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夕出去做上路前的准备,夏维独自坐在帐中,翻阅关于北王军编制的卷宗。不一会儿北王军的将领先后走进来,按照颜夕的要求向夏维解释军中情况,好让夏维尽快熟悉,以便接手指挥。夏维是北王军出身的,对军中各种事宜倒也清楚,但现在莽军已经打到第二道防线,全军必须作出最妥当的应对措施,这对夏维这个骤然接手的人来说难度不小,最令他挠头的是该如何将第十军放进战略中。第十军是眼下战斗力最强的部队,虽然兵力较少,但若运用得当,绝对能起到关键作用。可是一来第十军对颜夕忠诚度最高,二来第十军的战术也只有颜夕最为清楚,现在由夏维来指挥,恐怕连真正实力的一半都挥不出来。但这也没有其他解决的办法了,颜夕是一定要回大星关的,夏维只能在战略上对第十军作出部署,等真正应敌的时候,就要*第十军新提拔上来的将军来指挥了。

白穆死后,一个叫刘业的团将升为第十军将军,夏维观其做派,再与他交谈几句,便知此人智谋过人,但无冲锋陷阵的勇猛。放在平日,夏维可能会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但眼下却大感为难。第十军最得意的虎击阵法不仅需要一个头脑清楚的指挥者来调动,更需要指挥者勇武过人,才能将虎击阵诱敌、抽击、夹断等等法门挥出来。看起来刘业绝对做不到这点,但夏维又找不到其他人来辅佐。正愁的时候,弥水清忽然走了进来,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但见到帐内人多,立刻就收敛怒容,板起脸说:“请各位先出去!”

众将领虽然不知出什么事了,但也瞧出事情不妙,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夏维笑着说:“小妹,生气了?谁惹你了?”

“三哥,为什么要让我和夕小姐回大星关?”

“她这次回去事关重大,且凶险异常,东晨炫武功不俗,能够保护她。小妹你对北王军情况了然于胸,也可给她帮助。”

“不对,三哥你骗人!”

“这话是怎么说的?”

“三哥你从何判定我对北王军情况了然于胸?”

“刚才你为了救林家峰,与刘勇那番交谈,不就说明这一点么?”

“我只是记得北王军所有军官的背景而已,对夕小姐这次回去要办的事没太多帮助的。”

“有这么好的记性就足够了。”

弥水清冲到夏维面前,双手拍在桌上,怒气冲冲地说:“你说谎!你是看现在这里的情势不妙,想把我支开,对不对?三哥你怎么能这样?每次有什么危险都自己去面对,根本不把我放在心上,你对我这样,算什么结拜兄妹?!”

夏维没想到这个小妹会顶撞自己,先是一愣,立刻就板起脸,声色俱厉地说:“住嘴!哪儿来这么多废话!我现在不是跟你商量事,我是命令你!立刻收拾东西给我滚蛋,不然我也不念什么兄妹之情,定按军法处置你!”

弥水清冷笑道:“军法?三哥开什么玩笑,你在北王军中任的什么职位,能用军法处置我这个团将?你不是莽军的征西大将军吗,跑我们北王军来做什么?!”

夏维哑口无言,他那个征西大将军的头衔确实还没正式撤下去呢,莽族人没那么多规矩,既然你与我为敌了,那头衔应该自然就撤了。可既然没公开宣布,别人认为没撤他也说不出什么。而且他早已被北王颜华逐出北王家,虽然人人都知道那是权宜之计,他这次回来大家还当他是北王家的重要人物,但弥水清的质问倒也合情合理。

弥水清见夏维不说话了,提高声音继续说道:“你留下来算什么?你知道现在军中有多少人马吗?你知道三条防线是怎么布置的吗?不知道你怎么指挥全局?各部指挥者是什么人,擅长什么,有哪些弱点,你都知道吗?不知道你怎么分工协调?各部训练程度如何,武器的差异,粮草的储备,药品数量,随行郎中是否够用,你都知道吗?不知道你怎么让其上阵?各部炊具柴木有多少,做一顿饭需要多少时间,你知道吗?不知道你要让将士饿肚子?各部的茅厕数量有多少,污秽物用何法清除,你知道吗?不知道你让将士憋死,让将士被熏死?”

