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玉屏正与子规诉苦,道尽乾娘近日如何暴躁虐待下人无意间说起儒定昨晚吩咐所有跟班,不得传信于荐红院,关于张言回京一事。[~]

玉屏只道张言又要升官,口中哀怨不住,说只怕日后更不可收拾,乾娘到时候更要为所欲为了。可子规心里清楚,这正是张乾娘的劫数到了。

当下子规心里只是转过一个念头,嘴上这就开口道:“玉屏姐姐,你才说起这话,我倒想起个故事来,是当年我爹娘还在时,我跟他们开饭馆时所见之事。”

玉屏心中正自哀伤,听子规这话倒有些趣味,便微笑道:“妹妹快说,就算马上回去就挨打,现在取个乐也好。”

子规便放慢脚步,款款道来:“那年我在我家小饭庄子里,接待过一位官差,因见他佩着刀剑,便叫他军爷。那人倒是性情豪爽,为人大方又好说话的,当下便对我爹说,他是跟一位大官回京里去的。囡那官人还在几十里之外,他先打探前路,方在我家这里打尖的。当下我爹就问,他们回京里去做甚?这军爷就说他也不知情,只是外头正做得好好的,突然就叫回去。我爹有意要取个好彩头,嘴上只是笑道,想必要升官了?那位大人若升了,这位军爷也必跟着一起高升?当下那人就笑开了花,碎银子就赏了一把。谁知自从那人走后半年,一日晚间,因是冬天又冷想来不会再有客人上门,我跟我爹正准备关门落锁,玉屏姐姐,你猜是谁又上门来了?”

玉屏一听就笑:“你子规真当我玉屏是个没脑子的的?想是那军爷又来了?这会该算是锦衣夜行了?可当真升官了?”

子规嘴角翘起,宛尔一笑:“姐姐只猜中一半,那军爷来是来了,可潦倒得不像样,别说是锦衣了,数九寒冬的就连棉衣也不得好好一件,只是破破烂烂,棉花都叫跑出来不少。”

玉屏听了不服,过会想想又道:“是了,想是他叫那大官人赶出来了,他就成这样了。”

子规点头,又道:“还是只中一半,姐姐我说于你,出来是叫出来了,可不是被那大官人赶出来的原来他是自己逃出来的发,姐姐你猜怎么?敢是那大官人回京就立刻被问斩了!”

玉屏听到回京问斩四个字,心下就是一凛,嘴上立刻追问:“当真?子规,你这话,当真不假?”

子规淡然一笑:“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哪里有假。姐姐你听听这故事,想必回京,也不是一定都有好事?”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子规亦低下头去,看也不看玉屏一眼只凭对方自行细想琢磨。

玉屏果然心眼俱开,二爷为何要瞒住二奶奶?若是怕她更加犀利嚣张,只要他不回她那里,只作眼不见为净也就算了,没有必要这样瞒得铁桶一般,再说又是老爷亲自传出来的话。芩姑娘为何一日都在荐红院里守着不走,只怕也是为防消息泄露,以二奶奶的性子不好收场。想到这里再联想起前些日子,乾娘所作所为老爷的反应,园子里的风言风语玉屏的脸上,慢慢浮出些冷冷的笑来。

子规这时抬眼,正巧见玉屏含笑望向自己,亦对自己作了一揖,口中只说:“谢谢妹妹!”

子规也笑,却一脸无辜道:“姐姐为何事谢我?子规不知。子规不过是告诉姐姐一个故事罢了,说得原也是别人的事,再不与这里相干的。”

玉屏被乾娘压抑已久,无处释放的怒火,这时于心中熊熊燃烧起来,她的脸上放光,眼中透出狠意,嘴上只是轻声细语道:“好个故事,正合时宜。[.]凡事,是合时宜者最佳,亦最可用,子规,我还是一样谢你。”

子规闻所未闻,又见已走到岔路口,二人即将分手各行,这才又似有似无的提了一句:“二爷可是说过了,不许叫荐红院的人知道。”

玉屏微微笑道:“我也是荐红院的人,不也知道了?这世上,哪里不透风的墙呢?凡是疖子,总要出脓才得好,子规你说是不是?”

子规点头,又多加了一句道:“那也得看时候,得等到熟出来,方才出得尽脓,不然,只是留个祸害,将来总还要再起。”

玉屏点头,只说自然如此,她心中有数。子规这方觉得到位,二人遂挥手而别,且皆是心满意足。

子规这便回到了柳清院,朱槿正一人闷坐于桌前发愣,见子规进屋里来,心里先就是一惊,赶着上来就问:“怎么?好好的你一人回来了?”

