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雍领着他的士卒,当日就离开了村子,燕职令众人修整一日,养足精神,定于次日离村。

燕职温和,彬彬有礼的态度令村民好感,纷纷拿出吃食招待,他们很少见过外人,都好奇不己,围坐在一起瞧着士卒们嘻哈打趣,摔跤比剑,友好的笑声不时传出。

孟蝶坐在土夯台上,神情恹恹,手里把玩着匕首。这支匕首伯从野兽身上取了下来,交给了她,孟蝶反复瞧着,原本光亮的刀刃上居然染了一丝鲜红的印记,连着刀柄上的五彩玛瑙都泛着红色的光茫,寒气逼人,孟蝶暗忖,是否杀戮太多,此器也有了灵性?

燕职在她身后站了良久,见她一直低头垂眸,瞧着手里的利器,心里隐隐着痛,她在思谁?赵雍吗?

燕职长叹口气,上前两步,在她身旁坐了下来,脸上强扯出一丝笑容,装着无所知的模样,柔声言道,

“蝶未有进食,可有心事?”

孟蝶回过神来,瞧着他脸上担忧之色,淡淡一笑,

“无事,蝶不饿。”随后又觉得此言过于敷衍,于是接着又道,

“阿止脸色苍白,可是身体有恙?还是早早休息,明日赶路,多有风险,蝶忧之。”

她说她担心他,却说得如此心不在焉,在燕职看来,这是再客套不过的言语,何时何刻,她竟这般与他说话,燕职脸色一滞,认真的看着她,不放过她的任何表情。

孟蝶被瞧着一阵尴尬,

“阿止为何如此看我?”

燕职垂下眼眸,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

“蝶想尽快出谷吗?然,止觉得此处甚是秀雅,何不多呆时日?”

孟蝶听言,惊讶不解,皱起了眉头,

“阿止,如今外面时局如何?吾等怎能贪恋此地景色?”

燕职笑道,“韩国内政己解,公子明逃齐,韩侯掌权,赵国宰相己至韩,因赵雍坠崖一事,韩赵缝隙己生,赵雍急急回韩,恐为此事,然,这一切与吾等无关,蝶为何不愿随止多呆时日?”

孟蝶低头沉思片刻,言道,“韩侯平内乱,阿止有功,何不乘机进言,让韩侯放其归燕?”

燕职摇了摇头,“此时归燕并非适合,太子平在燕势力强大,就算归之,也是自投落网,还不如呆在韩国安全,归燕之事,还须别策。”

“然,能得以人情也是好事,唯恐此事越久,韩侯悔口,众所周之,各国内乱乃其秘事,阿止应得韩侯赏识,即使太子平刁难陷害,也不惧之。”

燕职听言,再次深深的打量着孟蝶,突然言道,

“蝶如此不愿与止多呆几日?”

“嗯?”孟蝶不明其意,阿止不愿回韩?他难道不明现在快些回到韩国对他是有利无害吗?

然,却见他的脸上有了丝愠怒,她很诧异,自从相逢以来,她从未见他发过火,他在她面前总是笑脸相对,而此刻,她却感到了他的不悦,

“阿止?”孟蝶小声询问,却被燕职紧紧的拉住了手。

他低着头,目光落在她手心之上,轻轻的触摸着,带来的一阵酥痒,让孟蝶身子一颤,欲抽回却不得,孟蝶好生奇怪,阿止这是怎么了?

良久,燕职平息了心中的那份微怒,抬起头,瞧着她,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是因为赵雍吗?”

“嗯?”

“蝶急着回韩,是因为他吗?”

孟蝶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然心里却明白了他的心思。一阵苦涩拥上心头,孟蝶呀,孟蝶呀,你何德何能,能让两位出色的男子对你倾心呢?然,他们的情你却终将负之。你堂堂一个新世代来的女性,也会陷入这种俗事之中,如此心烦易燥,如此唯唯诺诺,如此扭扭捏捏,这不是你呀,痴情也罢,无情也罢,骄傲如你,在这个男权社会谁会明白你的心思?谁能接受你的思想?何须自行烦忧呢。

孟蝶长叹一口气,像是要把心中的郁闷一吐而出,她看向燕职,心有不忍,却也必须言明心意,轻声言道,

“阿止,蝶急切回韩,并非赵雍,虽然,他救我性命,有情于我,然,非我良配。”

燕职听言,眼神一闪,一丝喜悦,又听她道,

“心悦也罢,感动也罢,我不会随之。”

孟蝶抽回了手,无比认真的瞧着他的眼睛,“阿止之情,蝶懂,然,蝶也只能负之。蝶视止为亲人,为兄长,蝶知阿止身陷囚囵,会尽力助之,他日阿止心想事成,蝶自会离去,纵情江湖,乃蝶之心愿,望止应承之。”

燕职听言,那丝喜悦瞬间消失,留下的只有万般惆怅,无边失落,她终究会离他而去,她处处助他,帮他,只因当他是兄长,是亲人,只因他在小山村留住三年,她对他的情只是一份乡情,亲情。

