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子规不知是如何渡过的,她似乎睡着了,听耳边却总有清笛空鸣,待睁开眼睛,眼前却又辨不出东西南北,只成混沌不清。[.]

一阵风吹进窗内,带进深夜里的凉气,觊觎着她的身体,子规不为所动地坐着,无奈裙裾却私自动了心,悄悄地浮起飘动,以凌华婀娜之姿,于顾影翩翩间,承拨云撩雨之欲。

卑鄙!子规在心里骂过千万遍,一盒金珠玉翠就想收买我吗?收买一百四十七条人命吗?

她心里将他恨出血来,强烈的感情让她似发起高烧,双颊如霞蒸花影,身上滚烫,手心却冰冷。她头目森森然,一时不知身在何处,竭力睁开想要看清,不过徒劳而已。

终于,她被自己心里的爱恨,纠结到疲惫不堪,身子软了下来,向后慢慢靠向柔软而温暖的被褥,渐渐人事不知了。

宁娥睡在大红织金,绣满鸳鸯戏水,百子贺岁的幔帐里,心中五味陈杂,酸甜苦辣,色色俱全。此刻她实难入眠,便偏过头去,仔仔细细地打量身边的那个男人。

凡见过那安大少爷的的人,都说他长得丰裁朗朗,仪表亭亭,面承翩翩潘玉之姿,行有濯濯王恭之度。周小姐真有福气,安家家世显赫,安大少爷人物出众,听说嫁过去就让当家,小姐你想,这不是天大的喜事么?

提亲时,官媒的话,又在她脑海里响起,天大的喜事?嫁过来就守八年活寡。

可那嘴里出蛆的媒人。到底有一样是没说错的,安大少爷长得,确如她所说,现在他沉沉睡在自己身边。她八年来第一次,可以这样旁若无人地看他,看个够。看个实。

他跟定哥哥细看还是不像的,宁娥暗自在心里比较,他瘦得多,脸也长些,肩平身削,细腰窄背,眼睛小一些。[.]却向上飞起,若有意抛过眼风来,是很有几分情意的,只是可惜,他没这样做过。至少,宁娥想,我没见他这样过。

看了许久,宁娥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拂过对方面颊,他真的睡沉了,一点没动,鼻息间,微微发出酒鼾。呼,吸,呼,吸。沉睡下的他,真像个孩子,脸部肌肉都放松下来。神情自然缓和了许多,嘴角略有翘起,像在梦里见到了乐事,所以笑了。

宁娥一遍又一遍地看他,舍不得移开目光,心里亦一遍又一遍祈愿,愿上天怜我,赐我一子,长得像他,性格像我,才干如他,想到这里宁娥顿了一顿,气魄如我,她又接了下去。

今晚他醉了,不过没关系,还有明天,宁娥困意渐起,星眼朦胧,鬓影惺忪,明天他还在这里吗?他在的,不要紧,我有办法,我周宁娥,总有办法。。。

拢香院东边屋里,姿姨娘与绮墨忙得不可开交,打包收拾,想想还有拉下的,再打包收拾,虽是初冬寒晚,二人却香汗淋漓,身上小衣都有几分湿了。

“对了,哥儿的小拨郎鼓呢?他每天睁开眼就要玩的,这一路上山高水长的,没这个东西可了不得,哥儿闹起来不是玩的!”姿姨娘又想起东西来,绮墨赶紧去取来,塞个已经打好的包裹里,却又抱怨道:“姨娘也乱着慌张起来了,这东西该明儿早起叫哥儿拿在手里。咱们现在收起来,他若醒来,不见这小鼓怎么办呢?”

姿姨娘愣了一下,立即点头道:“是这样没错,还是拿出来放在他枕边,就他醒来自己拿上便上。”

绮墨只得又重复一遍刚才的动作,不过是倒过来行,由包裹里拿出来,再放回到原处去。

“姨娘先歇息会,看这身上头上汗出的,一会吹了风,着了凉不是玩的!眼看明儿就出远门了!”绮墨提了一句,因实在看不过姿姨娘忙乱不迭的样子。

姿姨娘叹了口气,慢慢坐在床边,看被褥里,包得严实的小榴哥,鼻窍间微微扇动,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可爱之极。

“大爷当真决定了?”绮墨坐在她身边,问道。

“这还能有假?没见一切都布置好了?长岭那边也都吩咐下去,马车都备好了,明儿天一亮,咱们就走。”姿姨娘小低语,唯恐吵醒了哥儿。

“大奶奶可要气坏了!大爷这样瞒住她,明着是信不过她了。”绮墨叹道。

“这也不是秘密了,大爷跟大奶奶的关系,这园子里谁不知道?”姿姨娘有些不以为然。

“可以前到底于众人面前,大爷还是留三分颜面给大奶奶的,现在这样,要走也不说一声,大奶奶跟压在铁桶下似的,叫她以后众人面前,还怎么做个当家奶奶,发号施令呢?”绮墨辩驳道。

