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蝶不知道这里的冬天是如此的寒冷,昨夜又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伴随着大风,至今日还没有消停。在这个没有棉花的年代,他们这样的农夫只能靠披着兽皮取暖,虽然暧和,却实在是味道难闻。孟蝶拨了拨火盆里的柴火,加上一些松枝,整个屋子顿时一阵清香。

她吸了吸鼻子,裹紧身上的兽皮,继续阅读手里的竹简。

阿止离开,留下了这间破房和半壁的书籍。她终于可以毫无顾虑的随意翻阅了,想起夫子在时,只要她一靠近这些竹片,就会受到夫子的驱赶,而阿止,也会顾着她的名节,不允许她多呆一刻。如今两人离去,这里就是她的天下。

夫子的藏书很丰富,从古至今,从天文到地理,从农业到军事无其不有,但孟蝶识字有限,很多只能靠猜,因而阅读得十分艰难。但她却乐此不疲,特别是在军事一书中,居然有孙子兵法的描写,实在珍贵无比。孟蝶不仅自嘲,以前的白话文她都懒得去研究,如今这大半字都不识的古书,却让自己如此的着迷。

孟蝶每天都会来到这里看书两个时辰,然后回去帮母亲织布,如今母亲的肚子渐渐大了,家务活就落在了她的身上,父亲也会去箕山偷偷打猎,冬季封山,父亲只能铤而走险,只望能捕得一些野味为母亲养身。

此刻己是傍晚,孟蝶放下手里的竹筒,揉了揉疲倦的双眼,起身出了房门。

房外,雪,败鳞残甲,风,肆无忌惮,雪仗风势,风助雪威。风雪刮得孟蝶的脸阵阵刺痛,她站在院里抬头望去,箕山早己银装素裹,而天地之间,白茫一片。

村庄在这时安静如常,此刻己是炊烟四起,此起彼伏、连绵不断,犹如云朵在风雪中飘摇。

再回头看看这间破旧简陋的土房,屋顶几乎不能承受风雪的摧残,有种摇摇欲坠之感。

一阵寒风刮来,孟蝶突然打了一个寒颤,心不由得一阵慌乱,眼皮居然也突突的跳了起来,像是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孟蝶随即转身朝着自家走去,谁知脚下一滑,身子一个踉跄,孟蝶反映敏捷,一个侧步后空翻立定,及时稳住身形,避免了“四脚朝天”的丑态。

她深吸一口气,抚着胸口嘀咕道:还好,还好,身手有所进步。可为何心跳得那般厉害?真是邪门了。

正在不解之际,突感大地震动,“得得踏踏”的声音一阵一阵的传来,孟蝶一愣一惊,对于这种情况,她并不陌生,那是马蹄声,是千军万马冲杀战场的呼啸之声。

猛的抬头望去,只见天地连线之间出现一片黑影,伴随着寒风,铺天盖地狂卷奔来。

是胡兵!

这是孟蝶的第一反映,她脸色突变,连退数步,来不及多做思考,一路狂奔一路高喊。

“胡人来袭,速逃!速逃!”

刹那间,原来宁静的村庄,鸡飞狗叫,众人纷纷冲出房门,慌乱一片。

孟蝶箭步如飞,猛的推开自家院门,见着父亲提剑正欲外冲,连忙止住,大声言道:

“胡兵众多,速往箕山。”

父亲神色紧张而愤怒,转身进屋,背起炕上的妇人,冲出了房子,母亲己有五月身孕,肚子微隆,脸上己显惊恐之色,孟蝶接过父亲青铜长剑,系在腰上,一手拉着鼻涕虫,一手护着母亲,跟在父亲身后往箕山方向奔去。

一路上,村民相携而逃,孟蝶四处张望,寻找吴女的身影,兄长出征之前,特别嘱咐她照顾吴女,可现在,众人惊慌失措,那能寻觅,孟蝶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

村庄人口并不多,百来号人,大家都拼命的朝着箕山奔去。鼻涕虫还不足七岁,没跑两步,就摔倒在地,哇哇大哭起来,孟蝶蹲下身,托着他爬上自己的背,然而她也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身手虽敏捷,但最终体力不支,脚步遂缓,跌跌撞撞落了后。

父亲与母亲都转过头来,焦急的喊道:“娃,娃!”

