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并没有让孟蝶有太大的喜悦,相反,她的心情是无比的沉重,来到这个时空两个月的时间,却比前世二十年的经历还要“精彩”,几次生死边缘,真正的惊心动魄,生命在这里如此的廉价,生存变得如此的坚难,她好怀念前世的和平生活,即使在部队里那接近变态的训练,也是这里无法相比的。活着,就是最好的。

队伍宛如一条长龙,弯弯曲曲的行走在官道上,太阳依旧那么毒辣,道路依旧那么颠簸,除了一些赵兵脸上的笑脸,其余众人,包括俘虏,被解救的妇人,甚至一些充当士兵的农夫,脸上都是麻木与沉重,胜利了又能怎样,失去的不仅仅是亲人,还有灵魂。

孟蝶仍旧坐在牛车上,与众妇一起,大家都是耷拉着脑袋,随着队伍前行,战争的阴影一直笼罩在众人的心里。

高等士兵坐上了战车,阿止与名却是徒步而行,阿止一直走在孟蝶的身侧,时而给她递来水袋,虽然他脸上又恢复了酷酷的表情,并且看上去心情颇重,但孟蝶却能感受到他的关爱,他的眼神在看向她时,充满了柔和与情意,让孟蝶倒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

孟蝶从来不知道情窦初开是何感觉,就这具身体的原主,听闻几年前就迷上了阿止,以她的观点,区区几岁的孩童是否早了一些,虽然自己有着成年人的思想,能喜欢上一个人也是自然而然,只不过对像是一个古人,一个年岁比她“小”的青涩少年,孟蝶似乎还有点不能接受。

对于感情,前世的她一直是很失望,早年母亲离逝,父亲忍受痛苦照顾她十载,父亲很爱很爱母亲,那十年来,他一直没有谈情说爱,他守护着对母亲的承诺,一生一世,只娶一人,那时的孟蝶十分崇拜父亲,感动着父亲对母亲的深情。

然而,父亲终究“背判”了承诺,娶了继母,就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突然觉得感情也就那么一回事,时间能冲淡一切。

但是,世上很多事都无法控制,比如阿止,在她绝望的那一刻,他就那么突然的出现在了身边,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总之,她的心里很感动,来到这个时代,第一次有人不顾自己的性命,挡在了她的前面。

然而,这个战乱年代,感情往往又是微不足道。

队伍行走了四天,终于高大而阴森的箕山映于眼前,孟蝶不由得转回头去,看着身后蜿蜒的道路,恍如隔世。

官道上聚集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是临村众人,她们翘足引领,寻找着队伍里的亲人。

孟蝶也是伸长了脖子,她从来没有如此期盼过,想要快些见到母亲慈祥的面孔。

几家欢喜,几家愁,几张笑脸,几张痛。

孟蝶在瞧着母亲的那一瞬间,泪水止不住的流了出来,她跳下牛车,朝着她朝着家人飞奔而去。

紧紧的搂着母亲,躺在她的怀里,一种温暖油然而生,犹如在风雪交加的夜晚,有人为你生起了一堆篝火,犹如一个行走在冰天雪地的路人,突然见着一间冒着炊烟的小屋,犹如常年羁留在外的游子,终有一天回到了家乡,那种温暖甚比初春的阳光,不仅暖了身,还暖了心。

母亲泪流满面,嗡嗡大哭,那声音有着激动,有着不敢相信,有着喜悦。

随后,孟蝶第一次展开手臂拥抱着父亲,让他一时间手足无措,接着又抱起鼻涕虫,这个不足七岁有小屁孩,还流着他的鼻涕,孟蝶用袖拭之,在他脸上“叭叭”的亲着,直到他的黑脸变红,引得他瘪着嘴就开始了嚎嚎大哭。

孟蝶大笑,笑声里有着太多的辛酸与感悟。

孟蝶一手挽父,一手挽母,名抱着鼻涕虫,一家人其乐融融朝着屋子走去。这时她想到了阿止,当她转过头来,寻找他时,却只瞧见他孤单的背影。

孟蝶想叫住他,却最终没能张口,由着他的影子越走越远。

回到家的感觉就是那样的美好,虽然还是那间破土房,吃的还是难以下咽的野菜,睡的还是比石头还硬的土炕,然这一切都让她觉得无比的温馨。

夜晚,月儿高挂,繁星点点,像璀璨的明珠。

孟蝶不能入睡,托着腮,瞧着晕暗的牛油灯,想着这几日在胡营的种种,想着那些杀人如麻的胡兵,想着那个阴险狡诈的妖孽,心里有种痛恨。但当她想到了阿止,想到两人经历过的那场生死,想着他敢为她挡剑博斗,想着他不远千里,冒着生命危险来寻她,她的心拥起一阵幸福与感动,然而,他孤单的背影也一直在脑子里徘徊,令她心痛不己。

孟蝶来到院子,见着名与鼻涕虫还在打闹,把名唤到一边,支支吾吾,透露出一幅小女子的娇态,在名好奇的目光中,最终言道:

“今见阿止心有不悦,兄长可领吾探之?”

