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蝶以病为由在房里呆了半月,当士馆传来消息,进宫议事时,她还是沐浴收拾一番,总不能躲一辈子吧,总该要去面对。

一路行来,她仍旧气宇昂昂,如伟岸的丈夫,只是脸色隐隐有着戾气,不似平常的温柔儒雅。

进了宫,下了马车,孟蝶整理了衣冠,大步朝着士馆而去。

越过前殿,一路穿花拂柳,来到九曲回廊,孟蝶瞧见一紫衣女子,坐在木栏边,神色暗然,低头垂眸,不时的用帛帕试着泪水。

孟蝶驻足而观,这是赵雍的那位美姬?

只听一婢女在美姬面前劝说道,

“君上释宋姬无罪,君上心系宋姬,姬何须伤心?姬应收敛心情,他日君上必会招寝。”

宋姬只顾垂泪,并不言语。

孟蝶听言,大为吃惊,赵雍放了宋姬?何时之事?顿时只觉一股怒气直拥脑门,手紧握成拳,脸色铁青,她急急转身,朝着赵雍书房而去。

楼园挺拔的站在书房门外,远远的瞧见她走来,心里一喜,暗忖着仇夜的计策果真有效,然,又瞧见她神色严峻,眉目紧锁,心里由喜转忧。

楼园急急的入房禀报,孟君求见。而此刻,赵雍正与几位臣工商议要事,听言,嘴角微翘,含着喜悦之色,臣工好奇的瞧着他,刚才还一脸严肃的国君,瞬间,喜颜于色,几人面面相觑,只听赵雍言道,

“诸臣可退,今日之议,孤需思之。”

“诺!”众臣弓身退出。

门外正遇孟蝶而至,几人约约施礼,相继离去。

孟蝶却驻足不前,若有所思,一旁的楼园疑惑的瞧着她,见她的犹豫,害怕她又改变了主意,自己又跟着受罚,于是急急言道,

“孟君请入,主公己侯。”言语间倒有几分恳求。

孟蝶咬咬牙,大步迈了进去。

进了屋,瞧见赵雍正在翻阅帛书,孟蝶行礼后,于下侧正坐,默不言语。

赵雍压制心情,瞟了她一眼,又回到帛书上,却是一字也看不进去。

屋内的气氛有些诡迷。

片刻后,见孟蝶仍旧不语,赵雍清了清嗓子,淡淡的言道,

“过来。”

孟蝶未动,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他,同样淡泊的口气,

“为何释宋姬?”

赵雍未料到,一见面,她竟是询问此事,且,口气不悦,分明带着质疑。

她还是如此的大胆。

她难道未曾关心他?他无数次想像两人相见的情景,他以为她会示弱,会像往日一般撒娇,却从未想过,会是这般的冷言相对。

赵雍即怒又伤,眼神冰冷的看着她,

“孤的决意何须向汝解释?”

他在提醒她,她的身份,这话重了。

孟蝶只觉鼻子一酸,暗自冷笑一声,笑他,也笑自己,他终归是帝王,不是她的夫君,于是正色道,

“宋姬有间谍之嫌,与他人私通,君上可忍乎?”

她在讽刺他。

赵雍眼神微眯,发生危险的信号,

“宋宁自刎,承认其魏国间谍身份,与宋国无关,宋姬处子之身,何来私通之说?”

孟蝶微微惊讶,宋姬乃处子,这点她可没有想到,自己那番精心安排,岂不白费一场?

“君上信乎?宋姬之剑客乃魏国间谍,宋姬岂能脱掉干系?虽不能证明与其剑客私通,但身份可疑,应逐出赵国为善。”

“逐出赵国?原来小儿意在后宫。”

孟蝶不明其意。只听赵雍冷言道,

“小儿设计宋姬与宋宁私通,目的竟是为了扰乱孤之后宫?小儿如此不能容忍乎?”

赵雍言完,缓缓的来到孟蝶身旁,低着头,冷洌的打量着她。

孟蝶眼神闪过一丝诧异,的确,她不能容忍他的后宫,然而,设计宋姬,并非全为私心,也是为了他呀,就因为没有证据,她才想法逐宋姬出赵国,宋宁与宋姬有情,是不可争的事实,宋宁揽了全部罪过,只为保宋姬,这必有阴谋,只有逐宋姬出国,才能放心赵雍的安全,而赵雍却认为她是因为自己的私心。

他太小看了她,她不是那种一心只为感情,不知大局的柔弱女子。

既然他如此看她,就如他意,她本就不喜他的那些美姬,一个男人众多女人,以为自己真的就如此伟大吗?在她眼中,这样滥情的行为,实在可耻。

孟蝶冷傲的回视着他,语气淡得听不出一丝情绪,连着怒气也未有。

“然,小人不能容忍,小人与她们不能共存。”

“此话何意?”赵雍听言,猛的扣住她的下颌,忿然作色。

孟蝶感到下颌传来一阵疼痛,然而却不比心里的痛。

“小人只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小人不愿与他人分享丈夫。”

孟蝶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意愿,对她来说在正常不过的要求,却是如此艰难的表达而出,而此刻,心里却又轻松了许多,她眼神平淡的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赵雍听言,却是一愣,虽然曾听她说过,她的良人无妻无妾无嬖,然此刻,她亲口说来,还是让他一时没了反应。

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只许他的后宫仅她一人,这怎么可能?

