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罪震惊了,电话里听到了林宇婧幽怨地说要出任务了,而此时距上一次回来,刚过了两周。 不过任务就是任务,仅仅是告知一下,而不是和他商量。不一会儿余罪不大情愿地扣了电话时,那幽怨的味道充斥着胸腔,猝来的郁闷甚至把做成一单生意的好心情也给冲淡了。

余罪发动车,上了高速,驶往老家泰阳的方向,沿路没有眼前的风景,却都是林宇婧身着警装不苟言笑的警司模样。

他妈的,老子将来好像有往家庭煮夫发展的倾向

驾车的余罪,眼睛余光扫到车后大大小小的箱子时,如此幽怨地自言自语了句。

什么,张猛走了又停职啦打谁了哦,不是啊,老丈人给他换工作了啊嘿,可以呀,当不了土豪,当土豪女婿也不错嘛。

余罪拿着电话在车里嚷着,替兄弟高兴吧,可话里怎么听也多少有点儿酸溜溜的。

电话那一头的董韶军气愤了,唠叨不绝地埋怨着余罪,而且还自责不该把张猛带到羊头崖,否则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余罪听着不乐意了,直吼着:烧饼,你他妈就是一大烧饼,这么好的事你生个屁气。就张猛那单细胞牲口,非等他光荣一下伤残一下你才高兴是不是你个蠢货,这事得大贺三天,这么好的事,连我也嫉妒了喂,喂

电话挂了,那头肯定是老不高兴了,还期待着余罪劝劝张猛回心转意呢,却不料是这个口吻。余罪无语地看着电话,实在怀疑二队那个地方出来的都是什么怪物,二冬兄弟那多好的性子,进二队不到一年也快成闷葫芦了。

余罪装起电话,到了老家泰阳市里。他把车泊在贺阿姨家门口,下车开了后厢,搬下几袋小米枣子,还有一些核桃。搬东西时,他还是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张猛和厉佳媛的初遇,真没想到,两人发展得这么快,才几个月已经到谈婚论嫁的程度了。上次在五原,他见张猛正郁闷着,就问怎么回事。原来厉家要张猛入赘,张猛很不乐意,最后还是余罪劝了句:倒插门就倒插呗劝是劝了,可没想到倒插得这么快。余罪想着想着,倒把自己想乐了,这么好的事他巴不得发生自己身上呢。余罪笑着搬着筐子,敲响了贺阿姨家的门,却是贺阿姨家姑娘开的门。

快中午了,这丫头揉着睡眼从家里出来,看了余罪一眼,厌恶地一瞥,直到余罪把东西都放在家门口,她都没搭理。

余罪估计老爸和贺阿姨的婚事,心结就在这个拖油瓶上。他又一次打量这位刚刚高考完的丫丫,披散着头发,染得不黄不绿,踢着拖鞋,穿着宽松的睡衣,看人老是撇着眼睛。上次回家,余罪客气地问她考了多少,结果被斜了好几眼,后来才知道这丫头居然考得比他当年还差,三本分数线都达不到。

算了,不招惹了。

余罪默默地起身,深深地为老爸的情事担忧上了。摊上这么个好吃懒做又考得一塌糊涂连补习班也不想进的丫头,他知道贺阿姨的难处了。

喂,小警察。丫丫突然开口了,极度不客气的口吻。

余罪回头,作出聆听的样子,恭身问了句:在,您有什么指示

德性。丫丫一指一瞥,状如余罪抓过的小痞子,斜倚着门对着余罪不客气地说道,告诉你爸,别老来骚扰我妈,他不嫌丢人,我还嫌败兴呢。

余罪愣了,难堪地站在当地,第一次体会到不是自己泡妞,却被妞说得这么难堪的感觉。

你让他死了这条心,有我在,我妈才不会嫁给他呢。他可也好意思,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德性。丫丫翻着丹凤眼,又连瞥余罪几眼,越看这货越觉得矬。

啊呸余罪火气被激出来了,呸了口,竖着两根指头一指,义正辞严地对骂着:你德性可好了考他妈二百来分,哪都不要你,你不找个地缝钻进去,还好意思站这儿和别人说话怪不得早上没洗脸,是没脸皮了,没法洗是不是

你你丫丫一下子气急败坏了。

她指着余罪还没说出来,余罪的嘴如爆豆般早骂绝了:我怎么了,我工作是自己拼命挣的,我光荣;我爸怎么了,我爸自食其力,我爸也光荣。你妈到我家那更光荣要没你这个拖油瓶,我们早成一家了,看什么看你还知道丢人败兴考你这么多分,穿成你这个样,才叫丢人败兴呢。

