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乾娘命人将令儿带上花厅,又命其将那日所见,实话说来。宁娥完全不当回事,神情自若地端坐着,且不说安怀阳与张言,连儒定本是心中有鬼的,本来有些乱跳翻腾的心,也慢慢静了下来。

令儿哪里见过这个架势,上头二位老爷坐着,两边主子个个板起脸来,她也不敢多望,只伏在地上,战战兢兢,浑身无了脉息,只是倒气不出。

乾娘怒喝道:“金徽,给我上去打!看这奴才醒了没有?!倒会装死呢!”

宁娥这时却开口道:“令儿!伱别怕,见着什么就说出来,左右不妨事,想来不过是误会罢了。我原没做过,不也怕人说。”

乾娘听了转身,对其冷笑道:“到底是大奶奶,都这个时候了还是一幅菩萨样儿,可怜看顾下人,竟是宽厚好人样呢!只可惜,今儿伱就只能成了座泥胎了,我就赶着伱过了河去,看经了水伱还能剩下几斤几两!”

令儿由地下抬头,先看了宁娥一眼,又看看乾娘,这便想起昨晚乾娘的话来,又想起自己外头的父母兄弟,此时不从,他们命该如何?只得狠了狠心,开口说来:“那日因给榴少爷做酒贺喜,大奶奶席间酒高了,回房换衣服,过会大奶奶便一个人回去,我因书桐姐姐提了一句,便赶进园子里去寻大奶奶,然后,到了间松桥那儿。。。。”话到这里,令儿不敢再说,还是抬起头来,又看了宁娥一眼,知道此话是极为重要的,若真说出来,就如那泼出来的水一般,再难收回。

宁娥不接那眼色,依然只管坐着,她知道大家都在看她。所有人,安怀阳,张言也不例外。可是她心里明镜似的,这哪里成事?不过是小指尖上的芝麻粒罢了,可怜那个女人。太当真了,也难怪她,是爱得太深的缘故。

“伱只管说,发什么愣!话到这一步,伱又小了胆不成?反正都是实话,说出来也不所天打雷劈,还不快说!”乾娘的声音有如炸雷,在厅上响了个透彻。(叶子·~..)

令儿无奈,只好继续:“我到了间松桥那儿的游廊下。正看见,大奶奶和二爷在说话,二爷,仿佛是叫了一声,小妹。。。。”话到最后,声音低下去几乎听不清楚,可是,到底还是让厅上众人吃了一惊。张言更如提在了冷水盆里一般,又惊又气,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儒定只是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脸上表情。

乾娘见众人如此反应,心里遂了意,却再难高兴,那声音也再提不起来,狠挣出劲儿来,方才出得一声:“大奶奶。这话如何解释?伱且先说,这丫头说得是不是实话?”

宁娥微微一笑,也不看乾娘,却对令儿道:“原来伱听见了?当日见伱隔得那样远,倒没想伱耳朵甚灵,可惜是听岔了,二爷原说的是小妹妹,是说咱家二小姐呢!”

那乾娘不听则已,一听就是怒恶并生,一时也忘了伦理纲常。也顾不得身份体面,上来就骂:“放伱娘的狗屁!哪里就听错了,赶是伱心虚了,平白瞎扯上兰妹妹了!”

宁娥微笑回道:“二奶奶这么生气?我那里正跟二爷说,兰妹妹跟我提起过,上回二爷出门去,特为替她带回来的甘草冰雪凉水配荔枝膏,她吃了,爱得什么似的,说若二爷还出去,再给带些回来。我听了心里也盼,这不在那桥下正撞见了二爷,便对他说,好歹下次去,多带些回来,我也尝个新鲜,看是多好的物件,让小兰妹妹这么不忘。二爷就说了,也不过这么着,倒是小妹妹嘴馋罢了,这便是那天说出来的话了。”

乾娘见四座中人都看着自己,似有相信对方的意思,禁不住气得叫道:“好好的,伱跟二爷鬼鬼祟祟躲在那桥下,说什么大哥小妹的?不知道那里厅里等伱过去?敢是二爷身上有香,伱就赖住不走了?!”

宁娥只作没听见她骂人,却好言相劝道:“乾丫头,我二人平日里到底不曾有过什么言语,好好的,伱怎么就拿我扎起罚子来了?伱跟二爷的事,这园里人都是知道的,我哪里会去管伱二人的闲事?伱只细想,平日里但凡有人说,我都是指着别话,或是岔开,或是避走,从来不曾。[~]。。。”

话到这里,乾娘更是一场好骂:“伱别指开话头!谁说伱管我的事了!伱自然不管,伱心里只是装着二爷,行动偏是弄鬼!若不是跟二爷私底下约见,怎么不带个人就走了!还有,令儿,伱还看见什么了?说!二爷那时手里握着的,是谁的手?又是谁,红了个脸,将手从二爷手里拔出来了?”

