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繁孛的声音传来,

“此妇甚为大胆,可是冒犯了太子?”

赵雍抚了抚自己的手掌,好似他手里有了什么脏东西,淡笑两声,用胡语回之,

“此妇攀龙附凤之徒,想归于孤的帐下。”

“哦,汉人之中也有如此胆大妇人?只可惜过于青涩,想必不懂床笫之事,哈哈,太子若不喜爱,吾侧留之,吾帐下众士定能调教于她,哈哈……”

“呵呵,”赵雍轻笑两声,言道:“此妇虽青涩,却颇有趣,孤欲留之。”

“善,善,”繁孛笑言,“想必太子雄风定不输于帐下众人。”繁孛之言颇有嘲笑之意,赵雍抿嘴不言,持爵而饮。

再也不管倒在地上的孟蝶。

孟蝶自是不懂两人谈话,她以为自己失败了,这个人根本就不会救她,是她异想天开了。

然而,正在这时,只见赵雍向身后挥了挥手,楼园上前提起孟蝶转身离去。

孟蝶一愣,甚至放弃了抵抗。

重重的被楼园摔了一个“四脚朝天”,孟蝶吱呀咧嘴的慢慢爬了起来,跪在一侧,瞪着他,楼园随即转身出了帐蓬,孟蝶暗地里把他的祖宗十代骂了个遍。

这里是一处营帐,孟蝶抬起头来,四处打量,此帐虽大,却极为简单,仅有一尊树型铜油灯,照亮着整个帐内,帐内有塌有几,几上搁有竹筒,塌上铺有兽皮,地上铺着五彩织布,透着一丝奢华。有淡淡的香气传来,孟蝶瞧去,塌旁有一尊香炉,此刻,正青烟袅袅。

孟蝶不敢乱动,虽然帐无一人,但就于刚才那人的举动,猜想他定是喜怒无常,自己一不小心,他的剑就会落在自己的脖上。

外面还在“欢歌热舞”,孟蝶吐了一口气,不敢掉以轻心,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出了狼窝。不知过了多久,孟蝶只觉双腿酸痛,在香烟的萦绕下,她有总晕晕欲睡的感觉。

外面转来了脚步声,孟蝶一个机灵,顿时清醒了过来,她双手伏在地上,头低低的,屏住呼吸,现在的她如案板上的羔羊,只能示弱。

眼前几个身影走过,孟蝶只瞟见一双黑色的兽皮靴子在她面前停顿片刻,她能感到头顶上一双冷峻的双眼。

孟蝶头皮一阵发麻,还好此人离去,然后又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孟蝶不敢抬头。

帐内的人来来去去几次,终于安静了下来,只听一个声音懒散的响起,:

“过来!”

孟蝶这才抬起头来,瞟见那人己经坐在了几旁,他换了一件黑色的长衫,那布料看上去华丽无比,像是丝绸织成,那个时期,有丝绸了吗?好像有吧,不过只有贵族才能拥有,孟蝶在心里自问自答。

孟蝶小心的挪步到几下,离赵雍两米之远处再次跪下,又低下了头,眼观鼻,鼻观心。心里想着接下来的说辞,如果真能引起此人注意,受之庇护,再寻机逃离,不失一个办法。

就在孟蝶思索之际,赵雍慵懒的声音再次响起,

“汝适才胆大如虎,现又胆小如鼠,是何意?”

他的语气带着嘲弄与讥笑。孟蝶突然心里五味杂陈,有些恍惚,自己曾经不也是一个骄傲的人吗?何时,也变得如此的卑微?面对这群野蛮的人,这个野蛮的时代,身无傍技,她不得不放下自己的身段,只能如履薄冰,况且,在这里她真正的一无所有,死过一次,她很宝贵自己的命,上天是公平的还是不公平呢?

面对那人的讥笑,孟蝶不答,而是深深稽首言道:

“小人谢过救命之恩。”

“哼!”赵雍对她的感谢不以为然,轻轻的哼笑出声,在十分安静的帐内,显得犹为威慑。

手指敲打几面,“咚咚”的声音也敲进她的心里。

“抬起头来。”赵雍又吩咐道。

孟蝶只有照做,她深呼一口气,缓缓的抬头,面前的男子,鹰一般的眼神射向她,她不回避。

帐内不止赵雍一人,楼园与仇夜也跪坐在下位,同样是犀利的眼神。

孟蝶突然觉得自己是猛兽眼里的食物。

高位上的赵雍黑发披肩,不过,不像一般胡人那般的蓬松乱糟糟,而是顺滑得让孟蝶都有些嫉妒。孟蝶瞧着他敲打几面上细长而白皙的手指,有一时的发愣,这那里像是拿着兵器,杀人如麻的双手,倒像是抚琴翻书,泼墨练字,优雅之至的贵人之手。

不错,他的确是贵人,是杀人如麻的贵人。

赵雍瞧着镇静的小儿,心里也有一丝好奇,前几日见他不还唯唯诺诺吗?如今又一幅“正义禀然”的模样,她还真善于伪装。刁蛮任性,温柔娴淑,天姿绝色,风姿绰约,玲珑剔透什么样的妇人他没有见过,而面前这位时而胆大,时而胆小,时而口齿伶俐,时而满嘴胡言,时而又机灵过人的丑妇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真的挺丑,个子小,身子瘦,头发乱,脸上也污垢不堪,如果不是她那双灵动的双眼,还真引不起他的主意。

不过,就这样的妇人,刚才居然还出言危胁了他,如果按他以往的作风,早就砍下了她的头颅,而他偏偏给了她一个机会。

于是,赵雍嘴角扯出了一点笑容,从怀里拿出一把利器,只听“当”的一声,利器被丢在孟蝶面前。

那是一件似刀似剑的匕首。战国时期,铁器虽然发达起来,以铁为原料制作的农具武器盛行,但是像这样算得上精致的“匕首”还是少见。

孟蝶顿时瞪大了双眼,不知何意,只听他说道:

“孤不救无用之人,小儿适才言语大为不敬,实在该死,为何救之?”

