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乾娘本欲将子规叫来好好审问,谁知来的不是子规,竟是个小丫头令儿,本已是一肚子委屈愤怒,又兼雨夜里熬等了许久,现见那个送来顶缸的小蹄子跪在地下发抖,乾娘气难自禁,你就这么糊弄我?我这里就不配来个大丫头?我让子规来,你还偏就送个别人到,这不是存心跟我过不去是什么?

平日里还瞧不出来,当着众人,尤其是老爷的面,你周宁娥一付好人模样,背地里呢,欺上瞒下,偷鸡摸狗,倒是全挂的两头杀番献殷勤工夫,好啊,好的很呢!今天我张乾娘还就不信了,就扒不下你这层骗人的皮来!

想到这里,乾娘把本已是阴出水来脸又板上几分,沉着嗓子开口对令儿道:“本不该是你来,可今儿你时运到了,就偏得是你来,你要怪,就怪你那个好奶奶,给你兜的这件好差事!我且问你,你们奶奶最近可跟二爷见过面?”

这话问得奇怪,令儿愣是摸不着头脑,看看乾娘脸色,又不向是玩笑,只得老实答道:“二奶奶,大奶奶跟二爷,才不是都在花厅里用酒?老爷和张老爷,不是也在?”

乾娘抓起身边桌上一把团扇就扔了过去,正打在令儿头上,好在扇子能有多大份量,令儿倒没别的伤处,只是吓了好大一跳,一下又俯下头去,忙不迭道:“二奶奶,二奶奶这是怎么了?令儿说错话了?才大奶奶没在花厅不成?刚才不是我伺候的,我一直在院里看屋子呢!二奶奶实在要问,只有找子规或是书桐,她们俩才是一直跟着大奶奶的!”

乾娘呸地一口上去:“知道她二人是你那好奶奶的心腹,你们奶奶怎么舍得放她俩出来呢?一个不妨神,说出点什么来,你那好奶奶怎么处呢?那一向的好名声不就毁了吗?到时候谁来管家呢?这园子原都是死人呢!才由着她搓在手里,是扁不是圆,任凭她心意呢!”

这一通夹枪带棍的骂,令儿听了简直不敢抬头。[.][~]话里的意思,字字直指大奶奶,令儿心想,坏了,这事坏了。二奶奶平日里再怎么跟大奶奶不合,也是从来不在下人面前直说大奶奶是非的,今日她竟直接面对自己说出这番话来,完了,这是不拿自己当人了,敢是,自己要被赶出园子去了?还是要,完蛋送命了?

这一想不要紧,令儿心里恍然大悟。立刻吓得缩成一团,口中直叫:“二奶奶饶命,二奶奶饶命!我没听见,二奶奶刚才说得话,我全没听清!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乾娘又是一声怒喝:“放屁!你没听清?那我就再说一遍,你们那个好奶奶,空是一付贤良壳子。里面全是一本糊涂**帐,但凡做出来的事,叫我哪只眼能看得上?听清了吗?这你就怕了!告诉你,我还没审你呢!好话,还在后头呢!”

且不说令儿听了这话如何,却说那拢香院里,宁娥躺在**,翻了几个来回,就是难以入睡。这一日所行之事,跑马灯一样息数排过,清晰,如在眼前

早上起身,送走儒荣,完全像是一桩任务,人走了,事了了。倒是琴丝的临走时的泪,还略微点进她心里,带给她些小小的涟漪。他?走了也就走了,在时不过如何,走了也是一样。何为夫君?她不知道,书上写过许多,她也读到过许多,不过,放在自己身上,全不是那么回事。

再说午后赏荷,自己竟没料到儒定在那里等候,一想起他站在那茶楼台阶上,回眸看自己的眼神,宁娥的心都热了,由内热到外,连胸口上的小衣,都被烧得滚烫,鼻息间,仿佛还能再闻到那袭人的荷花清香。[~]再后来,便是二人相对,淡然消磨时间,虽多有旁人在场,不过又有何妨?他知道她在,她知道他在,那一惯煞风景之人且是最好不在,能得这一时的欢乐,已经很让她满足,这便能让她安然逸过今后许许多多,如今夜一样,凄凉,寂寞,一个人听着雨声,数着光影的日子。

常言道,欢乐时光不得久长,越是快乐越是欠了债,这不,一回来就见到张老爷,宁娥心中自觉有数,张家老爷此时来,一定是前些日子乾娘偷偷往家里带信的结果,不过,老爷的面上倒是丝毫看不出来异样,当时自己已给芩如提过醒儿,想来,老爷也早已做下准备工夫,只是到底还不曾知,有事无事。晚间席上,听张言的口风,似乎已被老爷安抚下来,可是,将来的事也很难说,张家和安家,能得今日地位,都很不易,且是为利益而结盟,最是不能牢靠稳固,谁也不能完全放心另一方。想到这里,宁娥禁不住又念及,那么,自己的娘家,周家呢?

