芩如见宁娥真发火了,自然和软下来,她惯会察颜观色,刚才不过是一时口误,也是没能料到,宁娥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溜转眼光之下,赶紧于面上堆出笑来:“大奶奶今儿有些上火了?也难怪,这地下火盆拢着,烤得人脸疼嗓子干的。[~]对了,小厨房备有上好的薄荷冰梨膏,我一会叫白沙送些过来。”

宁娥见她这样,心下鄙夷,面上亦配合一笑:“想来必是这样没错,我也确觉得有些胸闷口苦。”

门帘打起处,大厨房里杜鹃进来,见过宁娥与芩如。

宁娥看了看她,好奇问道:“这会子你来做什么?这里谁传什么吃食了不成?”

杜鹃忙上来回话道:“回大奶奶,才姿姨娘吩咐过来,说是大爷的话,因时气不好,天气骤冷,凡这院里的,都喝些红枣柴胡姜汤,防着伤风着凉,这一壶是给大奶奶的。”

芩如听见杜鹃的话,含笑斜睇宁娥道:“大爷也算细心到家了,这事一般人如何能想到?大奶奶想来也是个有福的。俗话说,守着云开见月明,我看这次大爷回来,倒比上次大不一样,大奶奶也趁趁劲,老爷的意思,这家里若能再添个小人,那就是最好了。”

宁娥见芩如竟又重提此事,由不得心神一荡,桃靥流丹,眉尖斜蹙,樱唇轻启道:“芩姑娘如今说话越发没了规矩了,丫头在这里呢,这话也说得出口!”

芩如知道自己说中对方心事。遂不理会她的嗔怪,挥手叫杜鹃下去,又继续开口道:“这有什么?你又不是那未出闺阁的小姐,如何扭捏起来?说实大奶奶不爱听的。你就输在人太冷淡,爷们不就是那个性子?你只管贴上去,看他推不推得开?你看人二奶奶。虽则已闭进孤院,不叫出来,可人就是有办法,二爷心里左右放不下她,到底还是去见了她。[~]”

宁娥此时已是听得俊眼微饧,两颊绯红,身上更如春融红玉般。酥了一半,可她心里不服气,她只不信,儒定与乾娘,当真这般情深?

“不可能。芩姑娘你是不是看错了?再者,就算二爷去见她又能说明什么?夫妻一场,总不能到死也不管不顾?”

芩如听到死这个字,心里微震一下,再看宁娥,见其面色如常,若无其事,似是有口无心,遂笑笑说道:“谁要叫她死?大小姐替她求了情。论正理,她张乾娘现在还是安家二奶奶呢!算了,我的话你只不信,多说无宜,看这天色也好早晚了,只怕大爷不会就要起身。我就不碍着大奶奶的,好容易爷回来一趟,是不是?”话到这里,秋水横波,瞥向宁娥,冲她就挤了挤眼睛。

宁娥简直被她弄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心想安老爷这哪里寻来的好姨娘?倒跟外头娼馆里的一样,就差手掰手,教她怎么引诱男人了。

送走芩如,她又复一人独坐忽然一阵心酸,是啊,芩姑娘说得倒也没错,任你针黹巧夺天工,词令皆成妙品,他不近你的身,怀不上个孩儿,终究还是坐不稳这管家娘子的位置。说一千道一万,自己男人靠不住,自己的儿子还是能靠得上的。

想到这里,宁娥一把捏紧手中的丝帕,银牙紧咬,暗自下了决心。

“书桐,去看看姿姨娘那边,大爷醒了没有?若醒了,请过来说句话儿!”宁娥高声大气地喊道,人也站了起来,走至镜前,细细打量自己妆扮。

书桐游廊下听见,巴不得一声,这就快步走到东边屋廊下,不敢造次,先在窗下宁神屏气听了片刻,见果然有儒荣的声音,只是嘤嘤嗯嗯,跟姿姨娘说个不停,可惜听不清楚,二人所说何事。[~]

“姿姨娘,大奶奶叫我过来说句话。”书桐听了半日,终不解二人其意,只得走到门口,轻声提了一句。

里面立刻敛声静气,只听得衣裳綷粲声,片刻软罗萱草色缎绣五彩花鸟纹夹帘打起,姿姨娘亲自出来,拉起书桐的手,将她站了进来。

儒荣家常穿着一身雅淡天青色工笔山水楼台圆领皮袍,骨秀神清,默默的坐于案前,两道如炬的目光,直看向书桐。

书桐被看得低眉顺目,心里只望逞强,可被那目光压着,就是不敢抬头。

“你们奶奶有什么话说?”儒荣看了半日,见对方竟不开口,只得自己发问。

“奶奶叫我来瞧瞧,看大爷醒了没有?若醒了,请过去说句话儿。”书桐俯首轻语,心里只盼,今日挽上的鬟髻,簪上的珠花,能入得了上首那人的法眼。

“知道了,你先去,我就来。”儒荣不甚着意,挥手让其出去。书桐再无法可施,心里恨得咬牙,只得先退了出去。

“大爷,我若依了你的意思,你也得帮我一次。”姿姨娘见书桐出去,便接上刚才的话,走至儒荣身边,贴近他耳边软语轻求。

“如何帮你?你说出来我听听。”儒荣开口道。

姿姨娘这就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儒荣听在耳里,于心中惦量几分,也就点了点头,算是应承。

姿姨娘见对方答应自己的条件,当下大喜过望,先就对着儒荣跪下来行了个大礼,眼中含泪道:“我替榴哥儿,谢谢大爷!”

