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出了太运高速,上了岔道,任务的目的地就在望了。那是一座戒备森严的看守所,在夜幕里孤零零地亮着探照灯,这个肃穆的地方让大家都默然了,无声地做着准备工作。

不过对余罪而言,这个任务算是最轻松的一回了,只是他见到这种地方时,还是忍不住有种怵然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

他们今天是第一天接触的犯罪嫌疑人,在第二看守所,大部分是重刑犯

史清淮轻声道,从总队的办公楼踱步出来了。刚刚看了一段前段时间训练的录像,效果不怎么理想,许平秋的表情明显有点阴郁。

哦,那就多接触接触吧,这样的话他们的起点也会比普通刑警高得多,不是所有人都能接触这类犯罪的。许平秋随口应了声,看史清淮的表情像犯错的小学生一样,他随意问道,怎么了,你好像有点儿不忍,还是不认可

有点不忍,他们中间除了余罪,可能都还没有接触过这种恶性犯罪嗯,我觉得咱们的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快了点史清淮小心翼翼地提着建议。

太慢了,想当年我入警第三天,就被当时的总队长拉着到刑场看行刑,下来吓得腿都哆嗦,天天做噩梦许平秋无所谓道。对于他来讲,训练的最好方式,永远是把他们扔到实战里,然后逼到绝境。

可那样的话,就失去咱们当初自愿的本意了。史清淮有点儿担心那几位的承受力。

你错了,大部分人的潜力都是被逼出来的,包括我们警察在内。谁不想拿着工资不干活舒服谁不想挣着外快搞点创收高兴如果有谋私的机会,我想大多数人都经不起那种诱惑;不过如果逼到绝境,大多数人,也会尽职的许平秋道。

这也是一种无奈,如果无路可走,只剩一条路,硬着头皮也得往下走。说到此处时,史清淮却是有点儿担心地把情况讲了:曹亚杰关心生意,俞峰要参加考试,鼠标和余罪倒无所谓,那俩肯定没地方去,就李玫他也不无担心,毕竟是个女同志,能不能适应将来的外勤工作,还得两说。

清淮啊你知道你错在什么地方吗许平秋听了直接道,看史清淮不解,他手指点点斥着,就是太婆婆妈妈了,没一点魄力,像你这样前怕狼后怕虎,就即便他们都走,我们还可以再选,还可以重来,很难吗大不了省厅下死命令,给你调人,我还不信了,关起门来摔打一年,还摔打不出来一支好队伍

许平秋一边上车一边斩钉截铁地说着。史清淮尴尬地笑了笑,送领导上车走人,车走了好远,他还在揪心今天的外出会有什么变化,那些只见过小偷的队员,见到重刑犯,会不会有心理不适应之类的。

对,自己这还真是有点婆婆妈妈史清淮揣摩到自己这个心态时,有点哭笑不得了,看来自己好像真的胜任不了这份前无古人的工作

李玫在窗户外看着,嫌疑人从钢网后的铁门里出来了,被法警领着,双手铐着锃亮的镣子,三十多岁的小伙,脸型轮廓像刀削斧凿,个子一米八以上。如果换个环境的话,绝对是回头率七八成以上的硬派帅哥。

李玫看到他睥睨的眼神,就算隔着窗户也仿佛被电了一下。旁边的俞峰扑哧一声笑了,李玫不高兴地翻了一眼:笑什么比你帅多了比余罪也帅。

回头时,只见余罪懒洋洋地坐在提审的桌子后,眼皮都没抬一下。李玫好无聊地问着俞峰道:俞峰,一会儿谁问

你问呗,你不是想找征服的感觉吗俞峰也沾染上了点儿余罪和鼠标的贱性,开着玩笑道。李玫其实还真想操刀,她几步过去坐到桌后,指指旁边的位置,示意余罪靠边。余罪笑了笑,把主位让出来了。

等法警解押着嫌疑人到了门前,三位已经正襟危坐了。李玫眼看着把人带到审讯椅子上,坐好,胸前的隔板放下,脚下的镣子锁上。这就是重刑犯的待遇,一举一动都在高度戒备下。

当嫌疑人看到比身侧两人还肥的李玫时,他笑了,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声音。李玫知道他在嘲笑自己的身材,没开口,反倒有点儿脸红了。刚要提声说话,那嫌疑人似乎忍不住了,又是哈哈一笑,惊得李玫心里咯噔一下,把要问的话,先忘了。

她一慌,对方倒看出她是个新手来了,那人笑着问:肥姐,第一天来看守所吧这么紧张

什么你叫我什么李玫火冒三丈道。

哦,不对不对,美女您这是,来给犯人送温暖来了哎哟,我可有些时间没见过您这样的了。嫌疑人仿佛聊以**似的,看着李玫被气得面红耳赤,张口结舌,他像是见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不时地干笑着。

