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温宥娘所想,六老太爷第二日便带着小厮上门拜访魏山长,着着实实见识了一番周家娘子的手段。

彼时六老太爷刚与魏山长告别,前去见了余庆年。然而便是余庆年的院子门前,便见着了一幅合家欢乐图来。

余庆年不知六老太爷前来,只低着头正教导着周家娘子的女儿识字。而周家娘子就坐在一边缝着一件明显是男子的衣物。

待得六老太爷站了小片刻,周家娘子疲累抬头恰巧见到立于门外的人,才起身上前问:“请问这位老先生可是来寻余大哥的?”

小娘子的声音软又糯,听进人耳中只觉顺耳。

六老太爷心中已猜测到这就是那位周家娘子了,只颔首道:“吾乃曲水温氏。”

周家娘子哪不知曲水温氏是谁呢,只应声道:“竟是温老先生来了,还请快快进屋。先前是奴家怠慢了。”

此时余庆年才抬头望向门外,见是六老太爷来了,忙上前迎接道:“不知温老先生大驾光临,余某在此谢罪了。”

六老太爷见着周家娘子十分熟稔的退到了余庆年身后,心中暗暗叹气难怪温宥娘说不愿意与她相争。这般的默契,可不是一年两年可养得出的。

再跟余庆年进了屋中,不消片刻周家娘子又送了茶与点心进屋。

一番女主子做派而余庆年脸上并无露出不妥之后,六老太爷就知今日不用询问余庆年如何处置周家娘子之事了。

因此六老太爷便直言道:“今日温某来,只为一事。”

余庆年忙起身道:“有何事,老先生请直言便是。晚辈自当承庭训。”

六老太爷也不含糊,只问道:“之前那位周家娘子貌美贤淑,余贤侄可有所打算?”

余庆年不曾想六老太爷来问的是此事,然而因心中早有决定,便将心中的想法托出,“周家娘子如今与夫家决裂,又跟娘家有隙,千里来寻晚辈投靠,晚辈只得收留其母女住下

。只等晚辈会试之后,便将她们母女送回江南城。”

因见得余庆年与周家娘子的相处,与多年夫妻并无不同,因此就断了要与余庆年结亲的想法。()

六太老爷听得余庆年要将周家娘子母女送回江南城,然而也并未说明是送回周家,就猜测恐怕会是留在自己府中。

因此,六老太爷就问道:“听闻周家娘子与贤侄自幼一道长大,且先前也有订婚,不过因守孝之事耽误了。如今周家娘子既然又与贤侄有缘。贤侄何不与她再续前缘?想来也当是一桩美事。

六老太爷不说与余庆年退婚之事,只说余庆年与周家娘子有缘分,不如再续前缘。也算得上是给余庆年一分面子。

余庆年听得六老太爷这么一说,先是有些恼怒,觉得六老太爷这话说得有些糊涂,随后又反应过来对方为何这般说,那恼怒的脸顿时又通红了,只呐呐道:“温老先生见笑了。只因晚辈只租了这一个小院,平日里又无人打理,才请周家娘子费心一些。周家娘子如今正值夫孝,还望老先生莫要玩笑。”

谁跟你玩笑,傻子才跟你玩笑。

六老太爷心里骂着,嘴里却道:“贤侄这话就错了。周家娘子早已与夫家恩断义绝,连孩子都与夫家再无干系,又哪来的夫孝?”

话说到这,余庆年要听不出来就不是迂是傻了,忙道:“温老先生这是何意?可是晚辈有哪处做得不好了?”

六老太爷其实心里根本不想说这些情啊爱啊什么的麻烦事儿,余庆年听明白了,倒也好说了,便全推在了温宥娘身上。

“当初周家娘子母女得孟世子相救,本就当是看在贤侄你于他有救命之恩的份上。后又因有急事前往闽州,故才将周家娘子母女尽托于我府上。我府上的小娘子与周家娘子也算是相见恨晚,在得知周家娘子之事后感慨不已。前两日我归京,便前来与我道。若贤侄与周家娘子若还有意,她亦有成人之美。”

六老太爷将退婚之意慢慢说来

余庆年虽接了周家娘子在自己院中,朝夕相处,却也从未想到过此事。此时六老太爷这么一说,倒将他说愣在了那,不知该如何回话。

六老太爷见余庆年傻在了那,又添油加醋道:“我府上的娘子道,周家娘子得今日之果,盖因贤侄你当日之因,若能再续前缘,不止一桩美事,亦算是了解一段因果。便是先辈地下有知,也当是欣慰。”

要说周家娘子与温宥娘谁能让余庆年死去的父母满意,自然谁也比不得余家父母当初亲自定下的周家娘子。

六太老爷先是拿周家娘子有今日的下场都是被余庆年所害说事儿让他心中愧疚,随后又搬出余庆年的父母来说道,就不怕余庆年不会心动。

六太老爷的话,余庆年是听进了心里去了。

周家娘子自幼与他一道长大,要论情分,却是谁都比不上的。然而两人当初无缘,也如温宥娘所言,是因自己之故。

那时他父母双双过世,连丧事都由各方长辈齐力而为,又哪知世事艰难,便见不到周家娘子已经十六,等不得六年,固执己见要守叠孝,因此而见罪周家。

等到如今,自己撑着门庭,虽有各处友朋相助,然而到底也知道了些许世事,才觉当初对不起周家,更对不起周家娘子。

这也是周家娘子带子孩子前来京城投奔,他同意周家娘子当初在温府所言,将人带到自己身边的缘由。就如温宥娘所说,周家娘子有今日的下场,盖因当初他的偏执所致。他欠了她的。

