筝说:“一时忘情,让你们见笑了,不是大肚汉,竟是将我的汗都吃出来了呢。”

其筝笑着回道:“这怕什么?这里原没有外人。大奶奶好容易尽兴地吃一回,怎么就要取笑了?只是,这东西哪儿来的,本不是这地界容易取得的菜。又是谁的主意?倒要好好赏她才行呢。”

宁娥正待要问,却见书桐身后站着一人,样貌熟悉,心中突然想起,便轻唤了一声:“子规!是你?”

子规穿着件的绿布衣服,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整个人亦如那新发而修长的杨柳一般清爽可人,脸上带着浅笑,嘴里说道:“大奶奶好!这菜是我炒的,不知可合奶奶心意?我怕让别人来,传不明白奶奶的意见,只得自己跑一趟腿,送过来了。”

宁娥点头赞道:“好孩子!不枉老爷提携你,确是有一手。现如今,虽不是吃这东西的最好时节,也难为你炒得脆嫩可口。你怎么知道我想就这个吃?”

子规忙垂首回道:“这我可不敢领功,是书桐姐姐,前几日,天天到大厨房跟我商量,说大奶奶近日老是胃口不好,吃不下饭,就想着做点什么大奶奶爱吃的,给开开胃。正巧昨儿,二爷不知从哪儿弄来些这东西,说是大奶奶家乡的东西,让厨房里做出来尝尝,管包大奶奶爱吃。我只得试了试手,也不只炒得好不好,先赶着送到大奶奶这儿来,看看合不合大奶奶的口味。”说完微微抬头,观察宁娥脸色。

宁娥见说是二爷寻来的,一时失神,口中喃喃自语道:“难为他,这么长时间,还能记得。”话一出口,立刻反应过来,随即大声说道:“一定是什么人送给二爷的,这东西,向来是做贡品进上的。想是那人有事要求二爷,便献宝似地献上来了,这也是常事,只是凑了巧,正是我家乡的菜品,他的事能不能办成我不知道,倒是先送来的这东西,解了我的馋。若说起来,离开家这些年了,吃到这东西,那还是第二遭呢。”

其兰好奇,见宁娥如此说便问道:“第二次?那第一次是在哪儿?”

宁娥正要开口解释,子规先插话道:“大奶奶既然喜欢,便是我的福份了。”她自进府以来便眼光犀利,耳朵更时刻保持警醒状态,刚才宁娥那句话,别人没听见,更没在意,可她是正等着这样的机会的,这话,一丝不落,正收进她耳里,更埋到了心里,尤其是,大奶奶提到二爷时的神情,她提醒自己,这定是颗满蛋上的细缝,而一但有了缝,再好的蛋,那也得臭。且将这机会收起来,留待日后,弄清楚明白之后,再作细打算。

宁娥心中舒坦极了,便对琴丝说:“罢了,今日天气也热,便不去园子里逛了。将那最里面的衣箱抬出两个来,寻些衣服,赏你们几个。”说着,指着子规道:“这丫头也好,一并赏。”

子规忙跪下谢道:“谢大奶奶赏赐!只是,子规还有一事相求。”

宁娥宽容地说:“说出来听听。”

子规低头求道:“听说小螺子说,明儿是封府老太太做寿,园子里的人大多跟着主子去逛去了,连她也求了二奶奶,一并去。我跟杜鹃,也想求求大奶奶,带上我俩,一块去开开眼。横竖,明儿大厨房是不开火的,园子里也没人用饭。老爷那里出了门,小厨房熄了火下去,也用不着咱们。”

宁娥见原是为这事,不由得一笑:“你也是个好凑热闹的?”

