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清香萦绕,琴声悠悠,一派儒雅之气,并无那份肃然,庄严之态,更显一份清新自然。

赵雍坐在主位上,左侧坐着旗卫,并无他人相陪,两人正轻声笑谈。

当孟蝶踏进殿门瞧见笑容可掬的旗卫时,有瞬间的疑惑,随即

恍然大悟,原来商队的间谍竟是他?而此刻,旗卫己经起身,朝着孟蝶揖手行礼,

“见过吴子!”

随着那一声吴子,正饮酒的赵雍微笑着抬眸看来,与孟蝶的视线撞个正着。

一时间,世间万物皆己静止,赵雍的笑容僵在脸上,手上的酒樽“哐当”一声,竟坠落于地。

他突感一阵恍惚,日日思念的人儿,怎么就站在眼前?

莫是世上竟有如此相似之人?

然而,这不仅仅是容颜相同,连神色都如此吻合。

俊美如斯,冷清傲然。

赵雍直直的看着她,一眨不眨,仿佛要确认一般,只觉大脑一片空白,除了惊讶,己无更多的情绪,他不曾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相见,毫无预见的,她如此坦然的就站在了面前。

四周竟如此的安静,连悠扬的琴声也飘渺无踪,天地间只剩彼此……

而孟蝶在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她的心咯噔乱跳,道不明,说不清的复杂情感拥上心头,三年了,时间如水蔓延,淹没了苦涩甘甜,时过近迁,相见的情景在脑子里设想了多遍,她是有备而来,好不容易强迫下来平静的心,再次不受控制的起了波澜,她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她略显慌乱的垂下双眸,长长的睫毛却微微颤抖着,她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感受到他的气息越来越近,她瞟见那熟悉的身影就站在她的面前……

多年所思的人儿近在咫尺,他却不敢再跨出一步。

时间继续静止,两人相对而立,都选择了沉默,他的双眼诧异闪动,她的双眼静如墨潭。

往事一幕幕,就突然出现在各自的脑中,

那日,她大闹赵宫,血染大殿,绝然离去,可知他的心痛。

那日,他接她入宫,与仇人并肩,强装笑颜,可知她的心酸。

她可知,他险些随她而去,他可知,她是如此的盼望得到公道……

她可知,他恨她的无情,他可知,她的无奈与纠结……

她可知,三年来他的期盼,他可知,三年来,她的相思……

而一旁的旗卫彻底被此刻奇怪的情景所惊到,他的眼神游历于两人之间,嚅嚅唇,却还是乖乖的闭上……

良久,赵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果真是她,她回来了……

他的心开始咚咚直跳,眼神有着奇异的光芒,他禁不住的朝她伸出双手……

谁知,面前的人儿,却急退两步,如受惊一般,同时,她的声音淡淡响起,竟是如此的陌生,让他为之一颤,

“草民吴子,见过赵君!”

她在说什么?她自称草民,自称吴子,她称他为赵君?他的手生生的悬在半空之中,久久未能落下。

他的眼神由炙热瞬间变得寒冷,他的气息急促,他跳动的心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她无情的言语。

她仍旧低头垂眸,她是不愿见他,还是不敢看他?

三年相见,如此生疏?

赵雍收回双手,收回犀利的眼神,收回了自己的情绪,忆起了当初她的决绝,她要装成陌人,他就陪她演下去,他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坐位上,却是扬唇一笑,

“吴子,似孤一名故人。”

语气竟是如此的自然,仿佛刚才的那一幕,不管惊讶也罢,激动也罢,仅是因为他认错了人。

原来他也可以做到无情,可以做到淡漠,如今的他更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谁比谁更残忍?

这不正是她所愿吗?赵雍的反映在她微微一愣后,开口言道,

“天下众生,有相似之人,不足为奇。”

多么冷情的言语,多么漠然的表情,刺伤他的同时,何尝不是在折磨自己。

正在这时,旗卫的声音终于响起,只听他呵呵一笑,明知事情并非那般简单,却也不敢多问,圆滑的他上前打着圆场,“然也,然也,吴子能与君上故人相似,此乃缘也。”

赵雍也跟着一阵假笑,随即令奴仆设几布酒,孟蝶坐于右侧,与旗卫相对。

这是何等诡异的场面。

酒过三爵,客套之中,竟是旗卫独自言语,旗卫避开引吴子入营之事,只赞吴子如何行侠仗义,如何号召众侠,如何得到赵君亲睐,意在吴子应懂得感恩,本为赵人,应投入国君门下,才是丈夫所行之事。

孟蝶这才明白了,原来赵雍并不知自己的身份,一切只因误打误撞,他只是想着为国家招揽贤才,不过以这样的手段,如她真是吴子,就凭那侠士之心,未必就能屈服,交士应交心,士应该得到最大的尊重,才会为之赴汤蹈火,赵雍并非不知此理,他如此做,或许还有相除之心,不为己用,恐为他用,他何时变得如此心狠了?

