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这事就搁浅了。 而官方一闭嘴,民间就乱发言了,在相对自由的网络世界里,几个重量级的门户网站根据官方的态度,揣摩到了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已经从尝试性报道转向重磅推出,而且派驻地的记者星夜飞驰古寨县,要采访当事人了

叮铃铃的声音响起,余罪把纸上的数字12改成13,然后接起了电话。

请问是古寨县公安局吗一个磁性的女声。

是啊,这是值班电话。余罪道。

我是都市日报的记者,想就昨天贵县发生的事对你们进行一下电话采访,据说你们公安局已经封锁了城管殴打市民的事发现场记者连珠炮似的问道。

余罪沉默。

喂喂您还在是吗是不是你们局里对此事有封口令

余罪沉默。

如果方便的话,能透露一下两位受害人的下落吗是不是还在你们公安局他们的情况如何

余罪不沉默了,对着电话很严肃地道:请不要相信网上谣言,事情真相出来之前,我们无可奉告。

啪的一声扣了电话,余罪哧哧地笑着,笑得两肩直耸,看得袁亮实在忍不住了,出门斥道:这下好了,咱自己给自己脸上抹的这块黑,越来越大了。

大点好,动静不够大,恐怕就没看头了。余罪道。

我怕你玩火自焚啊,回头要真什么也没有,顾局得新账老账给咱们一起算了。袁亮苦笑了笑。余罪更不以为然了,小声道:这个你放心,这叫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归有数,可谁也说不出来。

袁亮又被气笑了,现在领略到余罪的贱性了,他干的事,正事非要歪着来,非要把好好的一件事搞得越来越难收场,自己还像旁观者一样偷着乐。噢,对了,袁亮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么大的动静,究竟是怎么搞出来的。

他好奇,可他没问,那事恐怕余罪不会告诉他。不过眼前贱笑的余罪在他眼里越来越不像警察:利用谣言,利用两地警力协调的误差争取时间,利用正常的事掩盖动机

怎么了,袁队余罪看袁亮沉思了,问道。又一个电话来了,一接听是采访,余罪又一个无可奉告,直接扣了电话。

噢,没什么,我是觉得,从武向前和李惠兰这两口子嘴里,恐怕询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袁亮道,对两位老人的同情已经消磨殆尽了,尽管可以理解他们。

正常,我就没打算问出来,真要那么好对付,就不会拖了十几年了。余罪道。

要是什么也没问出来,那就该有人问咱们了啊。袁亮道。

什么意思余罪不解。

我是说,什么结果也没有,顾局那儿怎么交代真要市里网警查起来了,最终锁定到谁身上,万一牵连到咱们,怎么交代还有你不要觉得我说丧气话啊,我觉得吧,咱们这样针对老两口子,确实有点过了。袁亮道,他对于下午李惠兰所讲的话,触动还是有的。

余罪怔了怔,他细数接触凶杀案以来的种种,确实也有点陷进去了,一陷进去,就不管不顾了,回头想想,半晌他才叹气道:有位老警察告诉我,该受到的良心质问道德谴责,我们警察和嫌疑人是对等的。因为在很多事情上,我们无从选择,如果真需要有人负责,我一定在你前面站出来。我可以接受犯错处分甚至开除,但我不能接受半途而废,谁都值得同情,但这个杀人潜逃的嫌疑人,根本没有值得同情的地方。

话很重,袁亮看得出他的决心,他有点无法理解,接案的主办是李逸风,余罪为什么这么执著,思忖了片刻,他笑了笑道:我现在明白,为什么狗少这样的人对你也死心塌地服从了。

你在笑话我们俩是一路人余罪笑着回问。

有点算上我,咱们三个一路吧,也不在乎你抹得更黑点。袁亮笑着道。

正笑着的余罪又被猝响的电话铃声吓了一跳,拿起电话,余罪的脸色又变,义正词严以及大义凛然地道:同志,我不管你是什么报社,什么网站,信谣传谣是不对的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你应该有起码的良知,不能这么诬蔑城管同志们吧什么你们要采访,不可能,没有上级批准,我们是不接受采访的那事呀,无可奉告

袁亮起身踱出室外了,余罪还在闪烁其词,继续给窥探者一个令人遐想以及欲盖弥彰的词:无可奉告。

他笑着走了,这事呀,他估计有余罪一个人就足够了。

还真够了,县局把值班电话呼叫转移到刑警队了,当天余罪一共接到了四十六个采访电话。本来以为这是创纪录的,不过第二天才知道,县委办和城管局的电话更凶,都上百了,据说一直响彻到凌晨,不光电话,连到古寨县采访的人都有了

