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养开车的技术并不甚佳,这也难怪,从来不亲自开车的人,能开成他这样已经不错了。wwW。qUAnbEn-xIaosHuo。cOm

黑色宝马在歌城的公路上飞奔,我打开车窗,不顾车内开着的恒温空调。樱花瓣伴着烟尘飞入车内,他轻轻皱了皱眉,却忍耐着不说话。我故意大声笑着,伸手捞起空气中的花瓣送到他的面前:“我以为这是日本的特产,想不到H国的樱花也开得这么好。”

他温文有礼地回答:“这是日本国送给我国的礼物,前年时由轮船运来了一大批。去年都不曾开花,今年是第一次开得这么好。日本国与我国一直有着良好的贸易关系,而且我们两国又同为君主立宪制……”

又来了!

“停车!”我忽然大叫了一声。

天养被我吓了一跳,讲到一半的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宝马发出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停在路旁。

我走下汽车,路边一个流浪汉背着一只破包正从后面的路上走过来。我热情地拦住他:“要去哪里?我们载你一程。”

流浪汉吃惊地看着宝马汽车,结结巴巴地说:“我去歌城Q区。”

虽然我对于歌城并不是特别熟悉,但也知道Q区是著名的红灯区。虽然歌城是欧洲最美丽的城市之一,但美丽的背后总会有阴影,任何一个大都市都会有这样的一个区域。

我笑咪咪地说:“上车吧!我们送你过去。”

流浪汉小心地看着天养的脸色,天养真可称得上是皇室代言人,脸上全无蕴色,仍然礼貌十足地说:“请上车来吧!”

流浪汉用力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才鼓足勇气坐上汽车的后排,那个地方本来是天养坐的,但现在他却成了司机。我相信他回去以后一定会叫人将整部车子从里到外地仔细清洁一遍,或者索性不要了,更换一部新的汽车。

这样想的时候,我咬着嘴唇窃喜,天养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显然不知我在高兴什么。

我又把打开的车窗关上,片刻之间,车内便充满了流浪汉身上的臭气。

天养再次皱起了眉头,不过他仍然保持着良好的礼仪,什么话也没说。我倒要看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

汽车穿过歌城中心,向Q区开去。流浪汉在我们身后指点着道路,不久后,我们便拐入肮脏狭窄的街道。

道路上遍布着一些来历不明的污水,空气中散发着垃圾的味道。幸而现在是白天,如果夜晚这里一定会倚满了廉价的暗娼。

流浪汉窘迫地说:“我自己走就行了。”

我却固执地说:“那怎么可以?一定要把你送到目的地。H国是最友善的国家,所有的人们都能在这里安居乐业。”

天养看了我一眼,我语气里的嘲讽他又如何能听不出?不知他是否想要一脚把我从汽车里踹出去,就算他这样想,也绝不会这样做。他可是全民表率的亲王殿下,怎么会与我这样的小女子一般见识?

总算到了流浪汉的目的地,当我们停车之时,一盆污水从天而降。我动作敏捷地闪身避过,我可是练过功夫的人,如同这种偷袭又能奈我何。可怜的天养却被淋个正着,笔挺的西装上挂上几片菜叶子。

流浪汉大惊,连忙用手来抹天养西装上的污渍,“对不起,对不起,把您的衣服弄脏了。”

他一边抹着,一边抬起头大声叫骂:“是哪个贱婊子,你他妈的倒水也不看看。”

天养忍无可忍,大喝一声:“够了。”

流浪汉吓了一跳,嗫嚅着说:“这件衣服很贵吧?”

天养叹了口气,温言安慰他:“不要说脏话,衣服的事情不必你费心了。”

我咬紧牙关,勉强自己不要笑出来。事实上,我的肠子都要笑断了。

天养遗憾地看着我:“只怕……”

我不知第几次打断他的话:“我们去吃饭吧!”

天养一愕,“可是我现在这个样子怎能再与你共进午餐?”

