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幕府才盛||一《挺经》。

“如夫人”与“同进士”。

五百两银子洗冤案——有陈春燕的精心照料,曾国藩的饮食起居大有改观,精神状态好多了,癣疾也日渐好转,每天夜里也能安稳睡上两个时辰了,中午再小睡片刻,一天到晚显得神采焕发。

曾国藩没有料到,春燕对他有如此大的帮助,心里充满了对她的感激。

时常给她点钱,要她寄回咸宁老家去,补贴老母和哥嫂。

闲时也跟她讲点前朝故事和身边发生的琐碎事,春燕很爱听。

过去只知道他是威风凛凛的湘军统帅,杀人不眨眼的曾剃头,与他相处久了,春燕逐渐看出曾国藩也有细腻体贴的一面,尤其是对小事细节的思虑周到,春燕自认她这个女人亦不及。

她对曾国藩由敬生出不少爱来,她希望早点生个一男半女,既讨得曾国藩的欢心,又可以使自己在这个显赫家族中站住脚。

安庆城自古以来便是皖省第一大镇,这里水陆交通便利,物产富饶,人文发达。

曾国藩最崇敬的文人姚鼐,就出生在离安庆不远的桐城县。

桐城文派曾影响过全国,也对曾国藩影响甚深。

近一二十年来,桐城文派日趋衰微,曾国藩为此痛心。

好了,现在有一个较安定的省城和一大片归于自己治理的土地,两江总督是有义务,也有力量对桐城文派起衰救疲的。

为了向文人学士们表达这个心愿,他特地下令,为因战乱,死而未葬的桐城名士方东树、戴钧衡、苏厚子等人举行隆重的安葬仪式。

下葬那天,他亲率全体幕僚参加,并为他们撰写墓志铭,盛赞他们的道德文章。

这一举动,使所有文人们感激涕零。

不仅要挽救桐城文派,曾国藩还要挽救整个两江的世风吏治,并以两江作为基地,造成一个好风气,推广到全国去,从而实现自己的最高理想,做一个像周公、孔子那样的人,将整个国家治理为一个风俗淳厚、人心端正、四海升平,文明昌盛的社会。

