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雍这觉睡得十分安稳,几日来的疲备一扫而光,他似乎很久都没有这样安心入榻,一夜无梦,次日悠悠转醒。

只觉颈部隐隐做痛,反手捏了捏,这才回忆昨日的种种。

思绪越来越清淅,意识定格在与小儿的拥吻之中,他愣了愣,抿了抿唇,口中似乎还残余着属于她的那份清甜,她柔软的身子还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他的嘴角不由得扯出一丝笑容,柔和而甜密,挂在那张俊美的脸上,格外迷人。然而,那渐渐的那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如万年冰山般的寒冷,还有即将爆发的怒气。

他忆起了一切。

赵雍嗖的站了起来,挑开床榻上的帷幔,大步的走了出去。

“来人!”厉声吩咐,却骤然瞟见门口跪坐一侧的小儿。

先是一愣,然后瞪眼望去,像是要喷出火来。而此时的孟蝶‘战战兢兢’,身子微微‘颤抖’着,头低低的垂着,双手叉在袖中,匍匐于地上,犹如一个做错事的奴仆,正在紧张的等着主子的责罚。

赵雍没由来的一怔,这样的小儿他还从未见过,惧怕至斯?或是又在打什么主意?

此时众奴仆鱼贯而入,又被赵雍喝令而出。

赵雍走至孟蝶面前,低头看着她,见她又是一幅小人模样,立马闪过神来,她不是装莫做样又是什么。

赵雍更是气不打一处,厉声道:

“小儿好大的胆子,竟敢袭击于孤,实在可恨至极……”

然而赵雍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孟蝶的嘤嘤哭声所打断,相对赵雍的怒吼,她的言语柔弱无比,像个受气的小奴,连哭声都带着小心翼翼,只见她从袖里拿出匕首双手奉于面前,抽泣道:

“小人自知罪不可赦,恳请太子赐小人一死,小人来生在报太子知遇之恩。”

此言真乃哀哀切切,凄凄惨惨,令人听了无不动容,心生怜惜。

赵雍一愣,顿时哑然,然胸口仍气得起伏不定,此小儿竟狡猾如斯,他莫是以为孤真不敢治她?

可该如何治?

赵雍突然感到一阵烦躁,也气得咬牙切齿,他在屋里左右渡步,岂有齿理,岂有齿理!

须臾之间,赵雍渡步到孟蝶身旁,瞧着她递来的匕首,眼珠一转,冷哼一声,

“小儿休得用激将之法,汝可知,刺杀孤的后果?”

孟蝶再次垂首,嗡嗡而言:

“小人怎敢刺杀太子,小人对太子恭敬崇拜之心犹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高山流水绵绵不断,小人只是不得而为之,伤了太子深知此乃大孽不道,谋逆之罪,诛九族也,然小人无族无亲,小人深感悔意,力求一死。”

面对小儿的胡言乱语,赵雍气得咬牙切齿,无族无亲,无族无亲,连拿个人威胁她也不行,“既然小儿一心求死,孤准之,汝自刎吧。”

赵雍好不容易从牙齿里挤出这番来,双眼瞧着她,眼神闪过一丝诡异,他倒要看看她如何应之。

孟蝶听言,身子‘一抖’,缓缓的抬起头来。

赵雍这时才瞧她的模样,顿时气消了一半。

只见小儿,神色疲备,像是整夜无眠,脸色苍白,眼神无光而暗淡,眼珠无神,好似绝望到极点,她的嘴唇还红肿不堪,鼻涕泪珠一大把,她不停的抽泣着,慢慢的把匕首架于颈部。

赵雍眼神一暗,双手负于身后,紧紧握住,控制住想上前制止她的冲动。

只听小儿言道:

“太子,小人不能助之平四方,图霸业,太子保重。”说完啾了啾赵雍,见他不用所动。又道:

“小人唯一心愿乃为灭林胡,报家仇,如今小人得不尝愿,他日,太子若能踏平林胡,还请不忘给小人烧一钱纸,以告之,小人在黄泉之下定会感激太子之恩,上报天君,佑赵国社稷。”

孟蝶深深一拜,见赵雍还无表情只是嘴角微微抽了抽,暗忖,靠!非要见血吗?于是,心一横,眼一闭,手用巧力,匕首轻划肌肤,渗出了血珠。

赵雍顿时大惊,不料小儿真敢行事,慌忙上前拂手一扫,夺下她的匕首,抛在了地上,“当”的一声,清脆悦耳。

孟蝶睁大着朦胧的双眼,‘不解’的瞧着他。

赵雍却是弯下身来用手抚着那一道伤痕,虽不是很深,却也刺痛了他的心。

“来人!传巫医。”

孟蝶心里顿时一松,暗吐一口气,赵雍欲扶她起身,孟蝶却挣脱他的怀抱,赵雍面有不悦,起身言道:

“小儿不愿为孤之妾?”

