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皇后挺着笔直的脊梁,只怔怔的望着紧闭的大门。门外若无意外,便是层层把手的禁军。

她的好夫君,好皇帝陛下,在得知她的父亲被南宁大将设套伏击生死不知之时,没有半点言语的安抚,却只是让人围了她的宫殿。

其中意味十分明显,这是告诉天下的人,他要废后了。

想来他等了这么多年,直道这一刻才放心了罢。

“娘娘。”大宫女红玉轻轻叫了一声。

过了良久,薛皇后才回过神来,看向唯一留在她身边的宫女。

红玉是她在边关时买来的婢女,过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婚配。到如今,她的宫殿跑的跑,散的散,留下来的还是只有她。

早年,她也曾想替她找一个俊俏的郎君嫁了去,可红玉却认了死理,只愿意跟着她不愿出宫。

那时她以为红玉不愿嫁人是因曾经家中嗜酒的父亲打死母亲所致心病,便极少勉强。等到了后来却是舍不得她那一分单纯,私心里想要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了。

红玉见薛皇后看她,伤心得都流下了眼泪,只因外面守满了禁军,却是不敢哭出声响来。

薛皇后看着流着眼泪的红玉,心中微微一叹,暗道便是为了留下这个傻子的一命,她也要狠心一回了。

“笔墨伺候。”薛皇后轻声道。

等红玉将纸笔摆好,在一边开始缓缓研墨,薛皇后便起了身,走过千手观音状的烛台,脸上神色莫名。

红玉磨好了磨,便退去了一边,只看着已经提笔的薛皇后。

薛皇后立在案桌前,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

待再睁开眼之时,薛皇后只盯着案桌上的纸,下笔飞快,犹如早练好千百次那般。

从红玉立着的方向,恰好可看见薛皇后低垂着的侧脸,尚看得出当年的姿容与风采

。那曾是一个心胸宽广、双眼充满生机的小娘子。却被这深宫深深磨去了所有的棱角。

案桌上的油灯忽明忽暗,映衬着薛皇后执笔的手纤细秀长,微微动着,像是写尽了所有人的命运。

薛皇后一口气将信写完,将之放置在一边,又提笔在第二张较大的信笺上写了半阕词,这才轻轻将笔搁在玉制的笔架之上。

等着第一页纸干,薛皇后将之卷成一个小卷,从头上拔下一支最普通不过的玉簪子,打开戴帽,小心翼翼地将纸卷塞了进去,盖上帽子。

“红玉。”薛皇后叫道。

红玉悄悄走了上前,却是一声不言。

“更衣。”薛皇后吩咐道。

红玉便开始一件一件的将薛皇后的配饰取下,随后是沉重的皇后礼服……最后才是头上的九凤头金簪。

等红玉将要退下之时,薛皇后却是单手将红玉的手捉住,用玉簪子快速的在红玉手中写下了一行字。

红玉见得分明,抬头看向薛皇后摇头。

薛皇后只颜色沉沉的看着她,又飞快在她手上写下了几个字。

这几个字让红玉的头如千斤坠,再也摇不动。

薛皇后见说服了红玉,便拉着红玉走到了床头,悄悄挪开遮挡的物件,打开床头板露出了一个洞口,示意红玉离开。

红玉手里捏着薛皇后给的玉簪,只跪着对薛皇后无声磕了几个头。

薛皇后又抬起红玉的手,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一个地图。最后在一处点了点。

红玉泪流满面,却不得不从洞口钻了进去。

不过片刻,那洞口便重新被遮挡住。

薛皇后躺在**,只捂着眼睛无声笑,笑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陛下啊。

薛皇后暗中叹道。

想当年皇帝尚在潜邸之时,他们也曾恩爱过。

又哪知那几年的恩爱时光不过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在她荣登后位后没多久,当初那位专情的陛下,后宫里就装满了女子?

又哪知这位变多情的皇帝,却是专情得很,处处为着心爱的女人铺路,不惜害死自己的儿子?

薛皇后翘起嘴角,至今日后,且让我看看你们所谓的真爱能爱到哪一步可好?

陛下。

我等着你们的下场呐。

……

“着火啦——”

“着火啦——着火啦——”

皇后宫的火势在半夜里照亮了整个皇宫,徐贵妃被喧闹声吵醒,含糊道:“这是怎的了?”

有宫女上前来道:“娘娘,皇后宫里着火啦。”

皇后的父兄在边关生死不知才传到京中一日,皇帝便忍不住将皇后软禁,透出了要废后的消息来。

然而作为宫中地位仅次于皇后之下,且处处与皇后作对,最有望当上皇后的徐贵妃,听到这个消息却从来没有激动过半分。

有小宫女从外面敲门后开门走了进来,跪着道:“娘娘,皇后宫里的红玉求见。”

徐贵妃起身披上外衣,听到红玉求见的消息脸色并无异色,只道:“让她进来吧。莫让别的人看见了。”

小宫女点头应是,这才退了出去。

在一边伺候的大宫女闻言忙道:“娘娘,咱们何必去沾那一趟浑水

。”

徐贵妃勾着嘴角笑,并不言语,只等红玉被带进来跪下后,直截了当的问:“薛九准备让本宫作甚?”

对于徐贵妃直称皇后名讳,跪在地上的红玉并未发怒,只磕头道:“小姐让奴婢寻贵妃娘娘,让贵妃娘娘送奴婢出宫。”

旁边的大宫女正想呵斥,却听得徐贵妃十分爽快的道:“好!”