孟蝶咽了咽口水,又瞧了瞧地上的利器,言道:

“小人有一策,能助大王成事。”

孟蝶的话说完,引来赵雍高声大笑,仿佛他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直笑得他双肩开始颤抖起来,良久,才言道:

“莫不是小儿又想教孤袭胡,击赵之策?”

孟蝶被羞辱了一顿,脸上顿时眨起了红晕,她一时气不过脱口而出:

“难道大王不曾有此想法?”

说刚一说完,赵雍突然一愣,他收回了笑声,不过,笑容仍留在了他的眼角,不仅是笑容,还有嘲弄和一股阴霾之气。

只听他阴阳怪气的说道:

“小儿之言,若合孤意,切放你一马,若还胡言乱语,汝当自刎。”说完眯起了危险的双眼瞟了瞟落在她面前的利器。

孟蝶顿感到一阵无形压力和威慑。

她紧紧握住自己的拳头,深呼一口气,言道:

“小人在说出计策之前,还得知道大王的身份?是胡人还是汉人,是贵人还是将军,是上位者还是臣子?”

赵雍听了心里有些震撼,此小儿果真不一般。

他轻轻的笑了两声,微微伏身向前看着面前的小儿毫不在意的说道:“吾乃楼烦国太子—孤偃。”

孟蝶原本就认为他是贵人,却想不到,他还是太子,不由得一怔:

楼烦国太子?身份如此高贵,楼烦国是胡人氏族的分枝,也算是一个大氏族,难道此地是楼烦国的地盘?

于是孟蝶小声的:“那此地是?”

“林胡,孤是来此做客。”

赵雍轻松言道,但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即不知楼烦,也不知林胡,还谈良策?”

对于赵雍的嘲笑,孟蝶红了红脸,言道:

“在小人脑子里,只有胡人与汉人之分,不知有林胡与楼烦之分。”

她这话意味深远,胡人是对于当时北方游牧民族的总称,然胡人小国林立,他们都是一个老祖宗,各胡之间长期为了挣夺地盘与人口而进行着战争,就像中原各诸侯国,为了统一而你吞我来,我吞你,那么楼烦国的太子出现在林胡的地盘,意思就很明显了。

所以孟蝶意思是胡人应该统一。她觉得这话,应该会很讨此“楼烦太子”的欢心,但却不知,真正身份的赵雍其目的却正好相反。

果然,孟蝶瞧见“楼烦太子”的嘴角又向上弯起了一个弧度,看似在笑,但她却总觉得那笑容很不真实,难道她说错了什么?心不由得生出一丝紧张。

只听他又言道:“依汝所言,应当何为?”

他的语气不冷不热,似并不在意,并不热心,但心里却是另有打算。楼园与仇夜也互相对视一眼,无言语。

孟蝶不知自己接下来的话是否能和他意,她无法猜测他的心思,如果他的身份真是楼烦太子,那么,她的话应该会起效果,怕的就是他不是楼烦太子。不过己到这番地步,如箭在玄上不得不发。

于是,孟蝶硬着头皮,说了四个字:

“借刀杀人!”

“借刀杀人?”赵雍眼睛瞬间一亮,就连楼园与仇夜都露出了一些惊讶。

“借何人之刀,又杀何人?”赵雍颇有兴趣的问向孟蝶。

孟蝶也感觉到此人的情绪变化,心下突然有了份解脱,说话声音也大了一些。

“借赵国之刀,取林胡之人,夺林胡之地,立太子之威,壮楼烦之势,与赵同盟,统一胡族,赵也畏惧也。”

孟蝶一口气说完,说得掷地有声。赵雍听言,先是一愣,随后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仿佛她说的话有很好的笑点,他的笑声有些低沉,不过,此笑仿佛没有了刚才的嘲弄与讽刺。

只听他又道:

“好一个统一胡族,赵也畏惧,可不知如何借?如何取?”

孟蝶坐直的身子,不像先前一般卑躬屈膝,正色道:

“林胡先日抢夺赵国之民,却未能夺之麦禾,如今,赵之麦禾丰收,太子可以鼓动林胡再次夺麦,言之,以太子之兵,扰乱赵境,引去赵兵,林胡乘机芟麦刈禾,林胡必信。然,定于时日,太子密书于赵,言林胡夺麦之日,赵兵必沿途设伏,定大败林胡,此胡一败,营中所物,必归太子也。”

孟蝶说完,瞧着太子之色,并无表情,似在沉思,又言道:

“小人观之,此胡虽为林胡一小部落,但四周水土肥沃,从此,此部被灭,此地归入太子之麾下,不就壮太子之威?部落蕞尔(狭小),威慑甚大。太子也可以乘机北进,攻破林胡大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