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其筝见少岚来到拢香院,本已平复下来的心境又受到冲击,她再一次想起少宇,心中悲伤不忍,尤其见少岚一派天真,倒反过来安慰自己,更是怜悯可惜眼前这如花少年,好一派年龄,所谓年少不识愁滋味是也。(叶子·~..)

子规将一切看进眼底,她小心拽住少岚,嘴上劝道:“岚少爷,你先坐下来说话。才大奶奶问你呢,你就忘了回话了。”

少岚依其言,坐在其筝身边,用手一拍自己脑袋,笑对宁娥道:“荣嫂子对不住,我一见筝姐姐伤心,就忘了嫂子了。”

宁娥浅浅一笑道:“这是自然,我二人都是你嫂子,可你口中只是筝姐姐筝姐姐叫个不住,孰亲孰疏,我还听不出来?你不用理你,只管说你的就是。”

少岚听这话有些不高兴的意思在内,当下嘻皮笑脸,凑上来笑道:“好嫂子,怎么今儿跟岚儿计较起来了?其实我来,主要就是为了求求我的好荣嫂子,好安大奶奶,怎么也对我发发善心,让我跟您一样,香可袭人?”

宁娥抿嘴一笑:“我就知道你这时过来,必没有好事,怎么?要了我一个丫头过去,还嫌不足?还想我这里的好东西不成?”

少岚腆着脸笑道:“真不亏是安家管事的大奶奶,果然什么事也瞒不住你。”

宁娥正待说话,大厨房来人传说,饭已经备下来。问大奶奶要不要现在就用?宁娥便对来人道:“将你大小姐和岚少爷的饭也送到这里来,看有什么再添些。”

少岚一听正中下怀,便又叫道:“对了,上次那鹿脯还有没有?若有,好好烤上一块来,不要放蜜,我只爱椒盐的。”

宁娥笑起来,其筝嗔道:“好个祁家少爷,敢是来这里指明要菜的吗?你大哥若是知道了,。,”其筝正说到这里,一阵心酸上来,就再也接不下话去。

少岚却是一无所知,还笑着又道:“这有什么?大哥也是爱吃鹿肉的,他人不在这里,我替他多吃些就是。”

那厨房里人只看宁娥,宁娥可有可无地一笑,对其道:“行了。你就去准备。”

当下少岚满意了一半,心里却还惦念着那一半。便窜到宁娥身上,只管将鼻子嗅来嗅去,却不开口,只管这样猴在宁娥身上,叫人哭笑不是。

宁娥被他弄得浑身不自在,笑得身子都软了,这才说道:“行了行了,我服了你了,岚哥儿。你少玩!丹杏,去里面搬我的香料箱子出来!”

丹杏笑着去了里间,不一会儿当真抬出个黑漆描金,上面画有各色花枝朵样的箱子出来,少岚一见就冲上来,口中念道:“打开打开!好浓味道,我只这里都闻见香了呢!”

宁娥微笑点头,丹杏这便动手。少岚好奇向内探头,口中啧啧赞道:“果然不少,当真厉害!”

子规听见,也就上来向里一看,见是大大小小,几十个匣子,上面俱是描龙画凤。杂金镶宝的,便笑而对宁娥道:“原来奶奶拿出这只箱子来了?岚少爷。这可是我们奶奶压箱底的宝贝呢!我到拢香院几个月了,也只见大奶奶拿出来过一次。”

少岚回头见其筝只管灯下默坐。遂走过去死活将其拽过来,又对她道:“好姐姐,别只管那里傻坐了,你也睥一眼,看看如何?”

其筝见其只得勉强笑道:“这还用说?子规不是才已经说过了?这原是大奶奶压箱底的东西呢!到底是你面子大,若不是你今日一求,我也不得这个福气见到。(叶子·~..)”

宁娥口中叫了一声,满不以其筝话为意,然后道:“好妹妹,你这话是说笑话呢?祁家什么好东西没有?安家的宝贝你也带去不少,我这些,罢了,哄哄岚哥儿这小孩子,你不用看,只怕不入你的眼呢!”

少岚这时已是耐,口中直催宁娥快快拿出几个匣子来打开,宁娥被他烦得无法,只得先伸手进去,取出最上头一个来,又揭开盖子,送至少岚面前:“你自己看,猜得出这是什么吗?”