我耸耸肩:“有什么关系?你现在很好,比刚才好多了。”

他满面不解,显然不懂这般狼狈怎能算得上很好。从他眼神里流露出的疑惑能看出,他的心里一定在思考我是否是个疯子。

我坐上汽车,大声叫他:“快来啊!我带你去唐人街。”

他无奈地上车,这次是他主动摇开了车窗。

半个小时后,我们在唐人街的一家小餐馆中“用餐”。说起来这家小餐馆的卫生也不是特别差,桌子上的餐具也不算特别肮脏,而且赵天养自己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但当他尊贵的屁股坐上半旧的木头椅子时,仍然显得局促不安。

面前的餐具上带着一些干涸的水渍,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那些水渍,心里一定已经在后悔为何会请我吃午餐。

我倒了一杯茶在杯沿上有些黄色污渍的茶杯中,将茶杯送到他的面前:“喝茶吧!”

他接过茶杯,小小地呷了一口,如同正在喝着毒药。我笑咪咪地看他,不知他的贵族风度能维持多久,若我是他,早就拂袖而去了。

我便点了足够五个人吃的食物,其实这个小餐馆里的食物十分简单,几乎被我全部点了一遍。

我每道菜都只吃了一口,然后便皱眉起身:“这家的东西不好吃,我们再换一家。”

他当然不会表示异议,于是那个下午,我们几乎吃遍了唐人街的每个餐馆。

所谓之午餐,一直吃到了晚饭时间,连我自己都有些佩服起自己来。但我并不想就这样放过他,我想了半晌,隐隐记得二鬼子曾和我提起上流社会比较喜欢出没的场所。我说:“不如连晚餐也一起解决了吧!”

赵天养大惊失色:“你还没吃饱?”

我眨眨眼睛:“我很能吃,你不知道吗?”

他终于叹了口气:“可是这里所有的餐馆我们都已经吃过一遍了。”

我笑:“所以我现在想到凡贝香舍去吃饭。”

天养呆了呆,“去那里?”

我露出天使般纯真的笑容:“听说你们皇室成员经常光顾那家餐厅。”

天养终于见识到了我的恶魔本性,他几乎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可是我这个样子怎么能去?”

我继续眨着我无辜的眼睛:“怎么不能去?你现在很帅,全欧洲最帅的王子就是你了。”

我不由分说地将他推上汽车:“快开车,是你自己说要请我吃饭的,不可以说话不算。”

他苦恼地发动汽车,心不甘情不愿地向凡贝香舍开去。这条道路他是很熟悉,平日里一定走过了许多次。

虽然他尽量把车速减慢,但只要是路就会有尽头。汽车停在凡贝香舍的门前,穿戴整齐的侍者拉开车门时,脸上露出无法掩饰的惊异之色。

虽然如此,他却仍然聪明地选择视而不见,毕恭毕敬地拉开餐厅的大门。我与天养在众人的注目礼之下,昂首走入皇室高级餐厅。我们在靠窗边的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窗外便是修葺得十分美观整洁的花园。

餐厅之中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在这香气之间,天养身上污水的味道便出奇地引起旁人的注意。

我看见不远处坐着的一位太太轻轻地皱了皱鼻子,但她显然知道散发着可怕味道的人是亲王殿下,因而她只是轻轻地皱了皱鼻子,再也没有任何其它的表示。

这就是上流社会,明明讨厌,却又要表现得淡然,对于身边的一切都采取一种过分挑剔的态度,苛刻似已进入骨髓之中,不仅对别人苛刻对自己也同样苛刻。

侍者送上菜单,皆是我弄不明白的菜式。我研究半晌,无奈地放弃,便依着我的老规矩,几乎将每样菜都叫全。

餐厅经理吃惊地记下我所点的菜名,不放心地偷看了天养一眼。天养只是微微点头,不置一辞。他现在已经完全明白我的用意不过是与他为难,他似也一心与我较量起来,看看谁在这场比试中先败下阵去。

在等待期间,我终于问他:“你可以说了。”

他一怔:“说什么?”