乱中且看

谣言只需要一粒种子,一旦有适合它生长的温床,想控制它的滋长速度也难。

次日上午八时,古寨县委县政府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应对之策。好事者把质问的声音贴满了县政府的网站,与会人员纷纷慷慨陈词,要求把肇事者绳之以法。

县公安局向县委作了二次汇报,此事已由市网警大队正式立案追查云云。

上午九时,李惠兰家属数人到公安局打探亲戚下落,顾局长亲自接待的。奇怪了,这些当事人的家属在局长办出来后,一言不发,反而平静地走了。

无话可说啊,正式的询问调查,而且公安局负全责。

十时左右,数位网编和实体媒介的小记在这个陌生县城的街头开始随机采访,都期待在事发现场找到爆炸性内容。可意外的是外面吵翻天了,事发地却平静得波澜不惊,他们把周边的服装店水果摊鞋店以及打扫大街的环卫工都挖遍了,居然少有人知道这事。

坏了,这可要空跑一趟了,很多小记者已经敏感地判断到这事可能是居心叵测的谣言了。

不过,还有补救的办法,他们极力开动脑筋,迅速炮制出了一份这样的新闻:事主下落不明,市民齐齐缄口,配图是几张店门口泊着警车的照片。这个潜台词很明确的新闻,又惹起了一片哗然。

这天午时,余罪和袁亮联合询问,再一次和夫妻俩陈明实情,期待能温和地解决这件悬了十八年的案子。以常理判断,这样时过境迁,而且受害家属得到心理抚慰的案子,量刑肯定会在可接受的程度,不过任凭两人磨破了嘴巴,两位老人依然不为所动。

亲情和法理对撞,本身就不会有两全的可能。他们这样做似乎是徒劳的,唯一的效果只会消磨对嫌疑人家属所剩不多的同情。

这条路子在屡战屡败后,终于放弃了。

可外面的窟窿已经捅得足够大了,袁亮一直担心市里出了娄子,而且李逸风一直未归,他有点担心是李逸风在胡来,真要被内部人揪住,那麻烦可不是一点半点。

在五原,对于网络传谣的始发点追踪两日,已经接近目标了。

这其中着实费了一番周折,第一晚定位是在西郊,等查实时才发现是被电脑高手控制的肉鸡在疯狂发送邮件,重新追踪ip,又追到区政府,发现这里的微机房一台服务器居然被远程控制了,查到这儿就全部中断了。

网警支队借此判断这是内行所为,毕竟能达到黑客水平的民间高手不算很多,五原在册备案的不过十数人而已,于是支队开始传唤这些人。可也奇怪了,这些人有一多半齐齐消失,根本不在五原。更奇怪的是,已经到风头浪尖了,还有一个ip地址在疯狂地发帖。

网警解析了地址分析了网页,最终确定,位于胜利桥附近的这个居民点就是源头。根据网络标记,最早的帖子就是从这儿发出的。

下午十六时,两辆警车十二名网警,包围了胜利桥左近这个居民点,当破门而入的警察涌上楼时,那爷们还在光着膀子,叼着烟,挥汗如雨地发着帖子。网警们不容分说,铐上便走,经现场留下的微机分析,确认无误。

很快,网警支队正式对外发言,轰传全市波及全国的城管打伤老年夫妻造谣者张某某被正式拘捕,据他交代,是因为多年遭受不公正待遇,从而转向炮制谣言,报复社会。

很快又有新的深度报道出现了,据说这位造谣者陷入小伙伴的一起凶杀案,而被警察不时传唤询问,时间长达十八年,而凶杀案的嫌疑人,正是城管打人故事的主角的儿子,造谣者试图通过这种手段,保护嫌疑人家属,阻挠警方的正式调查。

曲折离奇的故事反映出了一个事实:两位老人的儿子是杀人犯

有这么一个事实就够了,作为旁观和看客的网民开始慢慢失声了,开始有人觉得把同情放错地方了,开始有人漫骂和攻击这对养儿不教的老人了,甚至也开始有人对这个造谣者竖大拇指了

