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少岚正与子规,苏云东说得高兴,不料朱槿跟着寻来,拉起少岚就要走,口中只说是安家大喜,安儒荣升作正一品吏部尚,让少岚赶紧回去换衣服,跟她去拢香院贺喜。[.]

当下子规与苏云东听闻此信后,皆是满腹心事,有话欲吐于对方,正好朱槿将少岚死活拽走,子规便趁机留下原地。

见朱槿与少岚已走至无影,子规这便要开口,不料却被苏云东抢在头里,急急忙忙赶着就问:“青儿,你怎么不在拢香院了?好好的,怎么又跟了祁家二少爷?”语气急促,倒像有些生气的样子。

子规的脸一下就红了,她不能忍受对方这样的不信任,她只觉得受到了侮辱,自己跟了祁少岚?怎么可能?!当下立刻就反驳道:“我没跟他,我怎么可能跟他?不过因为他那里人少,怕不够伺候,大奶奶拨我过去柳清院,帮着朱槿伺候他几天罢了,东哥哥这话,实在过虑!”

苏云东心里只是难以相信,遂疑疑虑虑地追问道:“当真如此?”

子规抢着就开口道:“自是如此!不然东哥哥以为如何?”

苏云东仔细观察子规的脸色,过了片刻方才接道:“我看那少爷刚才神色,颇为疼惜你,再者,听他口气,是他偏只要了你过去,莫非,他。。。”说到这里,话再难续,苏云东的白皙的脸上,微微泛起铁青来,牙关也有些咬得发紧,那肌肉都一丝丝地,硬现在脸上了。

子规闻言更加面红耳赤。她知道苏云东在担心什么,因为她自己亦有所虑,不过嘴上却还是犟道:“绝无此事!这家伙是个纨绔性子,到哪里都爱招惹丫头们,他是习惯如此的,却亦不当真。过二日他回祁府。我自然就会回到拢香院。”

苏云东见她说得斩钉截铁,不但没减消心中疑虑,反而更加担心起来:“青儿,你别嫌我罗嗦。我苏云东看人一向很准,依刚才所见,那少爷似乎有些有意于你。你不见刚才他对你和对那红衣丫头,种种区别不同?青儿,若当真如你所说。那自是最好,可若他要你跟他回祁家,又或是。。。。。。你怎么办?”

子规沉默下来,这个问题她一刻也没在心里放下来过,她知道苏云东的潜台词是什么,答案她也早就想来,在来柳清院之前就业已想好:“若真东哥哥所说那般。我楚青就一头碰死,也决不让他玷污我的身子!”

苏云东紧锁的眉头一下解开。本是冰霜重重地眼神立刻柔和下来,说话语气也有所缓和:“青儿,果然你还是当年那个倔强的小丫头!有你爹的骨气,我苏云东没看错你!也罢,若真有那一天,我就拼了性命,也要将你救出这地方,一定不让你死在这不干不净,污秽不堪的安园里!”

子规勉强一笑:“东哥哥,我只求,老天开眼,别有那一天,不然,咱们前头这许多工夫,不全白费了?我就算能活着出去,也不敢闭眼见我爹我娘。”

苏云东的脸色又暗淡了下来,他左思右想,终于还是没有开口接话。

子规这时忽然想起朱槿刚才的话,口中失声道:“对了,安儒荣真当上吏部尚了?”

苏云东点头道:“自然是真的,这原也是意料中事,我听安儒定前几日话中意思,皇上是早就取中安儒荣的了。”

子规听这话中颇有深意,立刻又问道:“东哥哥,这话怎么说?皇上为何偏只取中安儒荣?朝中有才有学的人那么多。”

苏云东冷笑一声,方才开口道:“有才学的人再多又有可用?当今皇上就是看中安家与张家姻亲相好,方才选安家老大上来。这就要看安家能不能公不利私,大义灭亲呢!”

子规听后,将这话在心中细细咀嚼几遍,边想,边缓缓开口道:“安家一向势大根深,安怀阳门生天下,安儒荣朝中受宠,张家沾了安家的光,想是嚣张跋扈太过,中饱私囊得厉害。皇上一定是想,若用了别人,只怕皆有投鼠忌器心理,忌讳安家名声势力,不敢对张家下重手,唯有用安家自己的人,无所顾忌,方才能真正铲除这只硕鼠。东哥哥,不知我说得,对不对?”

苏云东笑了,翘起大拇指来,对子规道:“好个厉害的丫头!凡事一眼中的,真有你爹当年的风范!”