然而这与温宥娘的婚事相比,却又是另一回事。

温宥娘愿有成全之美,他也不可能不顾忌到温宥娘的名声。

温宥娘生身父母之事,他亦是知晓的。因此温宥娘的婚事其实本就困难,要再退婚两次,又哪再说得到好人家。

这是害了周家娘子后,又要害温家娘子去?

余庆年摇摇头,低声道:“正因晚辈曾经错过,不愿再伤人名声。”

六老太爷听得这话,其实对余庆年的好感又上升了一些,然而脑子里又闪过了之前他与周家娘子的相处那一幕,又觉得那点好感也比不过温宥娘日后的平稳日子

“那周家娘子母女,你可有想过当要如何处置?若是让她们母女回到江南城,周家找上门来,又当如何?周家再娶新妇,听说为人不大慈爱,你可知晓?还有周家娘子的大嫂,因当初周家娘子与你议亲,其母将所有陪嫁折做嫁妆,因此与周家娘子不合。这些你可都有考量?”

六太老爷劈哩啪啦一堆说下来,又把余庆年给说犹豫了。

周家娘子当初与余庆年订亲,因余府富贵,因此她母亲怕她嫁入余府没有底气,因此便将自己的嫁妆一分不少的全分给了周家娘子当作嫁妆,半点没留给儿子儿媳。

后来因与余庆年的婚事不成,又重新挑选夫婿,为了让自己女儿在夫家立得住,不因订婚了两次而受奚落,因此筹备的还是原来的那份嫁妆。

因此让周家娘子见罪于大嫂。加上后来又有了有些小家子气,年纪相差不大的继母。周家娘子要回娘家,必然是别想过上好日子的。

然而要不嫁给余庆年,周家娘子母女又能与什么名目拒绝回到周家?

“再嫁从己。要贤侄有这个意思,便让老夫保媒一回又如何?”六老太爷最后道。

余庆年与温宥娘的婚事,乃是魏山长保媒。然而要是婚事不成,六老太爷愿意给余庆年与周家娘子保媒一回,就是双方不曾闹僵,于魏山长那也好说话。

毕竟魏山长也是世家出身,世家女订婚退婚什么的,却是比庶族还要频繁,也算不得什么。

“可温家娘子连连退婚,恐怕于名声不利。”余庆年还是有些犹豫道。

在余庆年眼里,温宥娘就是那位在雨天里给他送伞的心地善良的小娘子,他又如何忍心见她因为接连退婚而名声不好。

然而要说到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娶了温宥娘当妻室,又纳周家娘子当妾室。

可他本就对不起周家娘子,又如何有脸道为妾之事?就是周家的家风,也是不允的

再来说与温宥娘成婚后就算是纳妾,一般有点见识的人家,也只会在嫡妻多年不孕之下方可纳妾延续血脉。又哪有妻子尚未迎进门便纳妾,或者妻子才进门就纳妾的规矩?

余庆年顾忌温宥娘的名声,六老太爷心中舒服了不少,然而婚事是必须不成的,就道:“可若是成全贤侄与周家娘子,又哪算得于名声有碍呢?”

也就读书人的嘴皮子,几句话一说,黑的变白,白的变黑。

“何况,两家并未交换庚帖,也算不得真正定下。到时就换成老夫,与贤侄和周家娘子做媒,也当说得过的。”六老太爷又道。

反正就温氏六房与余庆年及魏山长这三方,在没有交换庚帖,在衙门里备案之前,怎么说都由他们三方商议说了算。

之前是魏山长替余庆年与温氏的温宥娘保媒,如今是温氏六老太爷对魏山长故友之子余庆年保媒,其实就一个‘意思’了。

余庆年虽与温宥娘有几面之缘,也得一送伞之恩,然而要说感情却是怎么也比不过对周家娘子那一份接近于至亲之情的。何况余庆年对周家娘子还有那么一份深沉的歉意在里面。

因此在六老太爷的忽悠之下,余庆年已然觉得与周家娘子成婚已不是什么大事。一个再婚从己,另一个父母双亡,都能自己做自己的主。

双方前往魏山长那说之时,魏山长也便同意了。

之前魏夫人亦说过温宥娘容貌过盛,与余庆年的家世不当,恐带累余庆年。魏山长心中虽也这般认为,然而因已经说定不好再变,故才一直不曾吭声。

今日见双方已然说定,假装婚约不存在,且六老太爷还愿意为余庆年保媒,保媒的对象还是当初余庆年父母选定的儿媳,魏山长寻不出半点不同意的地方来。

最后,余庆年与温宥娘的婚事就不存在了,存在的是余庆年与周家娘子的婚事。

各方算得上是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