姿姨娘沉默了,她知道绮墨的话很有道理,大爷行的这一出,的确是太不给大奶奶面子。可他没办法,姿姨娘也知道得很清楚,若他说明儿就走,还要带走子规,大奶奶今晚会做出什么事来,那是谁也料不到,猜不准的。

大奶奶手里捏着安家的把柄,姿姨娘对这一点隐隐有数,若大奶奶她真做出些出格的事来,大爷不用说,就安老爷也不太敢认真与她计较。

大爷怕就怕这一点,怕大奶奶真急了,就拿子规开刀,大爷是太在乎子规了,为了这个丫头,不惜跟大奶奶决裂。

想到这一点,姿姨娘忍不住摇了摇头,谁能想到?安大爷向不在女人身上留心,在京里这就是出了名儿的。若不是她怀上了孩子,大爷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大爷什么时候对那丫头动心的?姿姨娘想起子规下午发间簪上的,小小青梅,难道,就只梅圃里短短一面?

谁又能看出来?一整个下午带晚上,子规在宁娥眼皮底下穿进穿出,大爷似闻所未闻,待见不见,眼睛一刻也不曾于她身上停留,谁又能想到,他心里,是煎熬到难忍地,想要那丫头?

绮墨见姿姨娘不住摇头叹气,正欲开口问来,却被姿姨娘一句话打回:“歇得差不多了,快收拾,一会天该亮了。”

绮墨见姿姨娘又去里屋,搬来只旧箱笼,皱起眉头道:“姨娘搬它做什么?那里头是夏日所用旧物,这不要紧的东西,就不带了?”

姿姨娘却反驳道:“今年用不着了,明年就不用了?再往后呢?”

绮墨听这话里意思,竟似一去再不回来似的,这就急问道:“姨娘这话什么意思?咱们以后再不回来这里了吗?”

姿姨娘闷着头拣拾箱子里可用之物,半晌被绮墨不依不饶的目光盯得受不住,才缓缓开口道:“给你说句实话,咱们明儿离了这里,除非是日后大爷告老回乡,不然,是再不会回来了!”

绮墨听后,心下黯然,唯跟着姿姨娘,细细挑拣而已。

天光微亮,安家大宅门口,长岭率众跟班小厮,已整齐地备好车马,安静地等下了。

昨儿下午他就收到信儿,预备下了。虽然消息来得突然,叫他颇为错愕,因来时,儒荣曾说过,要待上一个星期左右的。

不过他跟随儒荣多年,知道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主子的话,奴才只要照办即可,多嘴多舌,不是长寿之道。

门内小厮探头探脑地由门缝里看过几次,却没人出来问个一句半句的,亦是同样道理了。倒是吴申家的,出来看过一次,长岭只说是大爷的意思,别的一概不知。

“可大奶奶没告诉过我呀?大爷要回去,不该早些准备,厨房里也有人传话,预备路菜茶食呀?”吴申家的又问。

“厨房里东西也都已预备下了,吴嫂子不必多虑。”长岭指了指后头车上,满堆的包裹食盒,回道。

我一点怎么不知道?吴申家的心里直嘀咕,可再不敢多嘴了。

“想是昨儿晚了,大奶奶见嫂子回去了,不便叫你再进来罢了。”长岭多说了一句,是安慰对方的,让其安心的意思。

吴申家的面上笑了笑,心里却还是不信,不过算了,这跟自己什么相干?再说,一会儿大爷出来,大奶奶必跟着出来,看她眼色,得机会再问就是了。

拢香院内,宁娥房内,书桐地下自己的铺盖收起,见**帷幔里一丝动静不见,遂蹑足出来,预备梳洗之物。

大奶奶昨儿可算得意了!书桐心里想着,脸上禁不住有几分鄙夷。原来往常那般端庄有礼,淑良贤德的大奶奶,当着大爷的面儿,几杯黄汤下去,也是好一付轻薄浪荡模样。见对大爷说起话来,娇滴滴风情万种。

我以为你是不会顽耍的呢!书桐肚里好笑,于当时却不得不打点精神应付,现在想来,只觉不屑。管你哪里的大奶奶,见了男人还不是一样?!她这样想来。还有脸说我呢,自己又怎么样?见了汉子一样做个**妇样儿!

“书桐!斟杯热茶来!”里间帐中,传来宁娥的声音,书桐知道,必是大爷醒来的,要茶呢!

“来了来了!”书桐应了一声,冷笑着进去了。(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