少岚向里一望,首先印入眼帘的便是鲜红的相思豆,一颗颗静静躺在雪白的梅花片状物,和糯白的粳米里,半遮琵琶犹不敢示人的娇羞模样。

少岚口中哇地一声,赶着就问宁娥道:“这是什么香料?这么好看?还用上这红豆来装点?”说着只不停地嗅着鼻子,这时空气里已慢慢弥漫开一股厚重而浓烈的香味,宁娥明显也发觉到了,便赶紧一把就又将盖子合上了。

可只这一小会儿香气的散发,就已经让周边众人都闻之欲醉,少岚边笑边点头,口中却吟出一行词来:“瑞脑香**梦断,辟寒金小髻鬟松。醒时空对烛花红。我猜这必是龙脑香,荣嫂子,你说是不是?”

宁娥笑起来了,将那手中的宝贝盒子放回箱子里,掉头却对其筝道:“岚哥儿果然聪明,你才说得话我本不信,如今看来,竟有几分确实。”

其筝沉默不语,宁娥的话,她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刚才一见到那小盒子里,鲜红的相思豆,她的泪,就差点掉了出来。自己与少宇新婚之日那场对话,鬼魅一般从她脑海里冒了出来。

“我是一个粗人,想必你也知道。听家父提起,你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可惜我是一样不会,只怕过来委屈了你。不过前日我倒跟人学会了一句诗,说出来博你一笑。”

“什么诗?你只管说,我必不笑你。”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此刻想到这两句诗,其筝心里不由得恨透了那个不知好歹,妄为人师的家伙,竟教少宇这两句!难道他不知道,这后头是如何续的吗?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少岚见其筝久久不开口,倒有些奇怪了,上来便问道:“筝姐姐这是怎么了?发什么愣?刚才你对荣嫂子说我什么了,她只说这话确实?”

宁娥笑着替其筝解围道:“你筝姐姐不过说,你是绝顶聪明一人,比你大哥还要强上许多,若咱家老爷认真调教,将来只怕成就不小呢!”

少岚听见调教,成就这些字就有些头疼脑热,当下就转身,又朝宁娥的香料箱子里看去了。

子规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其筝,见其此时已摇摇晃晃,站都不稳的样子,便有意推了韵波一把,示意其快去扶住其筝。

韵波已是背对其筝多时,这时见子规这么明显暗示,无奈只得转过身来,子规这方惊觉,原来她的眼睛也是一片通红,想是刚刚大哭过一场,再想想祁少宇,和祁家现在所处的境地,子规当下便明白过来,其筝怕是将一切都告诉给这丫头了。

宁娥见了也是奇怪,上来扶住其筝,又对韵波道:“你们这两人是怎么了?少宇到底去什么地方了?筝丫头你也是的,一到我这儿就是眼泪不住,又不跟我说为什么,这不急人吗?少岚你过来,你自己问你筝姐姐,这是怎么搞的,你没来之前,她已是哭过好几次了!”

少岚一听其筝如此也急了,正待上前来问,其筝自己倒先开口了:“没有什么,大嫂子不必多想,少宇前些日子刚刚回来,这不过几天就又要走,我又在这里,不能跟去伺候,想到我们是这里逍遥快乐,他却孤身一人在外,衣食住行,多有不便,一时心里难受,倒叫大嫂笑话了,岚哥儿,你也不用多操心,我没事,你大哥也没事。”说到最后一句,已是接近哽咽,可面上到底还强撑着,向少岚送上一丝带着安慰的微笑。

少岚就算是再迟钝一人,这时也看出来有问题了,可是其筝现在就是不说,他心里便有些明白,知道必是因宁娥的缘故。可既然不能在这里说,为什么筝姐姐又要到这里来呢?

这个问题,其筝也在问自己。为什么要来拢香院?明知道宁娥对少宇的去向是十分敏感和警惕的,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

因为我必须要来,我不能一个人继续呆在那个陌生的鹿鸣院里,那里不是我家,其实这个园子都已经不是,可我的家在哪里?其筝扪心自问,这个问题她总想知道答案,可她寻来寻去,都是一片空白。若再不找个人说说话,倒倒眼里心下积成了海的泪水,其筝只怕自己就快要被憋死了。

其兰那儿不能去,也不用去,这些事她不会明白。乾娘更不明白,那就唯有宁娥。其筝知道,周宁娥在某些方面,跟自己是有相通之处的,都为了家族利益嫁作人妇,都是奉了父命入他处做奸。不同之处却在于,周宁娥嫁的那个男人,不爱她,就是不爱,不愿意爱,连装装样子都不肯;而她安其筝,却走了狗屎运,嫁了个最爱她的男人,就算知道她来祁家的目的,却还是一心一意地爱她,从不肯跟她计较长短。而她,则亲手将这个男人,送进了千险万难,生死不定的境地。一想到这一点,其筝就恨不能大喊大叫,厉声嘶吼,捶胸顿足,好好地号啕大哭一场,好好地出一出心中郁气,为了自己,更为了祁家大爷,那个世上最爱她的男人,祁少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