完了,俞峰同情地看了李玫一眼,这打击受得,连还回去的机会也没有了。

嘭桌子被重重一拍,李玫横眉瞪眼,训道:你给我老实点

啊我好害怕嫌疑人嘴里假模假样哼哼着。气得李玫再要拍桌时,余罪把她的手挡住了,示意她安静。

安静,安静李玫想起此行的目的来了,强压住这口气,怒目瞪着。心里也不花痴了,她只恨不能把这个嫌疑人当场痛扁一顿。

兄弟,给个面子他们是新人。余罪轻声道。

那人笑了,不用说他也知道。此时他才发现被忽略的余罪,那是一位其貌不扬直勾勾看着他的警察,他笑着问:阿sir,又要审什么现场都指认了,我就等着判决了。

聊聊呗,反正你闲着也闲着。余罪随意地道。

那聊呗,不过没料了啊,我至少已经让十个警察升职了,你们来得太晚了,我们早被挖了个底朝天了。嫌疑人笑着,那是末路将至看穿一切的笑容。

我们对你作的案不感兴趣,咱们聊聊生活聊聊理想怎么样余罪笑着问。

那人眼睛一滞,跟着怪笑起来了,让人有点毛骨悚然。笑了半晌,又很兴奋地道:好啊,那聊聊理想我的理想是地球毁灭,让周围的人都死绝得了,你的理想是什么

这王八蛋,简直是个精神病。李玫很快就失去判断了,这人表情一会儿阴鸷一会儿亢奋,连说话的语气也不稳定,更别提和你正常交流了。

余罪却是无所谓地点了支烟抽上,笑道:我的理想也差不多,让你这样的人都死绝,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松口气了。

针锋相对,那嫌疑人剜了余罪一眼,那眼光之恶毒更甚话语。余罪故意刺激着:瞪眼可吓不死人,兄弟你不是在等判决,是等死吧你这罪名,毙几回都够了啊。

这话说得,刺激得那嫌疑人脸上有点扭曲。李玫紧张地看了眼余罪,又看看像要扑上来的嫌疑人,只觉得这样刺激一个人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那人受了点儿刺激,反而慢慢正常了,不奸笑了。他轻笑着,像是自嘲一般道:是,他妈的,这回怕是得到地底下找乐子了。

那就好,没被吓得神经失常,不愧是大名鼎鼎的f4啊。余罪轻描一句,又是一句佩服的话。

那人的眼皮动了动,似乎这话让他回忆起曾经的风光,笑着一扬手:阿sir,给支烟可以吗

不行。余罪摇头,那人脸一拉,却不料余罪笑道,一支不行,一包怎么样你可以放开抽,说不定我还可以通融一下管教,让你带回仓里。

那人乐了,看着余罪起身,点了支烟,给他塞在嘴里。那人抽了口,惬意地吐着圈圈,一脸享受的样子,对于重新坐回去的余罪,却是谢也没有。

说说,杀人的感觉怎么样余罪又是一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

嫌疑人吐着烟圈说道:没什么感觉,跟他妈杀鸡一样,一大扳手下去,大小便就失禁,流了一裤子。

俞峰心里不舒服了,案卷显示,这家伙是趁前头目王向东不备,从背后袭击,用的就是汽修的扳手。尸检显示,受害者颅骨都碎了。

够狠,不过没做干净埋尸的手法太拙劣了。余罪眼皮也不抬,看着pda上的案情,像个局外人一样无动于衷地点评着。

嫌疑人一噎,讶异地看着余罪,觉得自己似乎真有点儿拙劣了,做得太仓促,不干净。

更拙劣的在于,你居然连他姘头也收了,这不是找死吗能背叛她原来的男人,难道不会背叛你余罪又列了一个听上去很简单的理由。

嫌疑人眼睁大了一圈,愕然而愤怒地盯着余罪,被贬低成这样,简直是耻辱了。

还有一个拙劣的地方在于,你作案时间长达四年多,这个时间足够你培养替死鬼了,怎么这么久了,还亲自操刀爱好怪不得叫f4,是爱找死啊,还和警察飙车。大哥,您这是典型不作死就不会死呀。余罪放下了pda,严肃地看着嫌疑人。嫌疑人像被那双眼睛灼了一下似的,全身一激灵,手一抖,烟燃尽了,烫了下。

一下子被打击得体无完肤,嫌疑人张四海直愣愣地看着余罪,这几句点评恰恰说到他的心坎。当被关在笼子里的时候,漫长的时间足够来让他重新检点曾经的举动了,那些遗漏,那些忽略,仿佛就是刚才这位警察讲的。

