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

赵雍归赵己有十日,未曾想到,那日大殿之上竟是在韩的最后一见。

孟蝶立于亭楼之下,倚栏观雨,只觉心内愁绪来袭,横冲直撞,无处消融。雨滴恰似一串断线的珍珠,晶莹剔透,美得忧伤,四周枯树,像失去韶华的美人,剩下的只有油尽灯枯的萧萧迟暮。

孟蝶突感寒意,拢紧身上的披风,仍抵不过寒风的侵袭。

手里紧紧握着那把匕首,忆起陷入胡营之时,乃赵雍所赐,原本是让她自刎,却被她偷偷收藏,一年有余,恍如昨日。

罢,罢,罢,一切梦一场。

他将迎娶他的妻子,他终归不属于她。

孟蝶低头看了看匕首,隐于袖中,欲离去。

转身之际,吓了一跳,何时,阿止站在身后,她竟无查觉。

“阿止?怎会在此?”

燕职一如既往的笑容,“见蝶在此,随之。”

轻描淡写,却是道不尽的关怀。

孟蝶嫣然一笑,“阿止乃蝶之兄长,如此宠爱,蝶恃宠而骄该如何?”

“止之荣幸。”

“呵呵,”孟蝶笑出声来,刚才的愁绪渐失,长叹一口气,转身看向亭外,“如此绵绵细雨,堪是恼人。”

燕职上前两步,与她并排而列,悠悠而言,

“然,堪是恼人。”

随后,两人都未说话,一同欣赏雨景。

良久,燕职转身,瞧着她,突然道,

“燕国传来消息,满速入东胡借兵,势必攻入林胡,林胡乱也。”

孟蝶听言,嗖的转过来,瞪大着双眼瞧着他,又听燕职言道,

“止知,蝶一心复仇,若不是助吾一臂,想必,蝶己入林胡,刺杀满速也。”

孟蝶像是被说中心事一番,低下了头,喃喃道,

“蝶之力薄,如何刺杀?复仇之事,遥不可及。”

燕职对曰,

“蝶不可急燥,吾己令郭槐,密切注意东胡情况,一有消息,立即回报,可叹,止无兵权,不力干涉此事。他日,止归燕,定要兴兵讨伐。”

孟蝶听言,感动不己,再次抬头瞧着他,眼眶有泪,“阿止,谢谢你。”

燕职柔和一笑,“蝶之事,止从之,且,止在山村生活数年,也欲报夫子之仇。”

孟蝶点点头,思绪又飞回一年前,箕山之下的日子……

再言赵雍,一月后,回到邯郸,却未及时入宫,而是回到太子府,置车马劳顿不顾,于书房之内,唤来密探,详问在新郑时,所收到的消息。

原来,在赵雍离开邯郸之际,曾下令密探继续寻找孟蝶兄长的下落,终于,被其寻得,为了确定消息,赵雍未曾透露于孟蝶,有了吴名在手,他相信,终有一天,她还是会回到他的身边。

密探告之,他们于百金之士所驻扎的营地周围,探听到此人消息,原来,吴名一心想入兵籍,然,自从赵魏大战以后,吴名虽然逃脱了性命,腿却受伤折断,本不严重,但未得到及时救治,留下残疾。

当时的他,费尽千辛万苦,回到吴邑山村,入眼的却是荒废一片,杂草纵生,秃鹰盘旋,那有家人的身影,后来得知,林胡袭村,毁入火海,吴名悲痛万分,一路行讨,经过半年时间,终于回到邯郸,本欲入兵报仇,因身体残疾,不得入,于是周游于士卒扎营之地,终日乞讨为生,然,那一颗复仇之心,并未泯灭。

他时常藏入纵林之中,观看士卒练兵,每到如此,他都兴奋无比,眼冒仇光,仿佛此刻,他正立于沙场之上,手刃仇敌,然,每到夜晚,他就会嚎嚎大哭,其哭声,震天动地,嘶声肺裂,即让人心酸,又让人惧怕。

他曾被士卒发现,显些以细作之罪杀之,之后,被当成疯子对待,任士卒打骂,绝不还手,还喃喃自语,杀光胡人,杀光胡人……士卒对其放任不管,时常取笑。

赵雍听完密探诉言,闭紧双眼,似是同情吴名遭遇,暗忖,若是小儿得之兄长情况,会是怎样的心酸,他令密探领路,欲寻吴名之处,仇夜于一旁进言,

“主公,君上知其今日回城,应先于宫中请安,大事为重。”

赵雍思索,也罢,令仇夜接吴名于太子府,待回府后再详问之。

赵雍等人,又马不停蹄的朝赵宫而去。

这一请安,就花了整整一日。

赵雍与肥义于大殿之上,回报了韩国之行的情况,对于坠崖一事,简单诉之,赵侯一心放于结盟之事上,并未细细相问,想着赵雍无事即可,不过,还是重重责怪一番,堂堂一太子,怎能不考虑自身安危,国家社稷,为了他国一罪臣,险些丢了性命,并责罚了他身边的一干家臣,护卫。

