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少岚一早起身,便要让子规亲手沏一壶茶来,子规法,只得从命。[.]一时水熟茶毕,注入盏中,子规端起来送至少岚面前,口中说了一句:“岚少爷,请用。”

少岚本已是看了个目不转睛,此时见子规将香气四溢的热茶送了上来,双手小心接过,立时就送到嘴边,仰头就是一大口,随即就被烫得叫了起来,朱瑾立刻上来看视,见其无事,方嗔了一句道:“好小爷,饶过我,整日里这样,好人也要吓出病来了!”

少岚总也听不见这般好意规劝,只是兴高采烈地对子规道:“好姐姐,你茶艺果然非凡,我见过许多人,比起来只是都不如你,看你刚才扇风的架势,急急如速行风,快手只不见形,熟练自不必说,沉稳之势实为高手所有,好,很好,我祁少岚今儿算服了你了!”

子规见朱瑾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便微微笑道:“岚少爷这话说得太过了,不过小小茶艺罢了,也就是一盏茶的水平。原这也不过是熟能生巧,我刚来时,也是什么都不会不懂,自大奶奶那里桐姐姐教后,练得多了,也就成了熟手。如今想来,怕是因岚少爷在外时候多,吃人家茶的时候也多,朱瑾姐姐也就没机会练手,若是练多了,以姐姐的天资,只怕比我还来得厉害呢!”

少岚听后,对朱瑾挤了挤眼睛道:“听听,这可是在夸你呢你现在可说子规是没有福……”朱瑾赶紧截断少岚的话道:“行了行了,快喝茶,话这样多。一会儿茶凉了,喝不出味儿来,倒辜负子规的一番心意了。”

少岚自是依从,当下坐着,小口小口呷完,这方放下手中茶盏,口中絮叨:“好茶好茶。听闻《茶经》上说,茶汤的颜色浅黄,香气四溢最好。(叶子·~..)味道甜的是‘‘,不甜的而苦的是‘‘;入口时有苦味,咽下去又有馀甘的方是‘茶‘。这样看来,今儿我喝到的,可谓好茶了。”

子规笑道:“多谢岚少爷夸奖,我一个下人丫头,没听过什么茶经水经的,也从来没听过夸人还要说个典故的。想是岚少爷学识渊博,方才有此一说。”

朱瑾很不以为然地说道:“哪里是典故多?岚少爷想是茶喝得上了头,有些微醺,说起醉话来了呢!”

子规听了直笑,少岚却一本正经,故作老成道:“这是什么道理?我从来没在上读到过,想来是你杜撰。不过《华陀食论》说:“若茶久食′益意思”,即是长期饮茶,对思考有益的意思,并不曾听闻有上头一说。”

子规扑哧一声笑出来也不知怎的,她心里竟不再对这爱开玩笑的岚少爷有恶意,对方行为举止种种言行,在她看来,竟如自己的亲弟弟钟儿复活长大了一般,看着亲切,望之解忧。

朱瑾虽则心里重重疑虑,只是少岚的玩笑终究厉害,她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口中直是骂道:“什么茶经水经的我不识字也不知道这些个劳什子。倒是少爷你,一会饭就送到了到时候,你可要再给我们讲讲饭经?”

饭经?少岚先是一愣后见子规一旁只是笑个不住,这方大笑起来,朱瑾便又笑道:“原我是说错了,岚少爷哪里还要讲什么饭经呢?他自己正经就是一部饭经呢!”

少岚不服气,收敛笑声辨道:“我怎么该是饭经?我原吃得不多,若说玩精,倒还使得。”

子规听这二人对话,笑得难以自控,发自内心。这是她进安府半年以来,第一次如此开心自如的笑,不用担心,无需掩饰,真真正正,笑由心生。

这时齐妈妈带大厨房里送饭的进来,见三人如此玩笑,心里好奇,便问朱瑾:“姑娘什么事这么好笑?”

朱瑾冲少岚努了努嘴道:“岚少爷呗,妈妈只问他就是。”

少岚只道:“朱瑾送我一个号,妈妈以后叫我玩精就是。”

齐妈妈听了也笑,遂道:“玩精?若叫老爷知道了,家法拿出来,你正经就该是哭精了!”

当下众人皆笑,一时屋里玩笑成一团,个个乐不可支。

少岚笑过之后,眼睛已看向食盒,又兴奋地问那来人:“今儿什么好吃的?快都拿出来,我才一杯清茶下去,只是胃酸肠空了。”

那婆子笑着揭开食盒盖子,嘴里只道:“这园子里,从没见像这屋里这样热闹的,大小院落,我也送过不少地方,若论起来,只祁家二少爷在的地方,最是热闹有趣少岚听见这话,饭菜点心也来不及看了,只是忙就对子规道:“好姐姐你听,我原没亏你?叫你过来这里,才是好处呢!”

