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在车里,小红说:“莺莺,孙飞虎肯定有问题。”

“管人家干嘛?”莺莺说:“你可真是的,让人家下不了台。”

“你不知道我多喜欢那房子,莺莺,”她说:“他不卖给我,我当然生气了。”

“你呀,”莺莺无可奈何地说:“房子是人家的,人家不卖,那是人家的自由。”

“所以说呀,里面一定有问题。”

“别管那么多了。”莺莺说:“里面如果有问题,就更不能买。”

“说得对,”小红说:“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呢,对,如果有问题,我为什么还要买?那不成了傻瓜了!”

“你是够傻的,”莺莺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看人家的房子,弄得我得都难为情了。”

“谁像你那样,大家闺秀,我就这样,你还不知道。”

“其实,你的房子已经够多了,没有必要再买了。”

“可是,你说,我不买房子,我买什么?”

“钱多了是够让人发愁的,”莺莺说:“没有钱的人哪里知道你们这些有钱人的烦恼?”

“莺莺,你不觉得里面有问题吗?”

“什么问题?谁有问题?”

“孙飞虎有问题啊,那房子。”

“这谁知道,还惦记着,人家不是不卖了嘛。”

“所以说有问题,”小红拍拍方向盘说:“孙飞虎,原来这么怕老婆。”

“咱们换个话题行不行?小红,”莺莺不耐烦了:“管那些闲事,自己的事还操心不过来呢。”

“对对对,”小红说:“我操的哪门子闲心,我应该操心你,你什么时候离婚?”

“不知道,等张珙的消息吧。”

“这个张珙,我见了他,看我怎样说他!”

“还有什么好说的,”莺莺说:“咱们还是去爬香山吧。”

“好吧,去爬香山。”小红说:“去爬香山,散散心。”

到香山玩的人太多了,已经是11月底了,人还是这么多,尤其是停车场,已经车满为患。她们转了好几圈,才好不容易找到车位,把车停好。

“人家外地人说北京是首堵,真是一点也没有,你说香山也是这么多车,到处是车,哪里的路都变成了停车场,没有办法。”小红一边埋怨一边下车关门锁车:“这堵车的日子什么时候算个头啊?”

“好了,别埋怨了。”莺莺说:“找到地方就行了,比比那些现在还没有找到地方的,咱们应该知足。”莺莺着,用嘴呶呶那些排成长龙等着停车位的车。小红看看那些还坐在驾驶室里焦急地等车位的人,不埋怨了。

进了大门,里面的游客还真的不少,小红和莺莺选了一条景点不多的路爬山,她们想,这条路上的游客应该少一点。果然,顺这条路走,越走游客越少,才爬到半山腰,游客就变得三三两两的,很稀少了。

“莺莺,咱们在这歇歇吧。”小红有些气喘地说:“多长时间没有来这里啦,爬这么一会儿就累了。”

“好,就在这歇歇,这地方风景不错!”莺莺指着路旁的一块大石头说:“在这儿吧。”

她们站在大石头上,风景尽收眼底。放眼望去,只见群山葱绿绵延向南,山下,成片的建筑物断断续续地伸向模糊的远方,那模糊的远方,便是庞大的北京城。

“莺莺,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来爬香山,看得见咱们社科院的宿舍楼,那时候,人少车少污染少,一眼可以望出去好远。”

“是呀,”莺莺说:“那时候我们坐公共车来香山,路两边全是菜地庄稼地,来香山就跟下乡一样。”

“可不是,哪像现在,到处是房子,哪里还有菜地。”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莺莺说:“所有的东西都在变,城市在变,农村也在变。人的物质生活在变,精神生活也在变,观念也在变,这个世界正处于快速的变化当中。”

“那你说,还有不变的吗?”

“也许有,比如咱们俩的关系没有变,从小到大,一直是这样。”

“但是,我们俩其实早已经变了,再也不是当年的那两个姑娘了。”小红说:“莺莺,有时候我半夜醒来睡不着,心里真的很难受,想想你,想想我,觉得很茫然。”

“小红,人生就是这样的,总是不尽人意者居多。”莺莺说:“佛家说,生老病苦死,这是任何一个俗人都逃不脱的命运,当年,佛祖在菩提树下顿悟,修炼成佛,才逃脱了俗人的这些命运。”

“照你说,只有皈依了佛,才能解脱?”

“不是,我又不是佛教徒。”莺莺说:“哪有那么容易解脱的。有的事,明明你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可是一旦你身临其中,依然会痛不欲生。”

“你指的是张珙吗?”

“可以这么说吧,”莺莺坐到了石头上:“干脆好好在这里歇歇吧。”

“好,”小红也坐下:“莺莺,你总是说命运,命运,你真的相信命运吗?”

“我相信不相信命运是次要的,”莺莺说:“关键的是命运它自己在那里运行。”

“你这才是彻头彻尾的宿命论。”小红说:“莺莺,你是不是研究悲剧研究得太痴迷,陷进去了?”

“小红,你说,悲剧的美在哪里?”不等小红回答,莺莺接着说:“悲剧之美在于距离,这是季羡林先生在他早年的论文里说的。人们爱看悲剧,被它感动得泪流淋淋,但这眼泪不是纯粹的伤心,它事实上是一种庆幸,是一种自己远离了这悲剧的庆幸。悲剧只有与自己在时间或空间上存在距离,它才有美,否则,它有的仅仅是痛苦。”莺莺顿了顿说:“所以,不会有人会因为研究悲剧而把自己陷进去,去当悲剧的主角。”

“你说的对,”小红说:“没有人愿意做悲剧的主角,只有人愿意当悲剧的观众。”

“但是,我们什么时候被置于悲剧,并成为主角,自己根本茫然不知。”莺莺摇摇头,默然。

小红也沉默。

两个36岁的女人,默默地坐在香山上,香山依然是原来的香山,而她们,已然不是原来的她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