原来,世上皆以为赵太子坠崖乃是为了追捕韩国叛臣,对之贤举,自是大力推崇了一番。

赵雍一一受教,言道,

“儿臣以后行事,自以江山为重,不得涉险为之。”

赵侯点点头,随即言起出兵攻魏一事,言语之间,数次咳嗽打断,众臣面面相视,赵雍自是瞧出异端,离开数月,赵侯像是苍老了许多,云冠之下,渗出斑斑白发,赵侯四十不到,然,常年的出征,早己掏空了身子,自上次病倒之后,虽说己愈,身体却大不如前,赵雍瞧之,心里升起怜惜,似乎一下拉近了对他的感情,那种疏远甚至带些怨恨的感觉,被一种血亲之情而掩映。

“君父,身体有恙,出兵之事,还是暂缓”赵雍不由得言道。

“请君上,保重身体!”众臣齐呼。

赵侯挥手打断众人之言,饮了寺人递来的汤药,无谓道来,

“诸位无须担忧,寡人只是偶感风寒,寡人身体硬朗,这次再征魏国,寡人为中军元帅,然,前锋之将,还请诸位推荐,何人适合?”

堂下议论纷纷,这时,只见赵成出位,持笏而言,

“下臣以为,先锋者,非赵汤将军不可。”

“然,然,”

堂下一片符合之声,赵雍斜眼瞧之,尽为赵成附庸之人,老权贵者居多,然,还是有些大臣,紧抿双唇,不言语,看来赵成势力自从上次借赵业一事打压之后,有所锐减。

赵侯听言,也微微点头,

“赵将军征战数年,经验丰富,确为可选之人。”言完,看向赵雍,又道,“太子,可有异?”

赵雍的眼神与肥义对视之后,随即出位,揖手言道,

“赵将军军功显赫,自是当仁不让的赵之大将,然,赵将军为左右元帅,更为合适,而先锋之将,儿臣举一人,足可胜之。”

赵成听言,微皱眉头,退回列位,瞟了瞟赵雍,低头不语,只听赵侯言道,

“但且言来。”

赵雍曰,

“有乐池者,文能附众,武能威敌,真大将之才也!”

众人听言,议论纷纷,乐池?似乎并未听过此名。

赵候对曰,“乐池,中山国乐氏一宗乎?”

“然!”赵雍继续言道,“乐氏一族于中山国之变,而逃于我赵国避难,乐氏一族人才备出,若赵国能得之其人,必国力大增。”

“哦?既有如此贤人?何不早荐?”

赵雍对曰,“贤能者,隐于林,周文王寻贤,经历万苦,才得姜公,儿臣愿学周文王,入林寻贤。”

赵侯听言,沉思片刻,言道,

“可,若为贤者,我赵国均受之。”

赵雍揖手而退。

退出朝堂,赵雍令肥义亲寻乐池,自己急急回府,却是为了见吴名。

此刻,天色己晚,太子府内灯火明亮。

代姬一身华丽服裳,往赵雍寝室而去,一如既往的被士卒挡在门外,

“主公尚未回府,夫人请回,若主公欲见,定会传召。”

士卒的话生硬,冷寒,代姬之心,早己被刺得千疮百孔,就连小小的士卒都能给之脸色,代姬暗然而退。

她己有半年未见赵雍,想想都觉可笑,本为夫妻,同住一处,他待她却不如外人,那些贤士还能天天相见,为何自己见一见夫君都如此艰难,当初,她为他出卖父母,出卖族人,虽然换来了夫人之位,后苑之主,却得到了比以前更加的冷漠。

早早闻之,赵雍己回府,却数次被挡在门外,她情以何堪?

代姬伤心的拭着眼角,火光拉着她的身影,孤寂凄凉。

突然,不远处传来急切的脚步声,身旁的奴仆,喜悦而言,

“夫人,是太子,太子来了。”

代姬立即抬头望去,见一行人匆匆而来,朝着她的方向,为首的正是她日夜思念的夫君。

火光映在他的脸上,俊美绝伦,深邃的眼眸,浓密的眉,高挺的鼻,绝美的唇形,高贵优雅,又霸气十足,半年无见,代姬竟呆了去。

直到赵雍近在身前,她还一愣愣的,连行礼都忘了,奴仆拉了拉她的衣角,这才忙忙曲膝行礼。

原以来,赵雍会扶起她,然而,等了许久,都无响动,微微抬起头来,却瞧着赵雍一行人早己越她远去。

心里有什么被打碎一般,四分五裂,他竟未瞧她一眼,他竟未瞧她一眼……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代姬踉跄一步,险些摔倒,扶在木良上,就这样愣愣的瞧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于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