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蝶回到质子府,己闻鸡鸣。

装腔作势的端着洗漱用品向小屋走去,巡逻的士卒并未发觉异样。

进了屋子,匆匆与奴仆换回衣衫,孟蝶这才松了口气。

一夜无眠,疲惫不堪,躺在榻上却又辗转反侧,千思万缕,无个头绪。

“孤未害之,然,也不会救之。”赵雍的话还留在脑子里,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此事与他无关,她松了口气,他选择袖手旁观,她也很失望。

要怎么做才能救出阿止?孟蝶绞尽脑子。

迷迷糊糊睡了一阵,突听外面士旬焦急的声音响起。

“孟君,可有起榻?”

孟蝶急忙起身,整理了衣衫,随即打开了房门。

两人相对而坐,士旬瞧着她面色苍白,不仅问道,

“孟君,可因公子之事忧心?”

“然”孟蝶长叹一口气,瞧了瞧同样面色苍白的士旬,无力言道,

“先生也是一夜未眠?”

“公子出事,某怎能安睡,唉,这可如何是好?公子孤身他国,身无势力,吾等又不能出府,欲传信于王后,诉之情况,却也不得,公子性命可忧也。”言完,以袖拭泪。

孟蝶见之,心情沉重,言道,

“阿止虽为质子,却也为燕王之子,韩侯若处之,须通会燕国,阿止性命暂无忧。”

言毕瞟了瞟门外的士卒,小声又道,

“昨夜,蝶去了馆驿,寻赵太子助阿止一臂。”

士旬听言惊讶,“府内看护森严,孟君如何去得?”言完又迫不及待的问道,

“那赵太子可愿助之?”

孟蝶摇了摇头,士旬叹道,

“公子与赵太子素无交情,怎可相救?且公主与他有婚约,若赵太子不加以干涉己是幸事。”

孟蝶听言点点头,看向士旬,

“公子之事,蝶还不曾细闻,先生可否详告?”

“然!”只听士旬缓缓道来,

“十三公主之母乃宋国公主,宋酒闻名天下,上至贵胄,下至百姓,无一不好酒,十三公主得其传承,不但爱酒,还亲酿之,时常送与公子,公子回府,大夫申差送来两罍美酒,三日前公子转赠一罍于公主,谁知,昨日公主宴请众夫人饮乐,开封此酒,先品之,然,吐血而亡,众夫人险些受害,巫医查之,酒内含鸩毒,公主婢女所言,此酒乃公子所赠,韩侯大怒,这才囚禁了公子。”

“此酒乃大夫申差所赠?”孟蝶皱眉而问,心里思寻,难道此人有鬼?

士旬猜出她的心思,接着又道,

“昨日士卒收查府邸,查出另一罍酒,经巫医验之,此罍酒无毒,加之众臣进谏,申差因此脱了嫌疑。”

“竟是这样。”孟蝶听言,喃喃自语,脑子里着摸着士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

沉思片刻言道,

“先生,可知那申差情况?”

士旬对曰,“此人世袭大夫,官拜上军元帅,其女乃韩侯之妾。”

“哦,原是一武将?”

“然!”

孟蝶又思,申差乃国丈,似乎无谋害之由。

随之又言道,

“此酒赠送公主之前,可有起封?”

“自是无起封。”

听言,孟蝶食指轻扣几面,低头不语,神色严肃,似在想着对策,而士旬也双手交叉于膝上,蹙眉沉思。

顿时,屋内安静无比,只能听见手扣几面噔噔之声。

良久,孟蝶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的抬起头来,瞧着士旬兴奋而言,

“先生,吾己找到法子,可洗阿止嫌疑。”

士旬顿时瞪大着双眼,一幅不可置信的表情,但瞧着孟蝶眼中的神彩,脸上的雀悦,不由得激动万分,

“孟君可有救公子之策?”

“然!”孟蝶边言边起身,急急言道,“吾要进宫面见韩侯。”

孟蝶立即寻来士卒首领,告之,己知害公主之人,须见韩侯澄清,首领知她为食客贤士,不敢怠慢,且又关公主死因,因而,急忙奔向韩宫,报信而去。

孟蝶在屋内焦急的等着传召,心里默默的把澄清之言,思索再三,每一言,每一字,反复推敲,可能出现的情况,都一一在心里模拟一番,阿止之性命,在此一辩。

两个时辰后,终于等到韩侯传见,孟蝶换了一身干净的深衣,戴上进贤冠,在两士卒的护卫下,蹬上马车,朝韩宫飞驰而去。

一柱香的时间,她己站于大殿门口,听闻寺人公鸭般的声音唱道,

“宣,贤士孟蝶觐见!”

孟蝶整理了衣帽,长吐一口气,挺胸抬头,目光如炬,步子坚定,从容不迫的朝着大殿迈去。

殿内两侧,文武众臣皆在,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的向她看来,有着愤怒,有着不屑,有着不怀好意……

孟蝶无视,直直的来到大殿正中,高位之下,朝着韩侯稽首行礼,

“下臣,孟蝶见过君上!”