这与情爱无关,与政治关联。

赵雍缓缓放开了她,倒退一步,苦笑一番,

“小儿放肆!”语气有几分无奈。

孟蝶低下了头,虽然有心理准备,却仍旧失望,

“小人深知放肆,不敢强求,小人这就请辞,望君上放小人归去。”

孟蝶脱口而出,连自己都一怔,莫是她心里早有离去之意?她怎会舍得了他?她不是要搏一搏吗?她不是信心百倍吗?为何就这样轻易放弃了?当初不顾一切的接受他,又是为何?孟蝶再次心烦易乱,未曾想过,事情会变成了这样。

赵雍听言,不可置信的瞪着她,脸色一红一青,只觉心中绞痛,胸口有着热血翻滚,似要喷口而出,万万未曾想到,她竟如此残忍?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就换来这么无情的一言?

他再次扣住她的下颌,手碗微微颤抖,额上青筋突出,强烈的控制自己的怒气,

“竟威胁于孤?”

孟蝶抿嘴不言,神色暗淡,威胁?或许是吧,如今,她只能靠威胁了,不然,她还能怎样?或许当初,她真的该随华离去,免了今日的痛苦。

然而,她的无谓表情,真正激怒了赵雍,他凑近她的耳边,咬牙切齿的言道,

“这世上,还没有谁敢威胁了孤,汝要离去,可别忘了,还有吴名在孤手上,还有燕职,需要孤的相助,燕太子引来齐国攻打子之,却不料,引狼入室,燕国有灭国之危,燕职求书己到,小儿希望燕职亡乎,还是希望吴名一生忧郁而终?”

“你?……”

孟蝶大惊失色,心中也冒出一股怒火,两人再次怒眼相对,谁也不肯退步。

“汝若对他们不利,吾一生不会原谅。”

“汝若有离去之心,孤不怕小儿憎恨。”

“赵雍,你欺人太盛。”

“孤,乐意相欺。”

孟蝶咬着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个人实在可恶,不仅如此,还无赖之极,当初怎么就没有发觉?

赵雍盯了她片刻,随即放开她,站直了身子,厉声言道,

“楼园!”

楼园诺诺的走进屋子,刚才两人的争吵,他己经听见,此刻,他额上渗着汗水,低着头,不明白,主公唤他何意,悄悄一瞟,见着两人,还怒视着,甚至火花四溅,楼园吞了吞口水,安静的站于一旁。

只听赵雍言道,

“带下去,好生看管,不许离开赵宫半步,否则……”赵雍停顿片刻,“汝也从此消失。”

楼园背脊一凉,打了个冷颤,小心的应道,

“诺!”

于是走向孟蝶,硬着头皮道,

“孟君…..请……”

孟蝶实不敢相信,赵雍会如此对她,她呼的站了起来,大声喝道,

“赵雍,你混蛋!”

楼园的头更低了。

赵雍黑着脸,转过身去,

“杵着做甚?带下去。”

孟蝶满含委屈,拂手而去。

孟蝶再次被“囚禁”了,楼园派了二十名护卫守着她,她实在不服气,凭什么呀?就因为他有权有势,就可以“胡作非为”?此时,她才明白,不管他如何宠她,他总归是国君,她不该忤逆他,她怎么就这样冲动?还被他拿捏住弱点,虽然,他是气话,他不会对吴名怎样,可她却不敢保证,他会对阿止客气,即使,他们私下达成了合盟协议,然,赵雍却一直以阿止为敌。

孟蝶突然觉得自己己进退两难,让她妥协,与众姬相处,她万万做不到,现在与他把话挑明了,接下来她该如何?可她也不能离去,不仅为了吴名,阿止,还有自己怎能忍心丢下他?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

孟蝶在屋内哭了一夜,心里那个委屈呀,谁能明白她的无助,她的纠结,胡思乱想了一夜,直到凌晨才晕晕睡去。

赵雍自是也不好过,整夜无眠,小儿的脾气,他怎能不知,他什么都可以答应她,可这后宫一事,她实在太过荒唐,他怎能就她一妇人?他可以不宠她们,甚至不见她们,但她们是他与诸国联系的法码,赵国还没有强大到独霸天下的势力,他还需要她们,不仅如此,赵氏子嗣也关系到国之将来,他不能仅与小儿有子,赵氏子孙需要有强大的后盾,而这些后盾就是他国的势力。

他以为她会明白这些,他以为她会了解这些,可仅一个中山女,一个宋姬就让她闹腾着要离去,那接下来韩国公主入赵一事,她又该如何反应?

赵雍与韩国一年之约快到,韩国国书己至,关于何时迎娶公主,韩侯己有询问,这一桩桩事相继而来,处处事关小儿,让他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