儒荣摇头,低声斥道:“你这说得什么话?无论如何,我是他父亲,你才说得有理,于他又有益,我自然不会不依。不过你也是有私心的,罢了,我心里明白就是,你起来。”

姿姨娘这才慢慢起来,又上来扶起儒荣道:“咱们这就过去。”

儒荣不动,望向姿姨娘,后者心领神会道:“大爷只管放心,你既答应了我,我必投桃报李,你刚才说的事儿,我必给你办到就是。”说到这里,语气忽转酸楚,“只是不知,大爷为何取中了她?”

儒荣不答,亦不接姿姨娘伸上来的手,自己站起来道:“走,去那边。”

宁娥听过书桐的回报,早叫来子规,命她煽起一炉旺火,上回的雪水已被倒尽,无法可想,唯命人去元平院,要来一罐安怀阳日常饮茶所用的惠泉,还特意吩咐取水那人,不得快走,稳当缓行,前头刚到,又命将罐子静置片刻,不得动它。

正当宁娥忙得不迭时,姿姨娘笑盈盈地上前来,叫了一声:“大奶奶!”

宁娥惊得一回头,就见儒荣站在眼前了。

“大爷走路怎么连个声儿也不见?倒叫我唬了一跳!妹妹也是,怎么不在门口传一声?也好叫人伺候你。”宁娥朱唇半启,话虽对着姿姨娘说,可眼波莹莹,顾盼之下,却只看儒荣。

姿姨娘笑着上来,将宁娥扶回儒荣右手的座位,口中谦道:“我哪用人伺候?倒是大奶奶,只这里站着做什么?快坐下歇会子。”

宁娥回说:“我才坐了半天,起来看那丫头烹茶呢!今儿不巧,梅花雪水用尽了,今年新雪未得,只得委屈大爷了。”说到这里,秋水流转,丰神隐动,眼风直向儒荣飘去。

姿姨娘从不见宁娥人前作此媚态,一时竟看了个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好在儒荣开口说话,倒替她挡了几分尴尬。

“无妨,雪水喝得够了,也不知,今儿所用何水?”儒荣温和说来,语调和缓,如三月春风,拂面皆是暖意。

子规听见男人的声音,径直是向着自己方向而来,其实他一进来,她就知道了。不为听见脚步,那实在是太过轻巧,而是心头直觉,无意无感之间,一股灵动暖意,袭身而近,她不用回头看,更不用用心听,可她就是知道,他来了。

“大奶奶刚才特意去老爷那儿取来的惠泉,不知大爷是否合意?”书桐抢在头面回话,宁娥手心一紧,眼珠嗖地转向对方。

“呵呵,老爷的水必是好的,只是我也喝过几回,竟不知原来是惠泉。想来惠泉离这里远虽不远,可也不算近,到底也有一天路程,水劳而圭角不动,所为何也?”儒荣竟也笑了,他这一笑,解了书桐的围,暖了屋里的气,更化了宁娥心上的坚冰,过门八年,她没见他对自己这样笑过,不带恶意,没有防备的。

“大爷如何不知体量?大奶奶只管说话,怕要口渴了,子规,你手上加几分力气,水开了好好点茶,也叫大爷瞧瞧,大奶奶调教出来的人儿,是确有真本事的!”姿姨娘也抢起话来,宁娥心里叹了口气,男人,男人。

“这丫头手艺如何?可别糟蹋了老爷的好泉水。”儒荣不看子规,只望向宁娥,嘴角微微扬起。

宁娥被看得粉面凝霞,横波欲活,本就一双似开非开的桃花眼,这下更是于眉梢眼角发散出风情来,原来果有天遂人愿之说!她在心里想,但求一子,我周宁娥,但求一子!

“子规是我亲手教于的,不敢自夸,老爷试过便知。”宁娥面上脉脉深情,幽幽只对儒荣。这个男人靠不住,她当然心里有数,他今日不过一时兴起,也许兴致上来,给她几分好脸色罢了。当真鹣鲽情深?安儒荣与周宁娥绝对没有这个可能。不过,但求一子,宁娥心里虔诚下愿,日后也就有了盼头了。(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