曾国藩知道这一理想的实现,光靠自己一人不行,要有成百上千个志同道合的人一同去做,那样才可以使举世为之和,天地为之应,酿成一种气氛,造成一种形势。

为此,他一方面向朝廷上奏,请选择一批品学兼优的六部官吏和新科进士来安庆,他将视其才情,因量器使;另一方面广贴告示,多发书信,向全国招延人才。

听说功高震世的两江总督思贤如渴,爱才如命,短短的几个月里,从京师,从地方,甚至从偏僻的边微之地,怀着各种目的文人武夫纷纷来到安庆。

武夫来了,曾国藩或当面考核,或叫将官测试后,立即派往军营,能干的马上就可作什长哨长,一般的则充当勇丁。

文人来投的,曾国藩不管多忙,一律亲自接见,与之交谈。

在察言观色中掂量着来人的斤两。

这些人,大部分派往三省各州县,对其中较为杰出的人,则留在自己的身边,经过一段时期的熏陶、栽培,再予以重用。

即使是那些毫无一技之长,或不中意的人,曾国藩也好言勉励,打发盘缠让他们回去。

曾国藩又亲自作劝诫浅语十六条。

其中劝诫州县四条,上而道府,下而佐杂以此类推:治署内以端本,明刑法以清讼,重农事以厚生,崇俭朴以养德。

劝诫营官四条,上而将领,下而哨弁以此类推,禁骚扰以安民,戒烟赌以儆惰,勤训练以御寇,尚廉俭以服众。

劝诫委员四条,向无额缺,现有职事之员皆归此类:习勤劳以尽职,崇俭约以养廉,勤学问以广才,戒骄惰以正俗。

劝诫绅士四条,本省乡绅,外省客游之士皆归此类:保愚懦以庇乡,崇俭让以奉公,禁大言以务实,扩才识以待用。

每条下又详作一百余字的具体说明。

曾国藩命人分别写在四块一丈高四尺宽的大木板上,插在总督衙门大门两旁。

一时引得安庆府里的人都来观看,齐声称道湖南来的总督为官正派,办事有方。

派到各地的官吏委员,初时还有所畏惮,不敢放肆,时间一久,便近墨者黑,同流合污了。

只有留在身边的幕僚,一来本有不少操守较好的人,二来处在曾国藩的严密监视之下,不能乱来。

两江总督幕府,一时人物茂盛,才俊众多。

每天早晚两次正餐,曾国藩常和幕僚们在一起吃饭。

席上,国事、兵事谈得少,大多谈学问文章、野史轶事,甚至街谈巷议。

这一天早上,两江总督衙门餐厅里,曾国藩又和幕僚们一起有说有笑地吃早饭。

“十年前,恩师只是一个以文名满天下的侍郎,这十年间,恩师创建湘军,迭复名城,门生不知,天下士人亦不知,恩师何以能建如此赫赫武功?”问话的是浙江德清才子俞樾。

道光二十七年,俞樾参加会试复试,曾国藩是阅卷大臣。

诗题为“淡烟疏雨落花天”,俞樾的试帖,首句为“花落春仍在”。

曾国藩读后激赏之,称赞道:“咏落花而无衰飒意,与‘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妆’相似,他日所至,未可限量。”

遂将俞樾拔置第一。

俞樾为报答曾国藩的知遇之恩,将自己所作的诗文集命名为《春在堂集》。

曾国藩一到安庆,他便弃官前来投奔。

“是荫甫在问吧!我告诉你,我有一个秘诀,今天传授给你,你千万莫轻授别人。”

曾国藩微笑着,放下筷子,大家都笑了起来。

俞樾说:“请恩师传授,门生决不外泄。”

“外人都不知,我有一部兵书,是一位道行精深的仙师传给我的。

凭着它,我才能带兵打仗,由文人行统帅事。”

幕僚们第一次听曾国藩讲仙师授兵书的事,都很惊讶,不少人脑子里立即浮起鬼谷子传书给苏秦、圯上老人赠书给张良的传说,还有人想起《水浒》里九天玄女送书给宋江的故事,大家将信将疑,都聚精会神地听下文。

“这部兵书名叫《挺经》。”

曾国藩端起小汤碗,慢慢地喝。

“《挺经》?”幕僚中有人小声地念着。

有的在交头接耳,悄悄地议论:“好奇怪的书名。”

“从没听人说过。”

“《挺经》有二十四条经文,我先给你们讲第一条。”

曾国藩放下小汤碗,右手作五指梳,缓缓地梳理着胸前的长须,慢悠悠地说,“荷叶塘有个老头,一天,家里来了贵客。

老头叫儿子到蒋市街买酒菜款待客人。

儿子挑一担空箩筐出去了,一直到太阳偏西还不见回来。

老头子急了,自己出门去找。

在半路一丘水田田塍上遇到了儿子。”

曾国藩说到这里停下来,又端小碗喝汤。

大家尖起耳朵听着,不知老头的儿子买东西和“挺”有什么关系。

“谁知儿子担着一担东西站在那里,在他对面也站着一个挑担子的人。

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都不动。

老头一见急坏了,板起面孔骂儿子:‘你这不成器的东西,家里等你的酒菜,等得人都跳起来了。

你却死了一样地站在这里不动,你到底要做什么?’儿子委屈地说:‘他不让我过去。

’老头对那人说:‘兄弟,你下田放他过来吧!’那人怒道:‘你好偏心!你为什么不叫他下田,放我先过去呢?’老头说:‘兄弟,你人高,他人矮,你可以下田,他不能下田;再说你是杂货,他是吃的东西,你的货可以浸水,他的货不能浸水。

’那人越发气了:‘你看不起我的货!他小我大,他越要让我,我不能让他。

’老头也气了:‘罢,罢!只有我下田了。

’老头脱去鞋袜,站到水田里,用手托过那人的担子。

这才把那人打发了,和儿子挑着担子回来。

这就是《挺经》中的第一条。”

曾国藩微笑着闭住嘴,大家听后似懂非懂。

俞樾说:“恩师,你老刚才讲的只是《挺经》中的一条,还有二十三条呢?”“今天只讲这一条,以后再慢慢地讲给你们听。”