宁娥这方有些紧张起来,可面上还是定如寻常,正待再开口辩驳,见那令儿只在地下磕头不止,又是讨饶,又是哀求,正在不可开交之时,只听得叮当一声,一个小物件,由令儿怀里滚落,打在地上就是好一阵响,乾娘一见便慌了神,可又来不及去拿了。

“什么东西!芩如,伱去拿来我看!”安怀阳发话了。芩如赶紧上去,将那东西捡了起来,送到安怀阳面前,张言见了,也好奇凑过头来查看。安怀阳将外面包裹着的缎子揭开,原来是一座小小的金佛。

“这东西伱哪里得来?原不是伱该有的!难道,是伱偷的?”安怀阳将金佛放在桌上,盯住令儿就问。一旁的张言悄悄缩回身子去,瞥了自己女儿一眼,因认得出来,这便是自己前些日子随信捎给她的。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令儿更是吓了个肝胆俱烈,恐慌难控,满眼流泪,地下求饶不止。

宁娥看看那佛,只说了一句:“看着,不是我房里的。”

乾娘明明听见,怒瞪她一眼,却也无济于事了。那令儿见安怀阳立起眉来,知是真怒了,只得如实道来:“回老爷,是二奶奶给的,不是我偷的,真不是我偷的!”

安怀阳便不再说话,只看了张言一眼,眼里全是话,意思伱看着办。张言被那目光灼得浑身不自在,只得开口对乾娘好言道:“丫头,伱这是唱得哪一出?”

乾娘不理,却对宁娥道:“伱是惯会弄人,那丫头才不敢说,我只得用这金子来哄她,这有何妨?难道伱不曾用银子收买过人?”这话听在安怀阳和张言的耳里,忒不是滋味。

宁娥看了那上头正尴尬不语地二人,笑笑开口道:“我不明白何为用银子收买人。我一个大奶奶,要收买人做什么?若说为了管家,难不成我要去收买老爷?这就更笑坏人了,管家不过是个苦差事儿,管得好就是替老爷省心,管得不好,老爷责罚下来,我就得自己领着,若说为了给娘家传私夹带,我娘家离这里远得千里,从无来人来信,就更说不上了。”

这话将乾娘与张言都绕进去了,一时两人红了脸,竟答不上一句,张言心里很不痛快起来,到底周家女儿嘴头厉害,这一通好绕,竟将原本她身上的事,绕到自己和女儿身上来的。想到这里,脸色大不好,那手便拍在桌上,嘴里也闷哼了一声,只不好直接发作,却自言自语道:“我给我闺女捎带点东西,敢是也错了?安兄,这是何道理?小辈当着众人面,认真教训起长辈来了?”

宁娥听了,赶紧下来,跪至张言面前道:“宁娥不是这意思,张老爷误会,也是宁娥嘴头子松滑,只顾撇清自己,竟忘了规矩了,还请张老爷赎罪!”

张言不开口,只看安怀阳,安怀阳挥了挥手,让宁娥从地上起来,又对张言道:“张兄,咱们里面说去。”再转身对芩如道:“送茶来。”当下抛下众人,便与张言去了外书房。

乾娘一见便急了,这里之事又如何计算?便赶着叫了一声:“爹爹!”

张言也不回头,口中说道:“回来再说!”

乾娘重重坐了下来,转头就见儒定目光,那里面满写着鄙夷与不屑,心下立时就灰了大半,却还强挣大着眼睛,让那热涌上来泪,不至于瞬间就落在他面前。

又说外头众人,不仅是子规,全都将这话听进心里,因话都说得大声,想不听见也不行。子规见安怀阳说芩如送茶水去外书房,心里便有个主意,待安怀阳与张言过去之后,子规便借着兜鞋之机,弯腰下来,将台阶下一块满沾了雨水的青苔扣进手里,再趁人不备,扔到身边一级台阶上。

一会芩如过来,手里端着个剔红八仙图葵瓣式茶盘,也不注意看着,果然就从那带水的青苔上踏过,一声哎哟,身子一扭,脚一滑,差点就摔了下来。子规正在身边等着,眼明手快,正好将其扶住,方不至人仰盘翻。

子规先将那惹事的青苔一脚踢开,口中便道:“芩姑娘怎么样?昨儿风大雨大,赶是台阶沾上水滑了!”

宁娥便赶过来看,也说道:“让那扫园子的过来,将这里弄干净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老爷们这里进出呢!岂能马虎得?!若是他二人有个闪失,有几条命也不够她们陪的!”

芩如口中直叫唤,又不住地以手捂脚,宁娥见了便关切地问道:“想是崴了脚了?芩姑娘伱还能行得路吗?”

子规立刻握紧手上茶盘道:“大奶奶,我去!芩姑娘脚疼成这样,怕是不能走了。”(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