子规强忍住笑意,板起脸来认真答道:“果然是很多好处,只不知,到了哭精的时候,还有好处没有?”

少岚悻悻然道:“好姐姐,你怎么也不盼我个好?偏只要我做哭精才成?”

朱瑾笑着端出一碟椒盐鹌鹑,放到桌上,嘴里便催道:“好小爷,别再说了,赶紧过来用饭,一会儿菜凉就不好吃了。”

少岚凑上来看了看,便坐于桌旁,口中指挥道:“这道杂丝梅饼儿别拿过来,酒醋肉也靠后,咦?螃蟹酿橙?这是个工夫菜,拿上来放在面前。”

朱瑾宠溺地看着少岚,依照他的意思安排菜品,直至最后满意方住手。子规见再无他事,遂拿起茶具风炉出去,留朱瑾与齐妈妈屋内伺候。少岚见子规要走,赶着就叫,一声未出,被朱瑾一筷子黄炒银鱼将嘴给堵上了。

子规赶紧就走,待将手里东西洗好收拾好,算来也差不多是岚少爷用完的时候了,她这才准备回去,正走到两边抄手游廊下,正屋窗户下,就听见那熟悉的笛声,再一次响起在园内,自己耳畔。

少岚明明屋里也听见了,正好饭也用完了,也不及将用来漱口的茶水咽下,人就冲出屋子来,正准备向外跑去,一眼瞥见子规站在身旁,心里一喜,嘴上便道:“子规跟我出去一趟,朱瑾,齐妈妈你们留下就是!”说完也不待子规开口,拉起她的手,快步就向院外冲去。

那笛音听来,似乎是由玉液池那头传过来的,隔着一池幽波,借了水音,更显笛音既清且亮,禀脆冰绝。少岚兴奋极了,一边跑一边对子规道:“快来快来,我带你见个妙-人!”

子规边竭力甩开对方的手,边推脱道:“岚少爷!这可使不得!外头来的什么小厮,我怎能随便就见?再者,他若是知理的,也不该来这内宅。”

少岚哈哈一笑:“这有什么?我听他说,他来那日,早将这里面丫头看了个遍,大奶奶和二爷审他的时候,你难道不在?”

子规气结,一时难以反驳,过会思虑片刻方才说得出话来:“那怎能一样?那是听了大奶奶的吩咐,我原在那里,大奶奶不走,我一个下人自然要跟着伺候,现在如何一样?私下与下头男人见面,若叫管家婆子知道了,我命必休矣!”

少岚更笑:“当初你是因为伺候大奶奶,现在是因为伺候我,这有何不一样?如何叫作私下?看你如此多虑,莫不是,你真的看上他了?”

子规简直叫无法应付,这瘟神时好时坏,说出话来叫人笑不得,怒不得,一时好上来,能叫你笑破肚皮,一时坏心眼,那口中便全是喷粪。

少岚见子规面红耳赤不说话,心里也有些忐忑起来,知道自己的话有些造次,当下放慢脚步,小心翼翼看了看子规的脸,这才谨慎地开口道:“子规姐姐,我不过是玩笑而已,你别当真,你跟我时间长就知道了,我是一向如此,朱槿她原也说,我最是口无遮拦,过嘴不过心的,你别生气。其实我也知道,你哪能看上他?若论样貌人品,你原还该先看中我才是。”

子规当真是哭笑不得,她看着那张跟钟儿有几分相似的,稚嫩而无赖的脸,手心直痒痒,心想现在四下里正好无人,若能趁此机会·痛打这家伙一顿,倒真可算上是人间一大美事!

不过自然,这是不可能办得到的,子规安慰自己,来日方长,人在明已在暗,自己有个心就行了。也许下次他再让自己泡茶,自己能找机会往那水里扔点泻药之类,也未为不可。

当下二人穿花拂柳,绕过太湖石,假山洞,来到玉液池对面,一座小山丘上。一个玉色身影,正独坐于林阴下,阳光洒过处,那人便脚下皆是金叶,身上遍披锦纱,双手高抬一支玉笛,那扬的妙-音,便是由这里传出去。因其背对子规和少岚,看不清脸上表情,不过子规一见这熟悉身影,心情立刻就变得舒畅起来,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与苏云东一样,让她轻松,让她安心,让她觉得,原来这放眼望去,只是满目疮痍的地方,也开有微弱而明媚的,希望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