你你无耻你等着丫丫气急了,跳脚骂着,要扑时,又紧张地拉着宽敞的衣服,生怕被余罪窥到一般。

你不无耻谁无耻你妈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多年,你考这么多哪叫报答,简直是他妈报复你妈一个人拉扯你这么大,你光顾着你舒服是不是她什么感受你想过没有你多大了还指挥我爸干啥,你知道你和你妈差距在哪儿吗她能嫁出去,你都嫁不出去切小丫头片子。余罪几句话针针见血刀刀到肉,气得小姑娘差点昏厥,他得意地拍门上车,只听后车窗嘭地响了一声,回头时,看到丫丫正拿着第二只拖鞋准备扔他。

他一踩油门,恶作剧似的轰的一声喷了股黑烟,把丫丫气得大喊着什么。余罪挂挡起步时,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贺阿姨回来了。他一紧张,打着方向就跑,倒视镜里,只看到了气得直朝贺阿姨发火撒脾气的丫丫。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虽然还没成一家,可余罪已经感觉到了,老爸将来这本经不是一般的难念。

车驶到了南街口香果园,已经中午了。搬着东西进去的时候,余罪闻着满屋子水果的香味,只见老爸正坐在椅子上,就着用了十几年的铝饭盒,在狼吞虎咽吃着。看儿子回来了,余满塘兴奋地问着:去给你贺阿姨送了

啊,送了。余罪道,像做了错事一样,偷偷瞥了老爸一眼。

我说余儿,爸问你个事。余满塘边吃边道,看着儿子,咋看都不足,不过还是小心翼翼地问着,你没事吧

没事,好好的。余罪有点心虚地道,问着老爸,怎么了爸

爸不担心吗,你说你当所长吧,又贩化肥,又换大米,这算不算以权谋私啊余满塘紧张道,估计是怕儿子因为这些小事丢了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官半职。

这算什么以权谋私,我只是帮乡里一把,用的又不是我的名余罪道。

爷俩说着话,余罪边搬着东西。余满塘快吃完时,电话响了,他看了眼,奇怪地自言自语了句:哟,怎么丫丫给我打电话稀罕了啊。

余罪一听,省得要坏事了,放下东西,慢慢地往外走。刚到门口,老爸的脸色突变,直斥着:站住

余罪条件反射了,像小时候犯错被抓一样,迈开腿就跑。余满塘追出来时,扔来的几个水果已经在余罪的身前身后炸开,伴着老爸气急败坏的叫嚣声音:你个小兔崽子,你多大了,还欺负人家小丫头你等着,别他妈以为你当警察了,老子就不敢给你上家法了有本事别回来

骂声中,余罪已经跑得没影了,余罪知道老爸不敢丢下店面追来,可仍旧直跑出一个街道,才气喘着停了下来,心里那叫一个五味杂陈这叫什么事嘛

泰阳市并不大,即便是余罪使劲拖延回家的时间,仍然没有拖过几小时。眼看着东西街逛完了,又回到南街口子余家的香果园了。他的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惶恐,就像小时候曾经逃课捣蛋打架以及砸人玻璃种种烂事被捅到老爸那里一样,他总是在离家几十米外的地方踌躇着,背个比屁股瓣还大的书包,歪着脑袋发愁。

现在作为负担的书包已经不在了,可心理上那种负担,余罪今天才发现并未消除。或许是小时候惹老爸生气太多的缘故,之后他总不愿再看老爸那种气急败坏暴跳如雷的样子。旁人无法理解单亲家庭这种不足为外人道的感觉,余罪也是很多年以后,看到老爸含辛茹苦一分一毛挣钱的不易,看到他四处求人办事的为难,才慢慢理解的。

这么说来,其实丫丫也可以理解,这边是父子俩相伴,那边是母女俩相依,总会担心那种相濡以沫的感觉,因为一个外人的介入而消失。就像他曾经担心有贺阿姨这个后妈夺走自己的爱一样,也许丫丫更担心一位奸商后爸夺走她的爱。

再躲也是要面对的,余罪一步一步挪着,到了车后,悄悄地探着头,他看到了贺阿姨来了,在和父亲说着什么。两人在第一时间也发现了他。余罪硬着头皮很不好意思地进了店里,好像是记忆中头回认错似的,喃喃地对贺阿姨说着:对不起,贺阿姨,我刚才说话难听了点那个,要不我找丫丫道歉去。

老余一撇嘴,一叹气,侧过脸了。贺阿姨笑了笑,摇着头道:怎么能怨你,丫丫被人惯坏了哎,这孩子可怎么办。

年纪还小,再大点就懂事了。余罪瞟着老爸道。这位后妈在他眼中印象不错,是很贤惠的一位女人,会疼人,估计丫丫就是被疼得太过了。

就怕大点也难哟我现在就发愁,她可怎么办贺阿姨道,讪讪起身告辞,有点难为情地离开了店里,余满塘追着把人送出去了,等回来时,儿子早讨好似的,帮忙擦上水果了,还不时回头给个傻笑的脸蛋,那是让人不忍发火呢。