造谣者姓张,名素文,古寨县人氏。

哥,抓走了刚走,四点十九分

两辆警车呼啸而走,李逸风下意识地往座位后靠了靠,有点紧张。

今天才发现谁玩得更大谁玩得更好。他这个当跑腿的都玩得心惊肉跳,浑身像**了似的抽搐,真想象不到,都这份上了,所长还能这么淡定,只撂了一句:知道了。

他看了看车窗外,人迹不多的老城区,路边垃圾堆上还有几处黑迹,那晚就是在这儿烧了光盘,揍了张素文一顿,谁可想转眼间,张素文又被所长拉去顶缸了。

他想得有点毛骨悚然,不自然地挪挪身子,旁边的那位关切地问着:怎么了,小风

没事没事。李逸风慌乱地道。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紧张啊。楚慧婕问。

当然有点,我是警察哎。李逸风咬着嘴唇道。

警察就更不应该紧张了。楚慧婕笑了,对于她,是全身心放松了,这个人被抓住,那真相就消失了,那些拿了好处的货色,早溜之大吉了。

能不紧张嘛,我都不知道我现在是在办案,还是作案李逸风道,他扪心自问,自己顶多在吃喝嫖赌上小有成就,这么胡来他可从来没敢想过。

走吧,别紧张了,都过去了。楚慧婕催道,李逸风驾车起步,仍然有点不放心,轻声问着:楚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把张素文给抓了

他自愿的。老婆孩子已经送走了,他是等着被抓,要一个也抓不住,那这个戏没法结束呀。楚慧婕笑道。

怎么可能自愿呢也不对呀,这事他怎么可能知道李逸风看不懂了。

楚慧婕没说话,回眸间,看着他笑。此时李逸风心里可没绮念了,马上醒悟道:是我们所长搞的

对呀,你终于聪明了。楚慧婕笑道。

那就更不对了,他难道不怕张素文把他咬出来怎么劝的,居然能让他自愿干这事李逸风紧张道。

很简单啊,抓住武小磊对他而言是一个噩梦的结束,就不必担心天天有警察上门了,如果有机会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他一定会同意的再说这样的事传出去,只会让别人觉得他很够义气,以一个可以接受的代价,换一个名利双收,这生意能做。反正他进进出出,对里面很习惯。

楚慧婕道,她知道详情,也更了解这种人的心态。

可李逸风不了解了,也无法理解,一路叹气,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这出唱完了,还没结果出来呀,该怎么办呢

那就是你们的事了,把我送到长治路口。小风,有件事我得提醒你啊。楚慧婕笑道。

什么事李逸风问着。

当没见过我,以后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楚慧婕道。

李逸风异样地看了她一眼,和楚慧婕的盈盈笑脸对了个正着,他小心肝蓦地一抽,心里长叹一声,哎,所长那丑样都有这样的红颜知己,真他妈没天理啊。

车驶到路口,楚慧婕开门下了车,结束了两日鬼鬼祟祟的生活,走了两步回头时,她看到李逸风透过车窗,那么痴痴地瞧着她,于是她又回转身来,敲敲车窗。李逸风的脑袋伸了出来,她笑盈盈地问着:你不要显得这么难分难舍嘛,我说的记住了

嗯,记住了。李逸风凛然看着,对于这位一言不合便拔拳相向的女汉子,他一直是相当尊敬的。

嗯,我发现我也有点难分难舍了。楚慧婕看李逸风帅帅的小样子,揶揄地说着。李逸风傻笑了笑,她突然道:闭上眼睛,给你一个礼物。

嗯。李逸风很老实,闭上眼睛了。刚闭眼就觉得香风袭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人被抱了下,腮上被轻轻一吻。李逸风一下子心旌飘摇,激动地呻吟了一声,等睁眼时,楚姐姐已经走到几步之外了,回头在向他招手,做着鬼脸道:不许告诉别人啊。

哇,好幸福。李逸风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礼物,陶醉地靠着车背,傻乐了好一阵子。半晌才想来,赶紧摇下车窗喊着:楚姐,你叫什么名字,还没告诉我呢。

人影已杳,声可不及了。转眼间,风少怅然若失了。这两日多刺激啊,还有这么香艳的结尾。

次日清晨,李逸风回到古寨县时,正赶上了刑警高调放人,李惠兰武向前夫妻被刑警请上车,县局顾局长袁亮队长亲自把人送回家里。

随后有了官方的正式发言,所有的谣言不攻自破。

闹剧结束了,可正剧,什么时候开始呢

峰回路转

一天过去了,很平静。两天过去了,依然很平静。

平静的是外表,公安局内部早炸锅了。据说顾局长大发雷霆,会上点名批评了刑警队一通,主要问题就是工作方式不当,这当然是指询问嫌疑人家属引起传谣的事,同行对于袁亮同志都抱之以同情的心态,既要办事,又不能惹事,难啊。

外人不知道的是,真正难的还不在这里,而在于该惹的事都惹了,正事却一点没办。

这不,袁亮在队里三层楼道上一遍又一遍踱步,从楼道这头到那头,一共三十七步,那头到这头,也是三十七步,在他站身的地方再前进五步,就是代表本县最高技术侦查水平的技侦室了,两位专业技术员,加上六位队员,已经轮班了四十八小时了。

结果是: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