张四海现在我可以正式介绍一下了,我们是省刑事侦查总队犯罪心理研究处的,他们都是文职,来意很简单,就是想和你聊聊,聊聊你曾经的生活理想,聊聊你是如何走到这一步作案手法就算了,并不怎么高明;个人生活嘛,我估计也快烂成渣了。有兴趣知道你过去的,估计也就剩我们了,剩下的都巴不得早点毙了你可以开始了吗

好难听的话。那人低着头,像在懊悔不该走到这一步一般,余罪起身,又递了一支烟,嫌疑人接着,抽了一口,等抬起头来的时候,却是两眼茫然,表情凄惨。

将死之人,再疯狂也做不到视死如归,对于生的留恋几乎是所有人的本能。

余罪示意着李玫可以开始问了,李玫有点紧张,不过还是按着拟定的谈话内容开始。

你的姓名

张四海。

为什么绰号用f4

那是因为我开车门的最高纪录是四秒钟。

你第一次作案是什么时候,还记得吗

上小学,偷了辆自行车好早了。

记得这么清楚

当然,卖了三十块,比现在偷辆奔驰都让我高兴

初次犯罪的时间成长的经历生活感情,以及接触过的对他有影响的人,这些细节在谈话中被不动声色地嵌了进去。李玫看到了,那嫌疑人并不是慑于警察的威严而和他聊这些的,也许就是为了能多抽上几根烟,也许是因为余罪每每在关键卡壳的时候,总是准确地刺激一句,或是嘲讽,或是挖苦,一刺激,这个谈话马上就恢复了。那人仿佛不服气,脸上泛着病态的嫣红,不时以一种挑衅的眼光看着余罪,仿佛这是他生命中最后一个对手

观之从容

另一边,曹亚杰和严德标提审的一位,也打开了话匣子。

夏利顺,男,二十七岁,f4机动车盗窃团伙三号人物,车辆解码器以及破解电子锁都来自这位仁兄。据案卷显示,抓到这位仁兄的时候,光他家里能见到的车辆密码锁就有一百多种。曹亚杰对这种事比较感兴趣,他接触的首选自然是此人了。

眼前这嫌疑人满脸雀斑,头发枯黄,像营养不良,坐在那儿都打战,看样子被监狱的生活吓破胆了,说话唯唯诺诺,根本不用费劲,标哥发两句狠就诈得他屁滚尿流了。

刚才说的听明白了严德标正义凛然地吼着。

明白。夏利顺点头道。

你的罪行不重,要积极主动向政府坦白,这是你唯一的出路。标哥训道。这口吻是跟治安队领导学的。

是,是。嫌疑人点头道。

那就好,接下来问你技术类的问题,要撒谎,你这案子可得重新再查一遍啊。严德标诈唬道。

嫌疑人明显全身一激灵,可能回忆起了被抓时的恐怖,忙不迭地点头道:是不敢撒谎

严德标示意了曹亚杰一眼,曹亚杰直接开问了:夏利顺,在躲避监控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做到的不是戴着帽子就能挡住所有探头吧

夏利顺一怔,鼠标察言观色,一拍桌子,那人赶紧脱口而出道:二极管

说清楚点儿。

发光二极管。

再清楚点儿。

就是就是,把二极管缝在帽子里一圈,红外监控就会因为光线过度,极管周围显示白亮色,遮住了亮色周围的画面。

哦,是这样

曹亚杰掩饰着震惊,一个发光二极管不过几毛钱的成本,这个简单的技巧,可以成功地瞒过无所不在的天网探头,而肉眼根本分不出差别来。

兴趣渐浓,鼠标换了个细节问着:密码锁呢你是团伙里唯一精通这个的,这些原理你是在哪儿找到的

我当过修理工,慢慢搜集,这些不难,了解它的工作原理,很容易就能破解。

你指硬破解

有的硬破解,有的是软破解,如果有单片机基础的话,一个解码板很容易做的,成本就是十几块的陶瓷电容,做一个类似车型的发射器,无非是多摁几次开锁而已。

嫌疑人说得轻描淡写,曹亚杰可是听得悚然心惊,怨不得这伙车贼横行几省,能做出解码器来,那停车场几乎成他们自家的后院了。

停了片刻,曹亚杰又问着:那gprs定位呢

用个分流器,截住车上的信号,再把这个信号循环发送

就是这种设备

对,循环发送后,车主就会以为车仍然在原地。

这样的话,就可以有足够的时间拆掉原车的gprs定位

对,是这样的。

嫌疑人夏利顺点点头,曹亚杰盯着取证照片上一副怪模怪样的电子设备,外壳都没有,自焊的电子原件加了一个天线,也就是说,随便把这东西扔在车周围,哪怕在垃圾桶里也行,只要信号一直在发送,他们就可以从容把车开走,等车主发现,应该是很久以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