“放肆!什么态度,我好歹还是你三哥!”夏维气急败坏地喝道。

弥水清冷笑着说:“三哥,小妹是就事论事,并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小妹只是觉得三哥看到了西二省的重要性,也能够从大局着眼,但对细节的掌握太差,需要有人辅佐。三哥,你让我留下吧,我可以帮你。”说到这里,语气已经缓和下来。

夏维丝毫不为所动,断然说道:“不行!”

“你!”

“说到底,我还是你三哥,不服气的话去找大哥二哥来评理,他们在大星关呢,你去找他们啊。你还可以叫外面的士兵把我抓起来,你不是说我是莽军的征西大将军吗?你也来个大义灭亲让我瞧瞧!哼,做不到的话就赶紧收拾东西走人!”

“蛮不讲理!”弥水清一跺脚,气呼呼地走了出去。

刚走一会儿,帐帘掀开了一角,东晨炫探进脑袋,笑嘻嘻地说:“喂,夏维,咱俩谈谈。”

夏维没好气地说:“谈什么?”

东晨炫鬼鬼祟祟地走了进来,坐在夏维身旁,满脸堆笑道:“夏维,刚才你和弥姑娘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老实讲,弥姑娘一个女儿家懂得什么啊?我觉得你有道理,我你。什么人员、编制、后勤、补给、训练度、忠诚度,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夏维一出马,莽军还不望风而逃?这就是正义的力量!”

夏维笑骂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东晨炫道:“也没什么,我就是先跟你表个态,我是你的。不过嘛,弥姑娘是团将,是我上司,我得听她的。她现在让我把你这个莽军的征西大将军抓起来,我不能不听啊。”

夏维皱起眉头道:“她怎么这么不听话?”

东晨炫道:“就是说,女人都死心眼,认死理,你知道自己对了不就完了?偏偏还要让大家都承认,这哪儿行啊?堂堂维公子都让你走了,你就走吧,还非要留下来,维公子能答应么?出尔反尔,这让别人怎么看啊?”

夏维道:“好了好了,阿炫,你别拐弯抹角了。”

东晨炫笑了笑,道:“夏维,我也不废话了,我知道颜夕必须会大星关对付颜英吉,但这边情况也不能放松,你跟我透个底,你觉得能挡住莽军吗?”

夏维叹气道:“阿炫,现在颜夕在这里建立的防线有多重要,你也是知道的,如果这里丢了,莽军头上少了一把剑,想怎么折腾都易如反掌了,所以这里不能失守,能守多久就要守多久,哪怕剩下一兵一卒,都要撑下去。”

东晨炫点头道:“是,我也明白,但我问的是你能撑多久?你能撑到颜夕把颜英吉解决了,派兵来支援吗?”

“不能。”夏维顿了顿,解释说:“我估计莽军已经得到了藩夷族的援军,但他们的战术还是不会变,突进、包围、蚕食,这三步依次实行。现在我方背*大河,来不及渡河,无路可退,所能做的只有坚守。但野外防御,实在不是莽军铁骑的对手,第十军或许能与之一争长短,但颜夕不在,第十军的战斗力大打折扣,最终还是逃不掉败北的命运。”

东晨炫道:“如此说来,你也会死?”

夏维笑道:“放屁,老子福大命大,肯定不会死。而且虽然现在看来必败,但我觉得还会有转机。”

“转机?”

“是。乔年炅的十万南王军陈兵西二省与河南省的交界处,虽然他们在后退,但始终是对莽军构成威胁,莽军一定会有所顾忌,他们的顾忌就是我扭转乾坤的机会。”

“有几成把握?”

“两成。”

东晨炫笑起来,道:“那你还是让弥姑娘留下吧,她会对你有帮助的。”

话题又转了回来,夏维立刻道:“不行!”