孟蝶抬起头,大声应道:“无事,速逃。”

父亲一咬牙,转身回来,抽出一只手,护着孟蝶继续向前奔去。

耳边突然响起“嗖嗖”的声音,孟蝶回头,只见半空中密密麻麻的箭雨好似蝗虫席卷而来,须臾,喊杀震天,哭声入耳,利器入肉,不少村民中箭倒下,瞬间,雪与血,白与红,相交辉映,强烈的对比,刺激着孟蝶的感官,艳丽而恐怖。

孟蝶大惊,喘着粗气,加快步伐,呼出的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瞬间化成一团白雾,久久不能散去。

马蹄声由远及近,雪地里,落下深深的凹印,风雪还在狂飞乱舞,衫托着胡人狰狞的面孔更加让人恐怖。

又是一阵箭雨飞来,孟蝶四处寻找挡避之物,突见前方一间土房,她双臂把鼻涕虫往向一托,聚集所有力气,和父母一道,窜进了房子。

孟蝶放下鼻涕虫,迅速关上房门,弓起身子贴在门口,透过门缝观查外面动静。胡人己经冲进了村子,挥动着弯刀,四处砍人,哭声震天,胡人的马蹄四处践踏,嘴里吆喝着,喊杀着。

孟蝶怒目横眉,身上凝聚着一股寒冷的戾气,握紧了腰上的长剑。

“娃!”,身后父亲颤抖的声音传来,还有鼻涕虫嘤嘤的哭声。

孟蝶转过头去,瞧着父亲满手的鲜血,母亲躺在他的怀里,半眯着眼,微弱的出着气。

孟蝶心里一紧,奔了过去,扶起母亲,却见着她的背脊上插了两枝长长的羽箭。

“娘”,孟蝶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欲伸手拔箭,却下不得手,顿时泪水盈匡。

母亲偏过头来,看向孟蝶,嘴唇干裂,嘴角渗出血丝,微微颤动,她缓缓的抬起了手,抚上孟蝶的脸颊,拭去她的泪水,坚难的言道:

“娃,活,活……”

孟蝶早己泪流满面,哽咽着摇着头,紧紧抓住母亲的手,只觉得手指冰冷,刺痛着她的心。

母亲又看了看哭泣的鼻涕虫,伸出另一只手,却在半空中,突的落了下来。

“不!”孟蝶哽咽喊道,伤心欲绝。

父亲顿时神色呆滞,瘫倒在地。

鼻涕虫一个劲的摇着母亲,喃喃而语:娘,起,娘,起……

孟蝶用手捂着嘴,这个妇人,这个疼她的妇人,这个让她感到母爱的妇人,就这样永远的闭上了双眼,带着还未出世的孩子,离开了这个乱世。

外面的杀戮还在继续,伴随着胡人得意的**笑。

胡人开始搜屋,放火,孟蝶听到一阵“噼噼啪啪”燃烧的声音。这里的房子是由泥土与树木搭建而成,在冬天,屋子里都会存有干柴,以备过冬之用,因而一点即着。

透过木窗,外面己火光冲天,而此刻,听着胡人的脚步声近,随时要破门而入。

孟蝶用手胡乱的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眼神犀利锋芒,充满仇恨,她抽出长剑,起身来到门口,禀住呼吸,神色严峻,准备随时与胡人博斗。

父亲回过神来,深深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妇人,她的妻子,又伸手摸了摸鼻涕虫的脑袋,起身来到孟蝶身旁。

“爹?”孟蝶看着父亲,这个无比憨厚的男人,此刻脸上有种决裂的神色,一种不好的预感拥上她的心头。

父亲只说了一句话:“娃,凡事慎之。”

孟蝶一愣,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当孟蝶醒悟过来时,父亲己经夺过她手中长剑,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父亲不顾一切的向前跑,引得众胡纷纷提刀紧跟。

孟蝶明白,父亲是想引开胡人,给她留条活路。

一阵马蹄声传来,孟蝶瞧着数十匹马冲向父亲那挺拔而孤单的身影。

马儿一阵长鸣,父亲被撞倒在地,马蹄从他身上踏过,顿时血肉模糊,孟蝶惊呆了不敢再看,她直直的靠在墙上,身子抖动不止,双手紧握,牙齿咬破嘴唇,一股血腥味充斥着口腔,她眼眶充红,布满血丝,犹如一只发怒的野兽,即将开始它的猎杀。

一瞬之间,她就失去了三位亲人,她的至亲,她的血亲。她要怎么做?她该怎么做?

这不是一场战争,而是一场屠杀,报复性的屠杀,针对着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

愤怒,她从来没有过的愤怒冲满了全身。反正也逃不出去,那就一起下地狱吧。她抽出腿上的短刀,紧紧的握住,外面就是胡兵,她要冲出去,与他们同归于尽。

“姐!”正在这时鼻涕虫诺诺的声音响起,他呆若木鸡的站在母亲的身旁,愣愣的瞧着孟蝶,仿佛是被她的神态所吓到,脸色惊恐而无助。

孟蝶一愣,直直的瞧着她,仿佛不知道还有他的存在,如今唯一的亲人,她岂能弃他不顾。

孟蝶瘫倒在地上,刚才的愤怒瞬间变成了麻木,她无声的哭泣起来。

她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