声音哄亮坚定,语气不卑不亢。

礼毕,斜眼一瞟,原来赵雍也在。

韩侯本对孟蝶心存好感,先前与魏太子宴席争辩,避免国受侮辱,尔后,又助他平乱,算是大功一件,然,十三公主乃他所爱,公主被害事关一国威名,是以才不顾一切的囚了公子职,禁了质子府一干人等,并派国书往燕,诉之详情。

适才,闻士卒禀报,孟蝶己知凶手,这才招来众臣,一同问之。

韩侯表情严峻,没有以往那种靡糜之色,多了一份帝王之相。

只听韩侯问道,他的声音透着一股子上位者的危严,

“孟君己知公主为何人所害?速速道来。”

众臣洗耳倾听,大殿一片安静,公主的死因好奇大于关心。

赵雍面无表情,未看孟蝶,只是双眸微垂。

然,相对韩侯的急切,孟蝶却是不急不缓的言来,

“蝶不知!”

音如平常,无一丝怯意,众人先是一愣,面面相觑,随着大殿嗡声四起,开始纷纷指责孟蝶,

“此人胆大也。”

“此人欺君妄上,应诛之。”

……..

赵雍抬起头来,眼神微有不解。

韩侯立马变了脸色,

“孟君,此言何意?戏耍寡人乎?”

孟蝶立即揖手言道,

“蝶并非戏耍君上,蝶恐君上拒召,才有此罪言,然,蝶虽不知主谋何人?其下毒之人,也能推敲一二。”

“荒谬!”孟蝶的话说完,一大臣立马接口指责道,“定人之罪,言之证据,孟君凭推敲二字,岂不太过儿戏,于我大韩法度何在?”

“然!”孟蝶瞟了一眼此臣,虽不知其人,但瞧着衣冠打扮,又列于众臣之前,想必定是位居卿位,朝之重臣,于是朝他深揖一弓,言道,

“君所言极是,当今之时,奉法者强,能去私曲就公法者,民安而国治,能去私行行公法者,则兵强而敌弱。君必是奉法之人,此乃贵国之福。”

此臣对于孟蝶之言,面露高傲之色,对她的称赞泰然授之,只听孟蝶又道,

“然,贵国囚禁燕国公子,可有证据?蝶愿观之,俗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属实,蝶肯求君上,加以严办,若证据牵强,贵国之举动,不仅令燕国臣民寒心,也有失贵国法度威严,此后,还如何治国治民?”

轰!孟蝶之言犹如一颗炸弹,炸响于朝堂之上,众臣又议论纷纷,多数人都面露怒气,

“孟君之言,实在无礼。”

“此小儿胆大如斯,竟敢质疑我国律法?”

然,还有一些人,为此言,加以赞赏,她的那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与他们来言,是一个新的观点,这似乎挑战到了“刑不上大夫”之习。

赵雍心里即震憾,又担忧,她就不懂得收敛一点吗?非要语不惊人死不休,这是在韩国,在场的任何一人,仅凭一句话就可以至她于死地,她还如此肆无忌惮?

孟蝶之言自然引起韩侯不悦,只听他冷言道,

“孟君一言,是在质疑本国之法律?司寇何在?”

“下臣在!”一大臣持笏出例。

韩侯又道,

“公子职乃天下贤士,寡人也不相信,公主之死与之有关,然,既然孟君对此有疑,司寇何不拿出证据,好让孟君信服,让天下信服。”

“诺!”

司寇领命,随即令人抬出一几案,上面放有二罍酒水,于大殿之上。

司寇看了看孟蝶,指着几案上的容器言道,

“此二罍酒水乃大夫申差赠送公子职之物,申大人,然否?”

此时,另一大臣出例,声音哄亮应道,

“然,此酒乃一秦商昔年所赠,原本五罍,下臣饮之有三,因酒香浓列,实为酒之上品,乃珍惜至今,于三日前,赠送公子职。”言完,随即退回列队。

司寇又道,“传巫医。”

片刻,一个白胡老者出现在大殿之上。

司寇对巫医言道,

“请先生言之所验。”

“诺!”巫医揖手言道,“此酒乃秦酒,其中一罍,即下臣验之,渗有鸩毒,乃用鸩鸟之羽毛侵泡,饮之令人立即毙命,此毒无色无味,饮者无从查之,公主乃饮此酒而薧,而另一罍,并无毒素。”

巫医言完,退至一旁。

司寇接着言道,

“二罍秦酒,有毒,赠之公主,无毒,留于府内,孟君,此物能做为证据乎?”

然,孟蝶却轻笑道,

“申公赠酒乃十日之前,公子职赠酒乃三日之前,而公主中毒乃昨日之事,其中间隔数日,此酒难道未经他人之手?”

司寇对曰,“此酒自质子府出,公主昨日宴请众夫人,才开封此酒,众夫人皆可做证,孟君可是要夫人们也来做证乎?”

孟蝶听言,笑笑摆了摆手,

“夫人之言,定是相信。”

司寇听之,长袖一甩,鼻子重重一哼。

然,孟蝶不以为然,收敛笑容,抿嘴不语,目光锁在了两罍酒上,她上前阅之,一一打开酒盖,果见一罍盛满,另一罍却只有一半。

众人都目不转睛的瞧着她,铁证面前,她还能狡辩乎?此人有雄辩之才,适才放言,证据属实,按律严办,如今,瞧她如何驳之?

赵雍眉头紧皱,至始至终,都未言一语。

然,正在众臣各有所思时,只见孟蝶毫不犹豫的提起那半罍的美酒,却是“沽沽”倒进了嘴里……

众人惊讶得张大了嘴,连韩侯都不由得撑起了身子,一幅惊呆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