曾国藩端坐着,不再说话了。

大家继续低头吃饭,一边嚼着饭菜,一边也在咀嚼着这条经文的含义。

二十二岁的桐城才子吴汝纶,先是抱着听传奇故事的心情来听《挺经》的,现在觉得乏味,他一贯耐不得沉默,左右张望了一眼,指着旁边的武昌古文家张裕钊对大家说:“诸位发觉没有,廉卿兄的头发都变青了。”

张裕钊虽只三十九岁,却头发花白,他不满意自己未老先衰,昨天特地染了。

于是众人的眼睛都转向正在吃饭的张裕钊,弄得张裕钊很不好意思。

“陆展染须发,欲以媚侧室。”

吴汝纶调皮地背了两句南朝何长瑜的诗来讥笑他。

“我哪有什么侧室啊!”张裕钊大笑起来,望了一眼对面的李善兰说,“我看壬叔兄比我大十多岁还满头乌发,不染,对不起他呀!”大家都笑了起来。

笑过后,曾国藩说:“挚甫提到侧室,我倒想起一件事。

前几天有人跟我说,‘如夫人’失对。

我想了几天想不起,你们想想有什么好的下句。”

“有!”曾国藩话音刚落,吴汝纶便急着嚷起来。

“快说呀!”大家催促。

“同进士!”吴汝纶冲口而出。

“对得妙!”有人喊。

曾国藩听了,脸色一变。

俞樾看在眼里,暗暗骂道:“这个鲁莽的吴挚甫,卖弄小聪明,这下闯大祸了。”

他沉下脸,举起筷子指着吴汝纶说:“你混说些什么!”这时,吴汝纶才意识到失言了,满脸通红,局促不安。

“挚甫,你帮我解了一个大难题。”

曾国藩很快恢复了常态,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今后好好努力,桐城出了你这样才思敏捷的后起之秀,桐城文派的振兴大有希望。”

听了这句话,吴汝纶和在座的全体幕僚无不感动不已。

吴汝纶心想:今天假若是遇到黄祖那样的人,说不定无意之间便把脑袋丢了!”“中堂大人,你老说起桐城文派,我记起前天接到吴南屏的信。”

说话的是二十六岁的年轻人黎庶昌,贵州贡生,以上书论时事受朝廷重视,派来安庆军营。

曾国藩见黎庶昌气宇不凡,古文尤其作得好,甚是喜爱,便留在幕府中。

黎庶昌与吴南屏是文字之交的好友。

“南屏信里说了些什么?”曾国藩一向看重吴南屏的文才。

吴南屏为人疏懒,极少写信,这次来信,必有要事。

“他说要与中堂打官司,先叫我露个信给你老。”

黎庶昌的话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一齐停下筷子注意听。

“他有什么事要跟我打官司?”曾国藩不解。

“为《欧阳生文集序》一文。”

黎庶昌答。

前两年,欧阳兆熊将其早逝的儿子欧阳勋的文章汇编起来,刻了个集子留作纪念。

欧阳勋曾向曾国藩请教过学问,于是欧阳兆熊便请老友作篇序言。

那时曾国藩还在建昌,一口答应。

“这篇文章犯着他什么了?”曾国藩觉得有趣,笑着问。

“吴南屏说,他对中堂未经他允许,就将他列入桐城文派在湖南的传人大为不满。

他说一则根本就不存在桐城文派,二则他素不喜欢姚鼐,中堂硬要把他划为姚鼐派,他很愤慨。

还说什么果以姚氏为宗,桐城为派,则中堂之心,殊未必然。”

“哈哈哈!”曾国藩大笑起来,他想起咸丰二年回湖南,在岳州城里听欧阳兆熊讲“岳州四怪”的往事,真是个“怪才吴举人”!“我说什么事,就为这个。

莼斋,你给他回一封信,就讲曾某人说的,他吴举人的大名列入桐城文派传人一案已定谳了,他要跟我打官司,会无人受理。

最好还是照我们荷叶塘有钱人的样子,拿出五百两银子来贿赂我,我再写篇文章,为他洗刷这个冤案,私了算了!”当黎庶昌还在作古正经地说“南屏是个穷书生”的时候,满厅幕僚早已捧腹笑开了。

“大人,有两个士子要拜见。”

荆七进来说。

“好!叫他们稍等一下,我换了衣服就来。”

曾国藩起身,四面扫了一眼,客气地说,“大家慢慢吃,我失陪了。”

