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娥听完子规的话,思索片刻,说道:“琴丝,前儿仿佛听人说,千禾街上封老爷家,逃走了个厨娘。。。。”

子规立刻抬起头来,眼眶带泪地求道:“小的并不是逃出来的厨娘,实为卖身葬母,大奶奶尽可明查!”

琴丝看着宁娥,心想这厨娘的事儿可从未听大奶奶提过。

宁娥看着子规说道:“论起来,就查翻你的家底,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今儿你不说实话,到了明日,若我都查出来,你说的不实,那你可就难逃。。。。”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收了口。

子规随即磕头不止,说道:“大奶奶只管去查,小的并无诳语。若查出来小的欺骗安大奶奶,便将小的拉去见官定生死,小的也全无怨言!”语气诚恳,斩钉截铁,叫人不得不信。

宁娥听毕点点头,沉吟半日方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别让人看见就行了。”

子规慢慢退了出来,门口书桐看她一眼,不发一词。

子规走进园子里,才惊觉浑身都汗湿了。进得安府才不过第二天,就被疑上了?她仔细回想过程中的一切,确定是没有什么遗漏可被察的,才稍稍放下心来。

尚未走至大厨房门口,一股槐花香便迎面扑鼻而来,那是由不得人的,你便不肯,也是要见的。子规站住脚,闭上眼睛,将那香气深吸进自己肺里,不舍得就吐出来,只想将它藏进去,藏久一点,再久一点。

“你是哪房的丫鬟,只管站在这地下做什么?”一声问,惊得子规张开眼睛,一口气没收好,呛起来,不但答不出话来,一时竟咳个不住。

那问话的人显然也是被她的咳嗽声吓了一跳,没想到会得到这般回答,子规后退几步,用汗巾儿捂住脸,俯身回道:“小的是大厨房里的丫头,子规,不知少爷在此,多有冒犯。”

少岚听了好笑:“你认得我?”

子规将眼睛张得大大的,抬头细看看,天真地回道:“不认识,但知道是位少爷。”

少岚哈哈一笑,又问道:“你在这儿作什么?这会儿一个人也没有,你只管站在那地下,嗅什么?哦,”他这才发觉,空气中满溢的香气,“真香!怪到你停下来,只管闻个不住,这是什么香?”

子规安静答道:“是槐花香。”

少岚有些好奇地说道:“槐花做的饼我倒是吃过,想不到,原来槐花开起来,竟这么香!”

子规不语,又抬起头来,朝那那不远处的几株老槐望去。

少岚上下打量着她,又问道:“这会子各房里都在休息,你到园子里来做什么?”

子规心中一惊,搜肠刮肚地,一时竟想不到个好的说辞。

少岚笑了,用手中拿着的扇子指指她的鼻子说道:“我知道,一定是管你的婆子偷懒,你就跑出来园子里逛逛了,是不是?”

子规尴尬地一笑,只作默认。

少岚见自己猜对了,更笑,眼光斜瞥见旁边一捧朱红色的百枝莲开得正艳,一时玩心顿起,随手摘下一朵来,递给子规。

子规再后退一步,不敢就接,更吃惊不已,摇头说道:“少爷请收回,小的不敢受。”

少岚向前几步,直将那花插到子规发髻旁,说道:“好容易来园子里一趟,怎么不带个念想就走?”说完又是一笑,抬腿便走,一路还说个不停:“好香,嗯,真香!”

子规等到他走得不见影儿,便一把将那花从头上拔下,扔到地上,用脚揉了个稀烂,再看不出原样来,才朝着大厨房走去。

杜鹃一直候在门口,一见子规身影出现,便冲上前去,问道:“姐姐如何?大奶奶找你所为何事?可是我早起多嘴给你惹下祸了?”

子规将她的手拉过来握住,笑着说:“若真是你给我惹下祸了,我还能自个儿好好地走回来?妹妹只管放心,大奶奶不过就多问几句,没别的事。不过妹妹,这事,没旁人知道吧?”

杜鹃见她说得如此轻松,心也放了下来,说道:“没人,我眼瞅着,歇息的歇息,溜出去玩的溜出去玩,没人见着。”

子规还不放心,又问:“小螺子呢?”

杜鹃说道:“跟着几个丫头,偷出园子去了,说是找个小厮,上外头买几条新鲜花样的汗巾儿回来。”

子规这才安心,坐了下来,杜鹃将灶上顿的热茶倒了一碗过来,两人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说起闲话来。

拢香院里,琴丝一边往花瓶里添水,一边问宁娥:“大奶奶,这原本不过小事,孙四家的不过嘴上一说罢了,当真要这么小心的审人吗?”

宁娥摇摇头:“也难说,说小可小,说大可大。老爷是一向以小心谨慎为上的。”

“那么,大奶奶,封府当真走脱个厨娘?”琴丝还是好奇。

宁娥将手边的青花独钓江景图茶盏推开,随手揭开桌上安放的琉璃地白花牡丹纹罐盖子,拣出半块槟榔放入口中,方才说道:“没有,我唬那丫头罢了。”

琴丝微笑点头道:“大奶奶当真心细,不过,那丫头倒不像扯谎。”说到这里,琴丝手停了下来,有些犹豫地看着宁娥,半晌,宁娥先开了口:“要问就问,只管那张致做什么!”