“你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他微微一笑:“我只是想认识认识你。”

我双眉微扬:“为什么要认识我?”

他笑:“我还未回国,远在非洲就听到了你的传闻。我一直在设想,你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你可知道,在你未来以前,SKY是很喜欢LISA的。就算他们两个人没有婚约,SKY大概也会与LISA订婚。而且SKY并非是一个花心的男孩子,从小到大,都有许多女孩子追求他,无论是为了他的地位身份,或者是为了他本人的相貌才华。但他一直不曾对谁用心,只有对LISA比别人更加好一些。你一来,一切就都改变了。”

我笑笑,许多人都暗示过我,我是第三者插入了二鬼子与LISA之间,他是说得最明白的一个。“现在你见到我了,有什么想法?”

他仍然很有风度地微笑着:“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我眨眨眼睛:“真话通常不好听,不过我仍然想听到真话。”

他道:“那好,我就说真话。以欧洲人的审美观点来说,你的美丽显得太过单薄。”

他挑剔的目光在我的胸部停留了一下,“可能是亚洲女孩子的都比较消瘦的原因,如同你这样的身材,在欧洲绝不能算是好的。虽然你够瘦了,但该胖的地方却又不够胖。”

真是太直接了,我懊恼地皱起眉头,我才十六岁而已,难道他以为所有种族的人都象是白种人一样,十六七便已经成熟得象头奶牛?

“当然,你很美丽,但并非是我所欣赏的那种。不过SKY的想法与我不同,他的母亲就是亚洲人,也许他更欣赏亚洲式的美丽。”

我打断他的话:“够了,对女孩子的容貌不要评价太多,你可是一位绅士。”

他第一次露出一抹顽皮的笑容:“我对别人当然不会如此直截了当,但我想你一定不会介意。”

天知道我会不会介意?我重重地哼了一声,说什么我也是女孩子,哪里会有女孩子不介意别人评论自己的容貌?而且从小到大我都是校花,怎么到了这里居然会被人贬低,真是太让人扫兴了。

“在未见到你以前,我绝没有料到你会是如此世俗,不懂礼仪的女孩。SKY自幼就是接受最好的教育长大的,他在礼仪方面的修养一向为皇室所标榜。我真不能想象,他竟能容忍你这样市井的女孩子。”

我用手支住面颊,怔怔地看着他,原来这个绅士般的人,不开口则已,真的开口批评起别人来,嘴巴比最恶毒的妇人还要更加可怕。“如你所说,我一无是处。”

他用力点了点头,“不错,与许多上流社会的名媛相比,你确是一无是处。比如说你着装的品味,还有你的发型,你脸上甚至没有化妆,这一切都是一个上流社会的女孩子最可怕的致命伤。”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有那么差吗?

“但是,”他终于说了“但是”两个字,但是者,表转折是也。既然前面都是在批评我,现在一但是,想必我仍然是有点好处的。

“但是,奇怪的是,我却觉得你很有魅力。”

我“受创”的心灵总算恢复了一点自信,原来我还是“很有魅力”的。

他沉吟着说:“也许你的魅力就在于你与皇室的不同。可能我们的深心之中,都在悄悄地追求一些粗鲁的原始的东西。只是我们所受的教育,不允许我们有任何离经叛道之处。你却不同,你与我们完全相反,就象是来自两个永无交集的世界。”

他的措辞如此文雅优美,不当个诗人实在是浪费。

“太完美的便会期盼丑恶,如同丑恶的总是期盼完美。人生便是如此,永远想要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却会轻易厌倦已经在手中的。”

现在又象是哲学家了。

我打了个哈欠,无聊地玩弄着刀叉。“说来说去,不过是想说,因为我粗俗,所以SKY才喜欢我。”

他笑,“大概是这样吧。”

我默然,不仅如此,不仅仅是如此吧!还有我们的前世。许多次我都在二鬼子的身上看见了赵嬴子的影子,现在他又更象是赵叔带。虽然相貌不同,却总是莫名其妙地感觉到相似。他应该是那个世世与我纠缠的人吧!