曾国藩第二部——野焚二今日欲为中国谋最有益最重要的事情,当从何下手——过一会,曾国藩穿戴整齐,坐在小客厅藤椅上,赵烈文、杨国栋、彭寿颐等人分坐两侧。

他拿起放在茶几上的两张名刺,见一张上写着:长洲王韬紫诠。

“这是个名士呀!”曾国藩笑着说。

“此人在上海墨海书馆替洋人做了十多年的事。”

赵烈文说。

“墨海书馆?”杨国栋问,“那不是跟壬叔在一起共过事吗?”“是的。”

彭寿颐回答,“李壬叔说起过他。”

“此人怎样?”曾国藩问彭寿颐。

“据李壬叔说,此人聪明异常,中文洋文都很好,但生性**,喜寻花问柳,是个唐伯虎、祝枝山式的人。”

曾国藩一听这话,心中便有三分不喜。

正说着,王韬走了进来。

曾国藩见他长得矮胖臃肿,眉毛粗黑,两只鱼泡眼松松垮垮的,没有神采。

“酒色之徒。”

曾国藩心里说。

“拜见中堂大人!”王韬在曾国藩面前叩头。

“请起请起!”曾国藩起身回礼,指着旁边一个座位说,“紫诠先生,请这里坐。”

“听说紫诠先生在墨海书馆多年,翻译了不少洋文书,这是桩好事呀!”待王韬坐定后,曾国藩先开腔。

“也是混口饭吃而已。”

墨海书馆是英国传教士麦都思在上海创办的一家印书铺,当时读书人都不屑于与洋人打交道,王韬说的是实话。

但听曾国藩一称赞,又高兴得很,便将墨海书馆的情况,向曾国藩简略地禀报了一番。

“他们用机器印书,一天印多少张?”曾国藩问王韬。

“一天可印七八千张。”

“啊!这么多!”赵烈文轻轻地叫了一声。

“一架机器抵我们五六十个人了。”

曾国藩笑着说。

说了一阵墨海书馆后,曾国藩问:“先生到鄙人这里来,有何事见教?”王韬望了赵、杨等人一眼,说:“在下有一要事跟中堂大人说,请屏退左右。”

“不必了,你讲吧!”曾国藩淡淡地答复。

“好吧,请恕在下直言。”

王韬碰了一个软钉子,心上飘过一丝不快,他将身子略向前倾,对曾国藩说,“大人今日拥重兵,居高位,其身虽荣耀,而其势却危殆。”

“你这是什么意思?”曾国藩拉长着脸,两眼冷气逼人。

“中堂大人。”

王韬似乎没有看见曾国藩面孔的变化,继续说下去,“大人精通典籍,熟读史册,当知蒯通劝韩信事,而今日事正与当年同。

清廷、太平天国、湘军好比当年的刘、项、韩。

湘军助清廷,则清廷强;助太平天国,则太平天国兴。

大人何苦要为别人出力?不如既不为清廷,亦不为太平天国,让他们两虎相争,最后由大人来收拾残局。

这是大人你的最好选择。”

从王韬刚进门的那一刻起,曾国藩便对他的印象很不好。

心想:他居然敢以素昧平生之身分,**裸地劝我行非分之举,他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曾国藩压住心中的厌恶,铁青着脸说:“紫诠先生,你我素不相识,你不了解鄙人。

鄙人是宁愿遭到韩信那样的下场,也不会背叛朝廷的!”说着端起了茶杯,荆七见状,高喊:“送客!”王韬怀着一肚子希望而来,没想遇到这样的冷遇,只得沮丧着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他对天长叹一声:“不料两千年前的故事又要重演了!”“大人,此人有一技之长,留下能起作用。

比如我们今后要请洋匠传授军火技艺,他可以当翻译。”

杨国栋并不认为王韬有什么过错,倒是觉得曾国藩的态度太冷淡了。

“此人虽不护细行,但究竟有点薄名,又懂洋文,本可留下他做点事。

但他偏偏不安分,野心不小,思维怪诞,这种人留在我身边,是一个大隐患。

两江总督幕府不能有这样的僚属。”

曾国藩将端起的茶杯放下,他其实并没有喝。

“大人,我看王韬非等闲之辈,大人既不用他,不如杀掉,免得他投靠长毛,为虎作伥。”

赵烈文谏道。

“惠甫,你把他看得太高了。”