旗卫口若悬河的说了半晌,并未得到两人的回应,赵雍斜靠在椅上,微眯双眼,却是在打量着堂下的人儿,手指抚摸着酒樽上的龙纹,似乎并未听进两句,她还和三年前一样,然而俊美的脸上更添了一份坚毅,一层冰霜,周身萦绕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他十分不喜欢这样的她,他还是喜欢她在他怀里撒娇的模样,喜欢她机灵古怪的调皮,他的思绪又回到了从前……想不到她居然就是吴子,行踪不定,却又侠名四播的吴子,他早该猜到的,早在咸阳时,不是吗?他知她向往所谓的自由,向往游侠的生活,原来这三年来,她过得甚为洒脱,而她又是否对自己有一点点怀念?思此,心又是一阵绞痛,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妇人就是他的障呀……

而孟蝶依旧低头垂眸,一言不发,平静得犹如深潭的湖水,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颗不受控制的心,仍在咚咚乱跳着,险些就要丢盔弃甲了,她的坚强,她的无情,也只是她的伪装而己,三年来第一次相见,他还是那么妖孽,眉宇之间却多了一份深沉,她知道他在打量着她,她也只能做到毫不在意,即使指甲深深的掐人肉里,用这份疼痛来提醒着自己,他居然没有揭穿她,这不正好吗?或许他真正懂得了放弃,或许他真正明白了她的心思,明知不可能,何须再纠缠?

两人都沉默不语,各自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旗卫的话竟无一丝反映,这让他有些尴尬,更加肯定了两人的关系不一般,此刻,告退不行,留下来,又让他“心惊胆跳”,不由得额上急出了汗水。

正好,孟蝶的声音突然响起,只见她抬起头来,直视赵雍,眼神并无波澜,

“某听闻,赵中之战,赵败,其将吴名收押入监,不知赵君将如何处之?”

旗卫听言有些纳闷,明明是在说纳贤之事,怎又扯上了战事?

而赵雍也算明白了,她应了此镖,并非因为其丰厚的利润,而是因为她的兄长。

如果,他不用吴名为将,如果,他不收监于他,她是否不会寻来?赵雍心里一阵苦涩,苦涩之后,竟是深深的失望与愤怒,他抬起双眸,看向她的眼神,充满凌厉,

“自古军中无败将,吴子以为,应该如何处置?”

语气竟十分犀利,令旗卫不由得朝他看来,顿时吓了一跳,此刻的赵君,明明眼露火花,他吞了吞口水,有点替吴子担忧。

然而,孟蝶并非畏惧,迎上他的目光。

“然,军中无败将,不过,赵君可曾听言,胜败乃兵家常事?”

“哦?”赵雍挑眉,冷哼一声,“依汝所言,孤释放吴名?一败军之将?赵国还无此先例。”

孟蝶早己料到赵雍的刁难,心中己有一番说辞,也有一番打算,

“自是不能饶恕吴将军,然,可令其代罪立功,听闻吴将军颇有谋略,虽攻敌不克,也毁其粮草,有功有过,赵君不能只观其过,无视其功。”

孟蝶的话颇有指责之言,令一旁的旗卫又吓出一身冷汗,吴子大胆也,大胆也,他悄悄的瞟了一眼赵雍,见其面无色,却也感到一股风雨欲至的宁静,他真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旗卫等着赵君的发怒,良久,却等来了他轻声一笑,

“吴子即然替吴将军求情,孤允之,孤许吴将军一月之期,若能攻下灵寿,释其罪,封爵拜将,吴子去留自由,若不能,斩首之罪,而吴子负连带之责,如何?”

旗卫听言,倒吸一口冷气,一月攻下灵寿,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他同情的看向吴子,希望他不要应承方善。

而孟蝶并没有被吓倒,甚至连片刻的思考也未有,突然站了起来,朝着赵雍深深一拜,

“赵君之言,可属实?”

赵雍一窒,他堂堂国君,自是一言九鼎,可在她的眼里,仿佛毫无诚信,

只听孟蝶又道,

“可立下字据?”

这回连着旗卫都不满的轻咳一声,提示着孟蝶不可太放肆,然而两人对他都直接无视了。

赵雍冷哼一声,

“吴名挂帅,自要立下军令状,孤允之,众将服之。”

“如此言来,草民就此告退,望赵君尽快释放吴将军,草民愿随将军共赴战场。”

孟蝶言完,再次一拜,然后弓身退出了大殿……

她就这样离开了?毫无犹豫,未得到允许?这让旗卫感到一些莫明其妙,这吴子好生无理,他有些愤愤然,看向赵雍,却见他目视前方,眼神如炬,若有所思,没有半点指责之意。

她怎能不离开?她是逃着离开,狼狈离开。

旗卫自是不懂两人的较量,不过,这也与他无关,见着吴子离去,他也诺诺而退,倒是与冲进来的楼园仇夜撞了个满怀。

抹了一把汗,告罪一番,旗卫更似脚底抹了油。

大殿之上,只听楼园结巴言道,

“主公,吴子……孟蝶,夫人也……”

赵雍瞟了他一眼,并不回答,长袖一甩,朝后堂而去。

走进寝室,他却一个踉跄,紧紧的抓住门辕,关节泛白,而不仅是他一人险些摔倒,孟蝶同样是无力的靠在门框上,刚才的一切,犹如做梦一般,她见到了赵雍,终于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