他满含歉意地笑笑:“对不起,大概我也感染了你身上的市井习气,说话太有失风度了。”

我翻了翻白眼,这算是道歉吗?

食物被陆陆续续送了上来,我仍然每样东西只吃一口。他则一口也不吃,用一双探究的眼睛注视着我。我任由他看,一点都不曾影响我的食欲。

其实我根本就没什么食欲,只是勉强自己做出很有食欲的样子。

他说的不错,我与二鬼子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就算我用尽一生努力,也未必能缩短这距离。

一位贵妇从我们身边经过,她走出门外时,天养追了出去,两人在餐厅门外交谈了片刻。贵妇轻描淡写地扫了我一眼,虽然只是淡淡的一眼,我却感觉到她的目光如同刀锋般的犀利。

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这是谁?目光竟能如此可怕。

我忽然意兴阑珊,胡闹该到此终止了,也许在天养的眼中,我的一切胡闹不过如同三五岁的孩童般幼稚。他耐心奉陪的目的,不过是想看一看他的堂兄选择了怎样一个可笑的女孩。

我心里一凛,我并非只是我一个人。自从我与二鬼子的绯闻开始流传后,我所做的一切,人们都会与他划上等号。

一念至此,我更觉得不安,原来一切的胡闹都开始有了代价。我率性任为,却已经在悄悄地破坏着他。

我走出餐厅,天养正走进来,他问我:“不吃了吗?”

我点头,“送我回去吧!你已经认识我了,也足够了解我了,好奇心应该得到满足了吧?”

他似也感觉到我的心情开始恶劣,不再多说,只吩咐侍者将汽车开过来。

回去的路上,我们两人皆沉默不语。我的沉默是感觉到与二鬼子的不相配,他的沉默却来历不明。

“刚才那位女士是我母亲。”他忽然说。

我一愕,居然遇到了他老妈,当今H国的皇后殿下,让他老妈看见他这种狼狈的样子,只怕他要倒大霉了。

“对不起。”我是真心诚意地道歉。

其实我对他莫名奇妙的恶感,完全是来源于我所幻想的宫廷斗争。如果他并非是二鬼子的堂弟,我也不曾听说过有关他们关系的传闻,我一定不会如同现在这般地捉弄他。

无论如何,他都是一个相貌俊美,礼貌周全的男孩,任谁看见他都会不由自主地自心底产生好感。

生为二鬼子的堂弟,并非是他的错误。而命运所安排的一切戏剧性的情节更加与他无虞,他也不过是这场戏里的一个演员罢了。

他嘴角牵起一抹笑容,“原来你也会道歉的。”

我皱眉,说地我好象真的一无是处一样。

他道:“你不必道歉,我本来觉得你很讨厌,可是看见妈妈的瞬间,我忽然觉得很开心。”

我呆了呆,“开心?”

他点头,“从小到大,我都是按照妈妈的要求长大的,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出轨的事情。你看到的我,也许只是妈妈意愿的体现。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什么不妥之处,也决定一直这样生存下去。但今天,妈妈很生气,我却完全没有歉疚之感。也许我和SKY一样,不过都是压抑着自己心底某些世俗的东西。”

我怔怔地发了会儿呆,是这样吗?难道真如同他自己所讲的,贵族难免渴望平民生活,如同平民渴望着贵族式的人生?

我挥手与他道别,看着黑色宝马疾驰而去。

与SKY相比,他更象个成熟的男人,也许是因自小就被母亲压迫长大。想到那个贵妇冰一样的眼神,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有这样的一位母亲,日子一定不会太好过。

SKY比他任性得多了,大概是因自小就失去了双亲,容易得到大家的同情怜爱吧!

我长长地吁了口气,天已经全黑了。今晚的月色很好,星光就显得黯淡了。我看了会儿星空,想到商朝的灵儿,周朝的褒姒,太婆婆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前世的生命到底有几个轮回。

但她们并不象是我的前世,反而象是与我同步地生存在这个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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