曾国藩冷笑道,“此人不过一无知妄人而已。

我料他此生成不了什么事,你们放心好了。”

他顺手拿起茶几上的另一张名刺,对荆七说:“叫容闳进来。”

当容闳跨进门槛的时候,曾国藩便盯着他仔细打量起来:这是个三十三四岁的中年人,中等偏低的身材,眉粗眼大,颧骨很高,嘴唇的棱角极为分明,皮肤呈淡棕色。

他与常人的最大区别,是脑后没有辫子,一头黑发齐耳剪得短短的。

“是一个武将的料子。”

曾国藩心想。

待那人走到身边,曾国藩又以犀利的眼光将他认真地看了一遍。

“你就是容纯甫先生吗?我这是第三次邀请,你才肯赏光来呀!”曾国藩不待容闳通报,便先说话了,脸上无一丝笑容。

“总督大人息怒,我是个商人,与长毛做过生意,怕大人加罪于我。”

容闳一口广东官话说得不熟练,他有意放慢点,好让人听懂。

“我三番两次叫人,而且叫你的朋友写信请你来,我难道会加罪于你吗?我知道你曾向长毛上过书,你的那份上书我已看过,我不认为你是勾通长毛,倒觉得有爱国之心。

我明白告诉你,你给长毛建议的七条,除以《圣经》为主课这一条外,其他六条我都能接受。”

容闳大为惊讶。

两年前,他和两个美国传教士一起到太平天国考察,在苏州、常州等地,他亲眼见太平军军纪好,人民安居乐业,对太平天国的印象是好的。

一进天京,与太平天国的高级官员接触交谈后,他失望了。

他发觉那些天国要员们一个个观念陈腐,见识鄙陋,且争权夺利,结党营私,容闳断定这批人成不了事。

其中稍有点头脑的是干王洪仁玕。

容闳在香港时就认识他,算是天国最高领导层中最有新思想的人了。

容闳向他提出七点建议:一、组建良好军队,二、办武备学堂,三、建海军学校,四、建人才政府,五、创办银行,六、以《圣经》为主课,七,设立各种实业学校。

这七点建议,于王未给他任何明确答复,却送给他一个黄缎小包袱。

容闳打开一看,是一颗四寸长、一寸宽的印,上刻“太平天国卫天义容闳”九个字。

容闳对此哭笑不得,便把印依旧包好,放在客房里,悄悄离开了天京。

以后,他在江西、安徽一带做茶叶生意,不管是官方还是太平天国,只要有生意他就做。

李善兰、华蘅芳、徐寿早闻其名,多次向曾国藩推荐。

一直到第三封信上,容闳感其诚,遂来拜访。

他不曾料到,这个号称理学名臣的两江总督,对自己这套从西方搬来的设想竟然赞同!“洋人的轮船枪炮的确比我们利害,这是事实,我们要向洋人学习。

你提出办学校,这是个好主意。

我们今后还要派出更多的人到外国去学习,学成后归国,把我们自己的国家也慢慢建设得富强起来。

容先生,听说你就是从小出的洋?你在外国住了多少年?”“我七岁时便在澳门跟随英国传教士古特拉富夫人读书,十九岁时到美国,在耶鲁大学学习,在美国住了八年。”

容闳答。

“你是个人才。”

曾国藩的脸上开始露出笑容,“国家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你愿意在我手下当一名将官吗?”“在大人麾下当个军官,当然是很荣耀的。”

容闳起身,笔挺笔挺地站着。

“不过,我从未经过军旅之事,也没学过军事学,不能胜任。”

曾国藩对容闳刚才这个举动甚为满意,湘军中没有这样素质的将领。

“我看你的长相必定是个良好将材,因为你的目光威棱,一望便知是个有胆有识之人,一定能发号施令,驾驭士卒。

不过,既然你不乐意,我也不勉强。

你今年多大了,授室了吗?”“我今年三十四岁,已娶妻生子。”

容闳答。

“你愿意在我的幕府里做点别的事吗?”曾国藩的语气不知不觉地和蔼多了。

“这要看总督大人安排我什么样的差事。”

