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他失眠了。从小到大,41年了,无论有天大的事,他都是一躺下就能睡着,可是昨天晚上,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眼前总是莺莺,电视里悲切的莺莺,躺在**脸烧得通红的莺莺,还有那天晚上送她回家,她说自己是现代古董时脸红的样子,那样的娇媚与羞涩!虽然她已经36岁了,但是依然那样可爱,这样的可爱,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还有她的那幅画,那幅平沙落雁的画:晚风夕阳之下,一群大雁悠闲地落在灿烂的金色沙滩上,它们有的在水面上捉鱼,有的在迎风鸣叫舞蹈,有的在荻花间静卧小憩,有的相互嘻戏玩耍,有的站在旁边看热闹。而恩爱的大雁夫妻,有的在照看孩子,有的在交颈亲热,有的依隈着静卧在芦苇丛中,享受大自然晚霞落日时的安静。那画是那样的安宁安静又充满生机,充满了大自然的和谐与和美。孙飞虎似乎看到了莺莺作画时的模样,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觉得生活突然有了希望。说不定,莺莺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虞姬。

在晚上回北京的火车上,小红给莺莺打了一个电话,当她得知莺莺已经好了以后,就对莺莺说:“那我就不去看你了,你自己多保重!我晚上还有事。”

晚上吃完药,第二天早上醒了,莺莺觉得浑身轻松了。看来孙飞虎还真有两下子,不是蒙鼓大夫。她吃完早餐,想起几个博士生的论文得抓紧时间赶快看,就到书房开始工作。一直看到11:30,她收拾东西换衣服出门,在快餐点里吃了午饭,她坐公共汽车去学校,去参加系里每周的例会。

老师们因为不坐班,所以每周二下午是集中见面的日子。这天下午大家见见面,通报一下情况,上下沟通,以保持教学科研工作正常秩序。莺莺到了办公室,大家都跟她打招呼,很关心她。老师们有不少人参加了她父亲的追悼会,对崔老的去世一致表示了惋惜,并对崔老的学术水平、学风和为人作了高度的赞扬。同事们的话让莺莺感到很是安慰,一会儿,例会开始,张老师汇报班里某某学生因为生活困难出去打工,耽误了功课,这种事现在也不是个别的,怎么替学生想想办法?李老师说他们的课题可以按时结题,但是课题费还没有完全到位,能不能快点?马老师说她的一个女研究生学习各方面都特别好,可是现在工作还没有着落,情绪低落。接着是这个老师,那个老师,新问题老问题说了不少,最后是系主任传达学校的一些事,要抓紧把明年的课题申请报告写好,按时交上去,老师课时费的新规定,学校下学期要搞新的评定标准,等等,一直开到5点才散会。莺莺因为晚上6:30给本科生开有一堂大课,没有回家,在食堂吃了晚饭后到办公室休息,等着到时间去上课。

刚刚到办公室,包里的电话响了,她一接通,是孙飞虎打来的。孙飞虎在电话里说:“是我,孙飞虎,抱歉啊,我向小红律师要的电话,没有别的,就是问问你,好了吗?”

“好了,”莺莺说:“孙总,谢谢您的关心!”

“晚上我再来看看你,再给你开点药,”孙飞虎说:“你感冒虽然好了,但是还需要调理一下,你身体现在太虚弱。”

“真是谢谢您!”莺莺不知道该怎么感谢这个热心医生:“可是今晚我要上课。”

“晚上还上课?”

“是给本科生开的大课。”

“哦,”孙飞虎说:“要上到几点?”

“8:30下课。”莺莺说:“上两个小时。”

“没有关系,你下课后我来找你。”孙飞虎说:“就这样吧。”说完挂了电话。

莺莺愣愣地拿着电话,这个孙飞虎,是怎么回事?

200人阶梯大教室里座无虚席,孙飞虎扫了一眼,除了最后这排靠门的座位还有两三个空着外,所有的座位都坐满了,孙飞虎轻轻地坐到这个座位上,朝旁边转头看他的男生点点头,男生用右手食指向他晃晃,指指讲台,然后转过头,听讲去了。

莺莺站在讲台上,容光焕发,神采奕奕,没有一点病态。她圆润好听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回荡在大教室里:同学们,关于美,我们通过本学期的几次讲座,已经论述得差不多了,而关于悲剧之美,我们现在来总结一下。前面我们说过,悲剧的美,关键在于距离,时间和空间的距离。正因为有了这时间和空间的距离,使我们对悲剧的美才有了审美的心情和条件。爱美是人人都有的一种审美感受,是一种心灵感受。但是悲剧作为审美的一种特殊心理活动,有其特殊性。审美的主题一定要与悲剧中美的主体有距离,或者我们可以这样说,这样的美,发生在彼时彼地彼人,是美的,但是我们不希望它发生在自己身上。这是人性的一个弱点,但同时也是人性的希望。在中国的历史上,有很多让我们感到美的悲剧,如荆柯刺秦王,“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一副壮士图,让我们心中油然生起了悲壮的美感。而四面楚歌里的项羽呢,一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英雄,因为四面楚歌,因为“不肯过江,无法见江东父老”,而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虞姬唱出“虞姬虞姬复奈何”,最后拔剑自刎。这样的悲剧给我们的心灵以巨大的冲击,因为悲剧的主人做了我们向往、但是又不可能去做,或者不会、不敢去做的事,这美的起因是我们对悲剧主人真诚的崇敬,同时也是我们对理想人生的一种憧憬。这就是悲剧与喜剧最大的不同,喜剧的主角可能人人愿意去当,所以它的审美的深度和厚度就不如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