琴丝将身子贴近宁娥,悄悄地说道:“大奶奶,一向老爷在进府里丫头身上,这么心细,总要将来历查到一清二白,到底是为了什么?”

宁娥猛地抬头看她,大声斥道:“你这丫头!这些事哪有你多嘴的份?!你跟着进府也有几年了,怎么连这点子规矩都不明白?!快将那花收拾好了,把这茶也带下去,告诉给吴申家的,让她马上来见我!”

琴丝闹了个面红耳赤,无法可处,只得急急将东西收拾下去。书桐便趁机上前,替宁娥揉起肩膀来,又说道:“大奶奶别动气,身子要紧。今儿晌午又没好好歇息,怕是累了吧?”

宁娥半闭上眼睛,说道:“管家便是这样,若贪图安逸,不如不要管了。”

书桐说道:“那可不成,奶奶这般才能,若浪费于闺阁之中,岂不白糟蹋了?再说了,奶奶不管,有人,可等着伸手呢。倒不为逞强,奴才大胆说一句,若叫她管了,奴才们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宁娥轻抿嘴唇,笑而不语。

书桐又说:“今儿这茶,是顿得苦了些,那槟榔只怕也苦,前些日子,奴才将那新开的玫瑰摘了些下来,弄了些新鲜的玫瑰酱,不如这会子我去取了来,给奶奶过过嘴,可好?”

宁娥仍旧闭着眼睛,却点了点头。

书桐便去那边黄花梨双层柜格里,取出个小小青花缠枝灵芝纹罐来,送至宁娥面前。刚将那盖子揭开,宁娥便忍不住睁开眼,赞道:“好浓的玫瑰香气!这颜色也漂亮,倒是红得均匀!是你调弄的?怪到人说你手巧!”

书桐从宁娥头上拔下根银簪放入罐中,轻挑起些出来说道:“大奶奶且尝尝看!”

宁娥接过手来,入口一抿,笑道:“好,好,好丫头,果然是手艺不错!玫瑰酱倒也试过不少,似这般酸甜适中的,倒不多!”

正说着,琴丝打起帘子来,见宁娥这般高兴,倒有些意外,看了书桐一眼,说道:“大奶奶,吴申家的来了。”

书桐乖巧,忙退了出去。琴丝再回头看她一眼,才行至宁娥身边,见那桌上正放着的玫瑰酱,却不吭声。

吴申家的急急进来,行至屋中,便跪了下来,口中直说:“大奶奶,大奶奶!”

琴丝正不高兴,便冲口而出:“叫什么叫,有事便回,只管在地下叫唤,成什么样子!”

宁娥不满地看了她一眼,却说:“吴申家的,想来,还是没查出来?”

吴申家的只顾磕头,说道:“真是查不出来,当家的还在外面审着那班小厮,已是审过多遍了,再没人肯认。只怕,也是实情。大奶奶,奴才大胆,说句当不得的话。。。。”

宁娥想了想,说道:“你说说看。”

“会不会,真是外头人。。。”吴申家的说着,将头抬了起来,偷偷看宁娥的反应。

宁娥听了本是大怒,忽然想起什么来,便将手抬起放在嘴边,不说话。一时间,屋里鸦雀无声,静得瘆人。

片刻,宁娥缓缓开了口:“这么说来,莫非真有外人,来过园子里?若真是如此,且不说二门外的小厮,看着各角门的婆子们就先该打死!管事的,也逃不掉干系!”

吴申家的听说,吓得直在地上哆嗦,又磕头不止,说道:“大奶奶开恩!小的,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宁娥厉声说道:“说!”

“婆子们我是不敢都担保无事,只是,那大厨房的孙嫂子,家便在后门,她儿子长胜,时常从后门去大厨房里,若是从大厨房里再去园内,可不是就。。。。”吴申家的说着,头只伏在地上。

宁娥心里明白,嘴上却不露声色,说道:“怕是你找不出个人来顶错,才想出来这个说法来的吧。”

吴申家的埋头说道:“奴才不敢,大奶奶,还请您明查。”

宁娥哼了一声,又说道:“你去,给我把昨日那个叫子规的丫头来历查清楚,要查清楚了,再来回我,明白吗?连钱妈妈也一并给我查出来。有了结果来回我!下去吧!”

吴申家的的一头雾水,心想怎么就突然转到子规身上去了,半晌,复明白过来,便磕头领命而去。

琴丝等人走远,便悄悄说道:“大奶奶,吴申家的说得,倒也有理。”

宁娥点了点头,说道:“是有些道理。长胜偷去大厨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只是没想到,他竟有胆,私自进到园子来。”

琴丝想了下,又说:“大奶奶,他哥哥长安,是跟着二爷的,二奶奶那里,又一向跟孙嫂子交好。”

宁娥听闻不免蹙眉,琴丝忽然想起一事,惊说道:“大奶奶,刚才那叫子规的丫头来,好像说起孙嫂子家去了,因家中有人回来,怕不就是。。。。”

宁娥叹了一口气,其实何需多说?才刚一听那话,她便就知,一定,是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