红玉得徐贵妃这一言,又深深磕了一个头。

徐贵妃便摆手道:“暖玉,将她藏起来,明日宫门一开,便送出去。”

被叫做暖玉的大宫女只好应声,将红玉带出了徐贵妃的寝殿。

待寝殿空空,只剩一人,徐贵妃才嗤嗤笑了起来。

当年她进宫时,她的父兄说皇帝不过是想要一个人制衡宫里的皇后,想让她一家不得与薛家走得太近之时,她没有信。

等到进了宫,几月荣宠,从才人到四妃,何其荣耀。便连皇后也要对她后退一射之地。

终于她腹中有了孩儿,却在四月被害小产,一切证据指向皇后,而皇帝为安抚她,将她升为贵妃后,她终于信了。

等到后来,太子早夭,一切证据指向了自己,徐贵妃对皇帝的冷血已然深入骨髓。

自那以后,她与皇后都再也没有子嗣。所谓皇后与贵妃,都不过是一个空名头罢了。

而至今生有皇帝长子的温淑妃?

徐贵妃重新躺回**,她就等着看好了,看看皇帝的深情厚谊温淑妃担不担得起!

……

平南侯在战场生死不知数日,皇帝在朝堂上数次提起废后,不想将薛皇后葬入皇陵,皆被朝臣反对。

一直到一月后,有八百里急件入京,皇后娘家薛家反了!

坐在皇位上还在与众臣掰扯着的皇帝顿时瘫坐下来,怒道:“还不快细细道来

!”

本与皇帝僵持,一直不肯同意废后的大臣们都傻了,万万没想到他们还在想着护着薛皇后的死后荣耀,薛家却对他们如此打脸!

随后不久,仇府一门在南面作战为南宁大将黄宝有所杀。大隆防线被破,徐将军且战且退,大隆局势顿时万分艰难起来。

而内,不过一月,薛家军势如破竹,直逼京中,打着替薛皇后复仇,清君侧诛妖妃的旗号。过往氏族竟纷纷加入,带着曲部相随,直到十万大军立于城下。

“陛下!为江山社稷计!还请陛下早下决断呀!”有大臣于大殿上痛哭流涕道。

丞相温氏病入膏肓,早已不能上朝,整个朝廷乱作了一团。朝堂上要求诛杀温淑妃,以平薛家之怒,保大隆江山者十之□□。更有谏官以死相逼,血溅擎天之柱。

十万大军在外,众大臣在内以死相逼,皇帝竟无路了走。

“若是诛杀了温氏,谁能保证薛家会退兵?”皇帝有些茫然地问道。

都已经打到了京城,便是温淑妃死了又如何?难道薛皇后就能活过来?这江山可比一个薛皇后的死重。

直到此刻,皇帝心中才开始后悔,记起薛皇后之好了。当初薛皇后在时,多方约束薛家,薛家胆敢造反?

若薛皇后在,今日何以是这种局面。

臣子们面面相觑,最后有人出列道:“薛侯爷父子生死不知,陛下便软禁皇后,逼得皇后自尽以证清白,这本就是陛下错了。然而若能陛下亲下罪己诏,诛杀妖妃,还薛皇后一个公道。薛家若不退兵,便是无理造反。那些跟随的世家又怎会再相随?”

皇帝对温淑妃之宠,谁不知道呢?对薛家的处处针对与□□,也瞒不过众人去。只是那时候,大臣们都以为薛家下场不会好的,又哪能料到薛家竟然反了。

如今薛家打着为薛皇后报仇,清君侧诸妖妃的旗号,若是皇帝将温家一门收入监牢,赐死温淑妃,以平天下悠悠众口,再寻利口舌之人前往各大世家游说,未必没有生机

皇帝闭上眼,紧捏着拳头,最终松开之时,心中已然下定决心,道:“将温氏一众打下监牢,着三司审议。温淑妃……赐死罢。”

“陛下圣明!”众大臣齐声道,声音响彻皇宫。

皇帝摇头,只蹒跚着退回了宫殿之中,对自幼陪着自己一道长大的太监道:“今日,朕谁也不见。”

说完话的皇帝坐在榻上,只扶着自己的额头,哈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皇祖父、他的父皇,都是这般做的,可偏偏他这么做的时候,却丢了整个江山!

“薛九。是朕对不起你呐。”皇帝喃喃道。

当初娶薛九之时,确实有利用薛家为自己争位之意,然而那时他心中也是真的欢喜过薛九。

可如今他们怎的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而温淑妃,他亦是真的爱啊。像一个男人爱着一个女人那般,不因他是皇帝,不因她是温氏之女。

这世间竟也容不下他们这对相爱的人?他不过是想将最好的东西给予最心爱的人罢了。何错之有?

他是帝王,天下为他所有,可身为人臣的薛家竟然谋反!

十月,天渐寒。

温淑妃赐死于内宫,悬尸于城外。大隆最后一任皇帝亲下罪己诏,着皇长子于城门上诵读。

京中温氏一门十七口,不论男女老幼,斩杀于菜市口。挂头于城门上。

十万大军,自退其三。

十月十七日,徐氏降南宁,南宁太子率兵北上,与薛家军于京外汇合,攻破城门。

屠尽大隆皇室。

大隆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