哎哟哟你这臭小子。老余气得胃疼。余罪赶紧地倒了杯开水,招呼了两位进门买水果的客人,再坐到父亲面前时,他觍笑着劝着:哎,爸,我是一时生气骂了她两句,您别生气,大不了我回头真找她道歉去。

道不道歉吧,这个丫头也真够闹心,也不看看她妈是什么人,也不看她自己考了多少,让她妈给她找门路要上大学去。哎哟,现在这当儿女的,父母的苦他是一丁点儿都不知道。余满塘拍着大腿,感叹道,估计这桩难为的事,要嫁接在他身上了,免不了操心的。

那爸您什么想法余罪好奇地问着。

我有想法管用么没办法呀倒是有学校要你知道一年学费多少三万多。就那人家还不愿意去嗨,把你贺阿姨给愁的呀余儿,你说有没有可能,也把她送警校去余满塘看到儿子,突然灵光一现道。

啊余罪吓得下巴掉了。

对,这好像是个路子,你这臭小子进警校,出来还就像个人了,这不现在都成人才啦哎,收不收女警呀余满塘期待地问着。

不可能了,招生早结束了,这都八月份了,好多学校都开学了。余罪道。

那你找人问问呀嗨,你什么表情贺阿姨的事还不就是咱家的事,你总不成真跟一个小丫头片子置气吧余满塘催着儿子。

哎哟,爸呀,你儿子只是一个派出所的挂职所长,哪有那么大本事余罪哭笑不得道,你让我怎么帮

我怎么知道你怎么帮,可总不能看着你贺阿姨着急吧余满塘道。

父子俩争执着,余罪败下阵来了,在水果店里使劲地挖空心思想着,心想考的这二百多分,可让人家怎么帮呀好不好意思说出口都是个问题。

他装模作样打了几个电话,其实都是躲在门口瞎扯,等一会儿再回过身来时,很正色地告诉老爸:爸,这样您看成不今年你再操作,什么都误了你和贺阿姨说,让她劝劝丫丫,补习一年,明年不论她考多少,我这当哥的都给他想办法,要上不了好点儿的学校就上警校,要上不了警校,就去当兵去真的,别不信呀,我现在手下一小民警,他爸是一县里的武装部长,大不了明年把户口给她迁羊头崖乡去,这个我就能办了

哎,对呀。老余想了想,看了看当所长的儿子,这才省得,近水楼台先得月还是真有的。他一兴奋,又拨着电话把这一好消息告诉贺阿姨了。

哎呀,看着老爸那兴冲冲的样子,他非常能理解。老爸还像以前那样子,总是无条件地信任儿子,哪怕儿子说的是瞎话。

能办得了这事吗余罪扪心自问,他知道,可能性太小了,几乎微乎其微不过这个时候,装也得装着,拖也得拖着,好歹过段时间再说。

看样子缓兵之计玩得不错,老爸乐呵呵地放下了电话,对儿子赞不绝口。余罪是个见风使舵的性子,顺着口又吹嘘了一番当兵当警察多容易之类的话,标杆竖的就是鼠标李二冬之流。那俩老爸见过,你说那样的都能当了警察,丫丫要去了,直接就是警花级别的了。

几句下来,把老爸哄得乐呵了。不过麻烦事转瞬即来,老爸电话上和贺阿姨吹嘘了一番还不成,生拉硬拽着儿子要去贺家,连赔罪加上描绘远景得一起办喽。余罪愁眉苦脸,死活不愿意去,可老爸说了,你贺阿姨可真不错啊,以前你不成材,爸都想着干脆咱爷俩娶他娘俩,你贺阿姨都没意见,怎么着还没阔呢,脸就变了

余罪忙不迭地答应着,哀求老爸别满嘴跑火车了,赶紧地陪着老爸去认错去了

且莫笑我

乡下的时间过得更快,不知不觉春风拂过,遍地青绿,鸟语花香,到了仲夏。

话题最多的自然是新换的乡长和派出所长。本来乡长带领村里搞红叶林项目,家家出工都有了收入,这算是好多年不遇的好事,可偏偏有了个更出彩的所长,春耕时拉了几卡车平价化肥,哟,可算治了乡下人的心病,不但能买,还能赊能换,家里经年的存粮换成了急需的化肥,甭提让庄户人家有多高兴了。过了不久,又运来几车白花花的大米,哎哟,比走乡串户换大米净往里头掺沙子的那些奸商强多了,两相比较,还是所长办得像人事。

花婶,我听说拴子家白发了两袋大米,一百多斤呢,能吃到秋上啦。

人拴子是警察,抓贼还立功了呢,你跟人家比啥

这当警察就是好啊,关平他媳妇开那小卖部,不用下地干活都有零花钱啦。

眼红啥呀,你不生个警察,净生丫头片子。

丫头片子也能当啊,明儿跟老镔说去,城里还有女警呢,咋我家丫头就不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