琴丝在旁说道:“不仅是好热闹,还是个好就热灶的,偏趁着奶奶高兴,来求这事,知道管自就成了。”

宁娥此刻心情大好,便说:“这有什么,去就是了。不过杜鹃那丫头,我看着不太知理,你且让她只跟着你,别乱嚷乱跑的,让别人见了,丢自己的人不是,还叫外人笑话,咱们安府没了规矩。”

子规大喜过望,跪下磕头称谢不止:“多谢大奶奶,大奶奶且宽心,我定会看着杜鹃,不让她生事。”

这里丫头们便将桌上收拾干净,送上茶来。

其筝伸手将一旁其兰头上戴着的攒珠镶青金石累丝金簪子扶正些,笑道:“这可好了,皆大欢喜了。大奶奶,且将那穿不着,发了霉的衣箱子抬出来,让我们开开眼吧。”

宁娥笑道:“我哪有什么好东西,要寻好的,得找你二奶奶去。”

其兰撇嘴道:“这会儿去找她?我可没那么大的胆子。”

众人均抿嘴而笑,书桐早命萼儿和令儿抬着箱子过来了,三人抬了两回,直累得气喘嘘嘘。琴丝一旁抄着手看着,啐了一口道:“什么蹄子!要干活了,就做出这张致来!不过抬两个箱子,就累成这样了?”

萼儿不服气地回嘴道:“这箱子沉成这样,我们几个都险些抬不动呢!”

其筝开口道:“也别错怪了这几个丫头,大奶奶的衣服头面箱子,那是手都插不下去的,可不该沉坏了?”

宁娥用手中的团扇扑了她一下,嗔道:“把你会说话的!你的就少过我了?想你出阁前,那嫁妆可是备了整整一年,搜尽了苏杭的好东西,才置办成的,你自己说说看,那是多少个小厮,抬了多少趟才抬完的?。”

其兰默默听着,端起茶啜了一口,并不发一言。

其筝不接话,催道:“好了好了,大嫂子别直管罗嗦了,快点将箱子打开才是。”

琴丝接过宁娥递过来的钥匙,打开箱子来,尽是些五光油彩,精致刺绣的绫罗绢纱。其筝笑道:“我以为大嫂子是只爱红的,想不到,倒有这许多颜色在这里。”

宁娥哦了一声,回道:“爱红的,也不能日日就穿红,我也不是那红辣椒不是?”

琴丝嘴快,接口说道:“红辣椒没有,那辣死人的海棠倒有一株!”

宁娥点了她一指头,骂道:“就你嘴快!还不着紧看看,中意哪一件?选好了,让书桐她们来挑。”

众丫头们围着衣箱,眼花缭乱,赞不绝口,琴丝先选了件白地撒朱红小碎花长身褙子,一条青莲百褶裙,书桐是绿色连云纹暗花缎长衣,一条紫绿团花朱色长裙,令儿与萼儿一人一件绿色遍地锦比甲,一条淡绿色平罗衣裙。

子规最后挑,自己尚未开口,其筝一旁看着,指着那箱子里一条茜色散花裙,和一件宝蓝蝶纹花缎长衣说道:“这二件好,这丫头虽是整日里厨房油烟熏着,倒还肤白肉净,人又长挑,穿起这个来,一定好看。”

子规也笑了,接过琴丝递过来的衣服,轻抚着道:“我是没见过什么好衣服的,见了这些,直是头晕目眩,看不过来了。大小姐既说这个好,就这个吧。旁的我也不懂得,只是这手摸上去,真是又软又滑的,爱杀人了。”

宁娥笑道:“好了,衣服也有了,明儿你们就穿戴起来,一块出门逛逛。”正说着,见子规面有尴尬之色,心中想起什么来,便朝琴丝看去,琴丝会意,却一脸不情愿,书桐见此情景,上前对宁娥说道:“大奶奶,我们衣服头面皆有,子规衣服是有了,怕是没有钗环,我倒有一支云头银簪,一对水滴红玛瑙耳坠,借给她戴一日可好?免得头上光秃秃出去,失了安府的面子,落人口舌。”

宁娥欣然一笑:“还是你这丫头心细,就是这样吧,子规,就跟书桐去取吧。”

子规先谢过宁娥,又谢了书桐,两人便准备出门,宁娥忽然想起什么来,又叫住子规:“中午那红菜薹还有没有?若还有,别放云腿,用鸡油素炒,才是绝妙呢!”

子规尚未答应,其兰先笑起来道:“大奶奶!只怕这会子肚里的还没消化殆尽呢,就这么惦记下一顿了?”

丫头们笑了起来,宁娥一想也是,自己也笑了。子规见再无他话,便打起帘子,跟着书桐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