燕职默默不语,她要他应承她,若他不应呢,不放弃呢,是不是,她立马就会离去?她无情,她真的无情呀……

燕职苦笑一番,胸口如大石压住,让他闷得喘不过气来,他缓缓起身,没有答应,没有否决,而是朝着房屋而去,孟蝶瞧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他的身影和赵雍一样,无边的孤寂。

次日一早,士卒开始搭灶煮食,整理行囊,孟蝶打开房门,就见燕职站于屋檐下,正微笑的瞧着她,昨日的抑郁似乎一扫而空,他总是这样,明明心情不悦,明明他在生她的气,然而,一日之后,当他再次出现时,总是笑脸相对,仿佛昨日的一切,都不符存在,他不似赵雍,赵雍是不解决问题绝不罢休,而他却是选择隐藏。

既然如此,那自己何必又去纠着不放呢?反正该说的也说了。孟蝶暗忖道,深呼一口气,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吃完食,孟蝶告别众村民,妇人们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不停的用袖拭着泪水,孩童们嘤嘤的哭出声来,追问着,何是归来?孟蝶眼角涩涩,这里她生活了一月,无比惬意的一月,脑中闪过无数片段,跟着妇人织布,与孩童玩耍,与伯上山捕猎,还有与赵雍的点点滴滴,也许至此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情景,孟蝶转过身来,再次看了看这个村庄,带着美好的回忆转身离去。

一行人整队出发,出谷之路皆为山路,无马可骑,众人只能凭着双足而行,燕职等人寻来时,路上做了详细的标志,原本此路陡峭,爬山涉水,到处皆荆棘,然这一路回去,却是有路可寻,挡路的树枝被砍断,丛草被踏平,山石被移开,华嘟着嘴,一脸不解,

“一日之间竟然就多出一条路来,真乃怪事。”

孟蝶低头不语,她知道这定是赵雍所使,楼园带的士卒众多,一路为她扫平了障碍,他何须如此?孟蝶心里拥起淡淡的感伤。

孟蝶虽为练武之人,然体力还是不比男子,一行人停停走走,行了十日,还未走过一半,路上未遇野兽袭击,却遇上一场瓢泼大雨,道路难行,孟蝶突感风寒,一行人于一山洞之内,只能暂时休整,还好孟蝶带有草药,以犯万一,不料真还派上了用场。

洞内升起了火堆,孟蝶饮了药,躺在一角落处,晕晕欲睡,身上突冷突热,燕职脱下身上的袍子,和披风紧紧的裹在她的身上,一脸焦急的守着她,却听她嘴里喃喃自语。

燕职倾身上前,听见赵雍两字,一时愣住,如石化一般。

他狼狈的退出山洞,一阵山风吹来,吹散了他的墨发,雨水打在他的身上,却感不到寒冷,他立于大树下,狠狠的握紧拳头朝着大树击去,顿时指骨上渗出斑斑血迹,他喘着粗气,胸口一起一伏,眼神冷寒刺骨,散发着浓浓的恨意和犀利的光茫……

几日后,孟蝶逐渐好转,天也放晴了,燕职仍命令众人休整,言之,大雨过后,山路湿滑,极不安全,然,孟蝶深知,他是为了她而一在的延迟行程时间,心里虽然温暖,却又让她倍感压力,以前在他面前,面对他的关爱,她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然自从承认了赵雍在心中的位置,她却无法再坦然面对他的柔情,他对她越好,她觉得自己越残忍,于是,与他单独相处时,突然间就感到了一丝不自在。

孟蝶的变化,燕职自是能感觉到,她在逃避于他,想不到仅仅一月的时间,她就把他排斥于心外,燕职心里的那份苦涩只有深深的埋在心底,对她,他仍旧笑脸相对,关怀备至。

他亲自煮好药端至她身旁,孟蝶随即言声谢谢,然见他脸色一怔,有些不悦,这是孟蝶第二次见他因她而怒。

孟蝶蹙着眉看着他,却见他又随意一笑,尔后长叹一口气,悠悠言道,

“蝶变矣!”

孟蝶不解,燕职又道,

“蝶曾言,吾为之亲人,然,在亲人面前,为何变得这般拘谨?”

“吾….”

燕职打断她,“蝶既然视吾为兄长,那么兄长的关心,泰然受之即可,汝向往自由,不受拘束,他日离去,吾不会拦之,只要汝保重身子,务去行那危险之事,吾也放心也。”

孟蝶听言,惊讶不己,他此话何意?他明白了她的心思?他不在纠结于情事?

见着孟蝶迷惑,燕职再次叹了口气,无奈的言道,

“吾知,一些事无法强求……”

燕职言毕,孟蝶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心里顿时感到无比的轻松,对自己的那份自责之感也随之而去,她瞟了瞟他,突然就笑出声来,燕职也跟着笑了起来,宠爱的揉了揉她的头,真如兄长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