“嗯?”名先是一愣,随后又呵呵的笑了起来,他摸了摸孟蝶的头,调侃道:

“娃心悦于止,是也?非也?”

孟蝶脸微微发红,还好,夜色挡住了她的尴尬,言道:

“非也!阿止救吾,感激于心。”

“仅此而己?”名笑言打趣。

“仅此而己,兄长莫笑。”孟蝶正色道。

“可惜,可惜。”名摇了摇头,故做伤心状。

“此话怎讲?”孟蝶眨眨眼睛。

“止心系娃,不远千里,不顾险阻,焦虑于心,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岂知,娃本无心,唉,是为可惜也。”

“汝敢取笑尔?”孟蝶怒嗔道。“吾担心夫子一事,止心痛不己,兄长取笑,吾必不往也。”说完,欲转身回屋,名拉住了她,投降道:

“莫恼,吾玩笑也。”

名领着孟蝶来到阿止门前,只见窗口一盏微弱的灯光摇曳着,忽明忽暗,她心里拥起一阵酸楚。

名欲转身离去,孟蝶急急拉住他的手臂,言道:

“何往?”

名神秘笑笑,“恐吴女担心,吾去瞧之。”

“那,你,我……”孟蝶疑惑指了指房门,又指了指自己,“吾一人探之?”

这古代人不是男女授受不亲吗?我就这样进去了?

然而,名却不以为然,言道:“娃胆小如鼠?非也,非也。”说完拍拍孟蝶的肩,转身离去。

靠!这是什么意思?嘲笑我吗?有这样当人家哥哥的吗?是呀,我胆大得很,我还杀过胡人呢?有什么不敢?

于是,孟蝶转过身来,鼓起了勇气,举起了手准备扣门,却久久不能拍下。她郁闷的放下手,嘴里嘀咕着:奇怪,我怕什么,我紧张什么?我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新女性,还怕一个十五岁的小男生?真是怪事。

孟蝶再次举起了手,终于扣响了门板,嘴里还大声呼喊着:阿止。

门“嘎吱”一下被打开,阿止出现在眼前。

“阿止,你还没睡呀?我来看看你。”

孟蝶说完,突然觉得言语有误,即不是古言,又有点暖味,果然,瞧着阿止的脸色一怔,孟蝶正想解释,却被阿止一把拉了进来,险些撞进他的怀里。

“三更半夜,冒冒实实,大声喧哗,不怕误了名声?”

阿止的言语虽然有些责怪之意,但语气却充满一丝宠爱,这是孟蝶以前从未感受到的。

两人之间的关系正在悄然的发生着变化。

孟蝶翘皮的冲他笑了笑,不以为然的言道:

“那有什么?我可是正人君子,除非你不是。”

说完后,孟蝶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怎么每句话都带着那么一点暖味,让人想入非非。

阿止清了清嗓子,似乎对于孟蝶的话也感到一丝尴尬,言道;

“有事?”

孟蝶想了想,对曰:

“见汝心情郁郁,有恙乎?”

面对孟蝶的关心,阿止心里拥起一阵温暖,这是他从小至大从未感受到的关爱,即使与夫子两年来的相依为命,但更多的是主仆关系。于是他不由得认真打量着这位青梅竹马的女子,他突然有一阵恍惚,她似乎不是她,可她又的的确确是她。他以前一直讨厌的女子,现在居然是让他感到温暖,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感觉,他不知道,好像是自从她“起死回生”以后,就有所不同了。而从那时起,他就开始时刻的关注着她,她被夫子打骂出屋,她对他龇牙咧嘴,她对他不在唯唯诺诺,甚至还横眉瞪眼,她行为怪张,言语奇怪,她居然还想拜师识字,行丈夫之事,她不似一般妇人……

她和以前有太多的不同,而自己恰好被这些不同所吸引,甚至在她被胡人掠去时,心如刀割,毅然决定随兵寻之,见着她毫发无伤,居然心喜若狂,最最不可思议的是,在生死一线之间,自己能站在她的前面。

而这一切都是本能的驱使,瞬间所做出的决定。

阿止瞧着面前的女子,笑了,他的笑容一向好看,孟蝶不由得又犯了花痴。

只听他温和的言道:

“无事。”

“真的无事?”孟蝶不相信。

阿止点点头,孟蝶知道他是在敷衍,于是撇嘴言道:“那,汝在做何事?”

“识字。”

识字?孟蝶一听到这两个字,顿时双眼冒光,顾不了其他,迈开脚步,就朝着屋内跑去,她一直很好奇战国的文字。

“娃!”阿止无奈的摇了摇头,深更半夜,她还真不怕丢了自己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