子规先握住对方的手,安慰道:“姐姐别担心,没事。岚少爷嫌那屋里有股子清气,说要焚香,我家大爷因不爱那些东西,屋里也没有备得香料香器,我这才回来取些。姐姐不必惊慌,岚少爷无事。”

朱槿这才放下心来,只是口中嗔道:“岚哥儿就是好玩,好好的又要弄什么焚香?”

子规笑着解释了一番,那屋子里原无人使用,将换上纸有味道等等,朱槿听了也笑而点头,方才罢了。

当下朱槿便要去拿,子规忙拦道:“姐姐不必,还是我来,昨儿那些原是我收拾下的。“朱槿听后点头道:“是这样没错,我倒忘了,你原是弄香高手呢。”

子规听了,只是摆手,连称不敢,又道:“我哪里是高手?不过跟着我们奶奶大小学了点子,我家大奶奶才是高手呢。咦,这屋里倒是好香,哦,姐姐正替岚少爷熏衣服不是?”

朱槿见子规问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倒叫你看出来了,你瞧,这不是那昨儿晚上,书桐送来的熏笼?我见这里总也没什么事做,齐妈妈屋里做针线呢,我也做了会子,只觉眼酸脖子疼的,倒想起这东西来,就取了些现成家里带来的香饼,先替岚哥儿将明日要穿的褂子,弄二件出来。”

子规听说,也上来一瞧,见那笼下并无放置水盆,少岚的褂子盖于笼上,倒叫熏得干绷绷,一股子烟燎火气。

当下子规抿嘴一笑,也不好多说,又见身边桌上正放着一杯清水,便用手蘸着,就向那衣服上洒去,边蘸边洒,边洒边蘸,不一会,衣服上均匀附上水珠,那烟气也就下去了,再过一会儿,浓重厚实的香味,渐渐就扑上面来。

朱槿一旁看着,心下倒是佩服不已,嘴上直赞道:“好个手法,才说你是高手,倒没白夸。

子规边笑边向里屋里开箱子去,口中亦回道:“这没有什么,姐姐,明儿再熏时,往那熏笼里放一盆滚水,衣服放于笼上,叫水汽蒸着来熏,香味才是又浓又匀,几天也不会散掉。”

朱槿笑着答应,过来帮子规打开箱子,子规快手拣出个小盒子来,取出不少菊花香片,竹叶香饼,又取出一只小小青铜香炉,并一只珐琅香炉,朱槿一旁接过,放进个拎盒里,口中好奇问道:“子规,这是什么香来?”

子规指着那菊花样的道:“这是鸡舌香,乃采那树上花酿以成香,味道微温,并不太浓烈,去去那屋里浆糊的清气就最好了。”说完又指那竹叶状的香饼道:“这是芸香,辟纸、鱼蠹,最合于书房里用朱槿点头叹道:“一点子小香罢了,也做得这些精致,还有这许多不同用效,我是不懂的,哪里辩得出这许多?”

子规边收拾边笑而回道:“这也不难,无非是熟能生巧罢了,我开始也是一窍不通的,姐姐你想,我不过是个厨娘,哪里管上这些?见也不曾见过,后来也是因为跟了大奶奶,见得多方才能识得多,几个月下来,可不也能充数一用了?”

朱槿笑道:“是了,在我们这外人眼里,也可充作行家了。”

子规也笑:“这话可不好听,滥竽充数似的。不过万事都离不开这个道理,天天眼里只见这几样事情,时间一长,可不就成了高手专家了?”

朱槿回道:“想是你们奶奶就是这样练出来的,就将你也调教成这样了。”

二人相对一笑,子规便准备再动身去书房里送香,不料朱槿无意间说出句话来,倒叫子规心下喜来。

“今儿听说你们大奶奶可忙坏了,听说今儿来了什么巡抚大人,因家中有何喜事,明日定要请安老爷过去坐坐,老爷不得已外头正厅里陪着说话,就连安大奶奶也于园中花厅内,陪那县老爷家里亲眷坐着赏花呢!”

子规一听这话,便知是绝好的机会上门了,玉屏姐姐,你收到风儿没有?那疖子的脓头,正该是时候出一出了呢!安老爷最怕别人知晓家中丑事,若有人敢于今日他人面前跳出来唱戏,那安老爷可就要大发脾气了呢!只可惜,依张乾娘那个火爆性子,气真涌上心头之时,是什么也管不了,理不上的。她的娘家,就是她的靠山,同样,也是她的命门,脆弱的命门,动其命门,人是唯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