唉,一声长叹,宁娥在**又翻了个身,父亲,到底你当年这决定,是对,还是错呢?现在再想想,回头再看看,您还会如当年一样,隐瞒那封送人致命的信,又伪造那封见鬼作神的信吗?

子规默默坐在自己房内,烛光如豆大,闪烁不定地跳在身边的桌上,将墙上的影子照得如地狱中来人,魍魍魉魉,满是煞气。她不耐再看下去,便呼地一口气,索性将其吹灭,四周黑暗侵袭上来,她整个人来不及防范,便一下没入进去。

“东哥哥,今日我爹爹不在家,你还带我出去,我们还跟上次一样,我早对厨房里许妈妈说过了,让她家小丫头藕儿进府里来,待来送过晚饭后,就将她扮作我,我便扮作她,正好可以溜出来,你便在二门外老地方等我,如何?”

“青儿,还是算了,上回带你出去,惹得我爹好一通骂,我可不敢了,再被他老人家发现,我的屁股就真保不住了。”

“好哥哥,我不说,你不说,还有谁会知道?上回是你自己胆小怕出事,偏要告诉你爹的,这能怨谁?这回咱俩谁也不说,不就万事如意了?再者,你爹现在已不是我家府里的清客了,他本不在这里,你还怕什么?”

“话是这样说,我总是觉得。。。。”

“哎呀,好哥哥,别这么油转磨推地原地打转了,快回去准备,一会咱们老地方见就是了!上回你带我去买的香糖果子,冰雪冷元子,我还没吃够呢,现在说起来,还直流口水,今晚我是一定要去的!”

谁曾想,自己这一去,便是命从绝处生,那个厨房里管事婆子的小女儿藕儿,替自己死在了闺房里,自己,却在八年后,成为安府里大厨房的小丫头,命运之奇妙,当真是很难一言述尽,是不是?子规沉默地坐在黑暗里,嘴角渐渐浮起一丝冷笑来。

外面雨势正烈,闪电一道道将天幕划开,雷声由闷转炸,声声摧人心肺,雨水哗哗而下,夏天将尽,秋天,带着肃杀一切的寒意,隐隐约约间,悄悄来至身边。

荐红院里,令儿已是精疲力竭,乾娘问出来的话,不但让她心惊肉跳,连乾娘自己,说出口后,都觉心尖直颤,不过,总算这一场磨难,将至终点了。

“你当真听见,那天二爷在间松桥下,叫得是小妹?不是兰妹妹?不是二妹妹?”乾娘追问道。

令儿犹豫不决道:“二奶奶,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实在不敢肯定的说,不过,我恍惚间听着,确实像是小妹。。。。”

乾娘将身子向前倾来,眼睛里放出冰冷而凶狠的光来:“你不是恍惚,你就是肯定,你听到的,就是小妹!”

令儿一下就哭了出来,口中求道:“二奶奶!”

乾娘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面上却又浮出笑来,不过那笑在令儿此刻看来,实在比地狱里的阎罗笑起来,也差不多离。

“你明儿就这么说,你听见的就是那两个字,别怕,有我在,我到时自然会维护你,你不用担心。金徽!”乾娘向屋外叫了一声,金徽应声而入,乾娘便对其耳语几句,后者点了点头,却不太确定的样子,抬起头来,又看了乾娘一眼,乾娘懒得再说,直接用手一推,口中急道:“快去快去!”

令儿面上带泪,跪在地上尚不敢动,不过片刻,金徽从里间出来,手里捧着个小小包裹,送到乾娘面前。

乾娘也不用手接,只对地上努了下嘴,金徽无法,只得不情愿地走到令儿面前,将手中那东西外面包着的鹅黄色绣五彩功名富贵锦缎揭开,令儿眼睛一亮,原来里面是一座小小的金佛!烛光下金光闪闪,光华耀眼,雕工自不必说,就那佛像的成色,大小,想来也值不少银子。

金徽见令儿如此,更是不情不愿,只是乾娘上头目光逼视,她不得不又将那小金佛往令儿面前凑了凑:“行了,别呆看了,快收起来,这是二奶奶赏你的!”

令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暗地里赶紧就用手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哎哟,生疼!不是作梦!她看了看撅着嘴的金徽,又看了看上首正在盯住自己的乾娘,心里直要叫唤,我的妈,我令儿今天,到底是走了霉屎运,还是走了财神运呀?(engshuyuan.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