子规听了,亦喜亦悲,喜的自然是自己继承了父亲天资,悲的则是,可惜父亲却再也看不到听不见了。

苏云东当然了解她的心情,当下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子规将那一阵悲伤忍下,抓紧时间又问:“东哥哥,若真是如此,安儒荣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怕不就是。。”

“盐改!”苏云东接上来就道,“自当今皇上继位以来,国库空虚,手里没钱,万事难行。其实这已是前朝留下来的顽疾,当年想改,改不了,阻力太大,我如今心里揣测,你父亲楚大人之死,你们楚家被灭门,必与其有关,也许不是全部原因,但之一是少不了的。”

子规默默点了点头,过后又道:“东哥哥,若真要盐改,张家必不肯坐于待毙。我听上回张言来时口气,他背后还有一大批富商,皆受益于当今盐业制度,他收了这些人的银子,一味只为这些人谋利,必要全力阻止安儒荣的盐改计划。”

苏云东点头:“这是自然,那张言只是一身的铜臭气,我远远坐于厅外,都能闻见他身上腐贿的味道。”

子规细细想着,慢慢述之:“安怀阳早知自己儿子将要升官,也早知盐改势在必行。皇上让安家来做这事,就是要看看,安家有没有这个决心,斩臂示忠。若盐改成行,张家必被灭,就算皇上不动手,张言背后那批人也必不能容他,就算是亲家也不手软,必斩之示天下,这便是安家对当今朝廷的贡献与忠诚了。所以当日张言来时,安怀阳使尽浑身解数也要将其安抚下来,就是为了不能打草惊蛇,若早让其知道这打算,就怕对方狗急跳墙,做出些损人不利已的事来,因当年灭我楚门之事,怕安怀阳也是有把柄在张言手里的。”

苏云东亦道:“当真如此,那安怀阳可算老奸巨猾。不过看他当年对你爹所为,只怕他本性确实就是这样一个人,只不知他如今该用何招数,既能灭了张家,又不叫张言开口说话。”

这时子规抬头看天色不早,不敢再将此事谈论下去,又眼见着周围人开始多了起来,且皆是往拢香院方向行去的。

子规不屑哼了一声:“这地方偏就是这样的马屁精狗腿子最多,看着,拢香院里这会只怕连门都堵满了挤不进人去!”

苏云东沉默不言,唯点头而已。

子规转过脸来,看着苏云东询问道:“东哥哥,你打算在这安府里呆多久?”

苏云东爱怜地看着她道:“你在这里,我如何能走?”

子规有些难过,因太过感动:“我为我父母,你却为何?”

“我?我为个小小人儿,她一不怕苦累,二不怕丢了性命,要尽自己为人子女的孝道。她只是独身一人,没人依靠,没地方歇脚,若我不帮她,只怕天上的神仙看了也不忍心,也不得放心畅意。这世上究竟还是该讲个天理,讲个正义,断不能让那乌云盖了日,无辜的生灵白白地就被涂炭。”苏云东有意板起脸来,唱戏一般地,说了一套长篇大论。其实完全不用说这么许多,皆因他留下来的原因很简单,不过就是三个字:舍不得。不过他说不出口,尤其是对着那张纯真而对自己充满依赖的脸庞。

子规听了果然笑开花来:“好哥哥,想是真在戏班子里呆久了,说出话来直像小戏子唱出来的一样好听。”

苏云东也笑,因了对面那付笑颜而笑,也不辩解什么,只说快走,人来得多了,若叫看见了不好说话。

子规嗯了一声,笑嘻嘻地转身下山去了,知道有东哥哥在自己身后看着,她的心里温暖极了。世上有东哥哥,当真是太好了,尤其是心里能肯定地知道,他一直在自己背后守护,关心着,就算前面皆是刀山火海,遍地都是豺狼虎豹,她也一点都不害怕了。这样想着,子规嘴里哼出个曲儿来: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

这原是她小时候,有一年父亲生日,她娘笑着上寿时所歌,她听了直叫好听,她娘便教会她的,经过这么多年,这么多事,她以为自己是早已经忘记的的,不想此刻脑海里又浮现出来。

苏云东风中站在岗上,眼见子规一路走,一路哼着歌的样子,心里只觉得是着实是可爱,又让人心疼极了。青儿太苦了,自五岁以后,这丫头就过得太苦了。从来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当年她是太子之师,一品殿阁大学士之女,家中富贵自不必说,亦不输如今之安家。可一夜之间,灰飞烟灭,连亲人最后一面也没见着,五岁的小女孩,背井离乡,独自一人,苦苦挣扎在这人世间,心里只抱着一个念头,、要活下来,活下来方能为家族复仇。他没细究过她如何活到现在,又是如何进到安府,她亦只对他说了个大概。可他不用多问也知道得很清楚,那会是一条多么艰难,多么揪心的路。(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