孟蝶的心咯噔一下,当他小老婆,白痴才愿意,本姑娘不稀罕。

她随即又嘤嘤哭泣起来,言道:

“小人何得何能,蒙太子看中,小人身负大仇,岂能贪享富贵,小人愧对于父母兄弟,若小人从之,然,小人心系仇恨,何来尽心服侍太子,小人又愧对于太子之宠,待小人报此大仇,如太子还未嫌弃,小人愿承欢榻下,以报太子之恩。”

孟蝶言词委婉,即未拒绝也未接受,也算是给了赵雍一个台阶,赵雍听之,心里怅然若失。

天下妇人都以成为他的妻妾为荣,为何小儿如此这般不识抬举,想他赵雍只有拒绝他人,岂能由他人忤逆,他那高傲不可一世的自尊怎能承受这样的失败,但若强纳之,一则传出去岂不污了他的名声,二则小儿性子刚烈,未必不会做出激烈的举动,赵雍瞟了瞟她脖子上的血痕,心突然又软了下来。

他瞧着她半晌,莫不做声。

孟蝶还在装腔作势的哭泣,双肩也随着一抖一抖,她斜眼瞟见刀匕上还残有几滴血珠,心痛不己。

正时,巫医程敬拎着一木盒弓身站在了门口,下跪行礼。

他瞟着屋内不寻常的气氛,一时不敢踏进步来。

赵雍收回眼神,不再看向小儿,正色道:

“小儿即然不屑妾位,那就入后院为奴吧。”言毕他看了看立在门口的巫医,随口道:

“此后,跟随巫医,听其差遣,不得再谈入士之事。”

赵雍转身拂袖,孟蝶睁大双眼瞧着他,他让她当奴隶,还不准她入士,这不是欺人太甚了吗?

孟蝶忿然作色,正欲上前力争,却见众奴鱼贯而入,手捧着‘盆盆罐罐’,原是妖孽洗刷之用,在众人面前,孟蝶忍下了这口气,退出了屋子。

门外的程敬瞟了她一眼,不言语,刚才赵雍之言他是听得清清楚楚,也不问起原由,又提着木盒转身离去,孟蝶只有紧跟身后。

程敬的医馆紧挨着后院,倒也方便了孟蝶每天报道。她适应能力极强,几日后她也不在纠结奴仆与食客之间的地位悬殊,只是奴仆的饮食实在太差,吃惯了肉食,再见野菜她再次欲哭无泪。

程敬一直都惜字如金,对于孟蝶的到来,他从不多问一句,而他身边的那位小童更是整日无一言,不知道的人准以为他们是一对哑巴,真不愧为一对主仆,秉性如此的相似。

小童并没有认出孟蝶就是当日那个病怏怏的小乞丐,他整天忙里忙出,也顾不得理会于她。

程敬没有安排她做活,也不知是何原由,当初妖孽可是交待要听其差遣,可来到这里,她只是偶尔打扫一下医馆,记记行医记录,至于药材,程敬不准她碰,好似她会下毒一般。

孟蝶又开始一无事处。

她觉得这样的奴仆也挺好,不用受主子的骂,还颇为自由。

游手好闲的日子过了几天,她听闻,丽姬在暗房绝食而亡,心里居然没有一丝波动,在这个年代,要想自保就得杀人,丽姬是这样,孟蝶何尝不是这样。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善良的主。

经过丽姬一事,代姬再次病倒,孟蝶随着陈敬来到她的寝宫,见着代姬斜躺在榻上,脸色苍白,陈敬跪坐榻下,闭目把脉。

孟蝶环顾四周,屋内清冷典雅,犹如她的性子一般。

孟蝶的眼神再次落在代姬身上,这个看似柔弱的妇人,其实内心十分坚强,她认为当初代姬是喜欢句且的,句且那样出色又长得好看的少年,没有女子不会喜欢,只是她背负了家族的命运,她毫不犹豫的斩断了情丝,但句且却远走他乡,逃避一切,她比句且要做得潇洒,这样的女子一定会主足后宫,如果她能狠下心肠。

代姬并无大碍,仍是心情郁积而至,也许经过丽姬一事,她也能懂得如何在后宫生存,你不招惹他人,他人并不会放过于你。

丽姬一死,后苑代姬独大,不知这个柔弱的她是否能应付之,孟蝶再次瞟了瞟苍白的她,摇了摇头,后苑女子碰不得,她也得到了这样的教训。

靠着后苑争宠来打击妖孽的法子看样并不奏效,因为他根本不在意她们的死活,管她们斗得翻天覆地,天晕地暗,只要没有触及他的底线,他是不屑顾之,他甚至很少去后苑,他并非断臂之人,无龙阳之好,但守着这么一堆美人而不享用,怪哉,怪哉,可惜,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