凡到总督衙门里来的人,无论才高才低,莫不卑词谦容,像容闳这样讨价还价的还没有过。

曾国藩反倒喜欢他这种不曲意逢迎的性格,心想这大概是洋人教育的结果。

一时想不出适当的差事,于是转而问:“容先生,依你之见,今日欲为中国谋最有益最重要的事情,当从何着手?”“总督大人,你提的问题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我尚未很好考虑。”

容闳重新坐下,思考片刻,说,“当今最重要最有益的事,我想莫过于仿照洋人的办法建一个机器厂。”

“我看最好建一个机器母厂。”

杨国栋插话,“由这个母厂再制造各种各样的机器,然后用这些机器去造枪炮子弹、战船战车。”

“对,这位老爷说得对!”容闳高兴地说,“我的想法正是这样,犹如母鸡生蛋似的,有了这样一个母机厂,过了十年八年,中国就可在全国各地建造许许多多的工厂。

如此,中国就会跟外国一样地强大了。”

“容先生,你的建议很好!你就住我这儿,不要再做茶叶生意了,和壬叔、雪村、若汀等人细细地筹办此事。

大致规划一下,建造一个这样的机器厂,要买些什么样的机器,需要多少银子。

商量好了,我请你再到美国、英国去辛苦一趟,带着银票去,把母机买回来。”

曾国藩替容闳想到了一个差事。

曾国藩的这番话简直使容闳震惊!今天是他归国七年来最兴奋的一天。

他似乎觉得,多少年来在异国他乡所设想的富国强兵的计划,正在迈开最关键的第一步。

曾国藩第二部——野焚三你还记得初次见我的情景吗——几天后,兵部火票递来一份明发上谕:“浙江按察使着李元度补授”。

曾国藩接到这份上谕后甚是恼火。

原来,李元度祁门请罪不赦之后,一气之下,从粮台索回欠饷,将平江勇解散,径直回湖南去了。

不久,圣旨下达,李元度被革去徽宁池太广道员职。

曾围藩期望李闭门思过一段时期后再来找他。

谁知李元度却又跟王有龄联系上了,募集八千人,号称“安越军”,浩浩荡荡地由湖南开拔,经江西进浙江,沿途又在义宁、奉新、瑞州一带打了几场胜仗。

江西巡抚毓科向皇上请功,皇上赏他布政使衔。

进入浙江后,王有龄为长期留住这支军队,又竭力向皇上保荐,于是有了这道上谕。

李元度不服管束,不讲交情,三番两次明目张胆地背叛湘军,投入一贯对湘军怀着敌意的何桂清集团,这种以中行待老友,以智伯待怨仇的行为,使曾国藩由恼而怒,由怒而恨,过去患难与共多年的友谊已不复存在了,结儿女亲家的答谢诺言也不必兑现了,这两三年逐渐压抑下去的偏激性情又乘隙而生。

他不要幕僚代笔,亲拟一份奏章,给李元度列举三条罪状:一为革职后不静候审讯,擅自回籍;二为义宁、奉新、瑞州无贼情,亦无接仗,系冒禀邀功;三为赴浙途中节节逗留,贻误战机。

并承认自己用人不明,保举有误,请皇上将李元度交部严处,永不录用。

曾国藩由此想起李鸿章为李元度说情之事。

为失地将领说情固然不对,但李鸿章离开祁门一年多来,袁甲三、胜保,德兴阿、王有龄等人多次邀请他,许以重保,李鸿章都不为之动心,宁愿在江西赋闲,宛如那年在建昌旅馆候见时一样。

与李元度的见异思迁比起来,李鸿章的一片忠心是多么地难能可贵,何况其才其谊又都在李元度之上!曾国藩想到这里,立即派彭寿颐带着他的亲笔信,前去饶州府接李鸿章来安庆。

李鸿章来了。

他对恩师的认识,比恩师对他的认识还要深一层。

他知道,恩师虽以理学名臣誉满朝野,但决不是一个迂腐的理学先生,既深谙历代权臣的用人之术,又有自己一套识别、考察、培育、驾驭、笼络人才的办法,被训斥而改换门庭的人会令其恨之入骨,相反,疏远之后仍忠心不改的人,则会获其加倍的重用。

曾国藩的这一手,果然被李鸿章看准了。

年家子、受业生,再加上精明、才情和忠心,使李鸿章重入曾国藩幕后,受到了这位权绾四省的恩师的格外垂青。

这时,陈玉成受苗沛霖之骗1/4|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