“为什么?”

“太危险。”夏维苦笑说,“阿炫,你不知道,在近东的时候就是我的失算,让古丽思惨遭火刑。妈的,我可不想再犯那样的错误。我能看着英勇的男儿与敌人厮杀,断头流血,但却看不得女人受伤害。”

东晨炫默默地点头,站起身拍了拍夏维肩膀,说:“我明白,但我不得不说,你错了。”说完便走出了帐篷。

弥水清最后还是留了下来,这一次是颜夕话了。说到底颜夕还是最高统帅,夏维再怎么争论也没用,虽然心中不满,但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正午时分,颜夕和东晨炫登上小船,渡河返回大星关。临行之际,颜夕把夏维单独叫到一边,说道:“眼下的局势你比我更清楚,我也不多说了,总之,你要坚持到我带兵回来,要活着。”

“明白。”

二人都没想到,这次短暂的见面之后,竟又隔了五年才再次见到对方。而夏维此时还因弥水清固执地留下来而感到气恼,但在之后的几年时间里,他还是很庆幸这个小妹在身边,不然他可能已经死了无数遍了。

颜夕和东晨炫走后,局势的展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莽军将战局的走向完全掌握在了自己手中。夏维本打算坚守,却未能如愿以偿。黄昏之前,莽军的三支万人骑兵队分从三个方向突进,撕开了北王军建立的第二道防线。前去支援的八万南王军不但没能有效地形成补充,反而还在莽军突破之后立刻溃散,在某种程度上帮助莽军冲垮了北王军的防线。身处河畔最后一道防线的夏维将部队收缩,准备用第十军与莽军骑兵硬碰硬打一场。第十军恐怕是华朝军队最擅长野战的部队了,虽然未曾与莽军正式交手,但普遍认为在所有情况对等的时候,应和莽军不相上下。这也是颜夕一直在镇守关中的原因,毕竟第十军只擅野战而不擅守城,拿去守长城就太不划算了。

或许很多人都盼望着第十军与莽军进行一次对决,夏维也把宝押在了这上面,希望能挫掉莽军锐气,振奋己方士气。但这一场对决却没有生。莽军突破第二道防线之后便停下了脚步,夏维以为他们是要在夜间休整,天亮之后再动攻击,于是他在当夜让第十军充分休息,调派其他部队紧锣密鼓地进行作战前的一切准备。选择伏击莽军的地点,设置陷阱埋伏,调动诱敌部队,等等等等,但天色一亮,斥候却回报:莽军退了。

夏维很快就现,莽军并不是退了,他们只是不在把北王军放在眼里。

1276年的初春,天气却还如隆冬一般寒冷,华朝的皇权早已分崩离析,整个皇朝的衰落也到了最后时刻。莽军的铁蹄率先踏了上去,狠狠地将这个皇朝的一角踩碎,紧随其后的是蛮族人,而后华朝内部的一些人也对皇朝的破碎推波助澜。天下大乱,大乱之后是否有大治,此时还没人能够看到。

莽军的三支万人骑兵队突破第二道防线后,便收缩入三十里之后的两座城池。此二城连接西二省北部要道,出可攻、入可守,就像两个拳头一般,北王军想要攻下也不容易。但莽军终究是暂时撤退了,留给夏维喘息的时间,可以收拾被莽军冲垮的防线。他要做的只是坚守,莽军不来主动进犯,当然是大吉大利。实际上莽军却是转向东面了,巴姆扎率领一万重骑、两万五轻骑,以及从近东赶来的三万藩夷族步兵,跨出了西二省,东侵河南省。

莽军突然来犯,对守卫在河南省省界处的乔年炅来说带来不小的震惊,而且他的十万南王军连续向后撤了三十里,本来是要让莽军专注对付北王军,没想到却弄巧成拙,制造了一个斥候无法全面掌握的空间,给莽军东进制造了机会。好在乔年炅并不是废物,他的后撤也是十分严谨的,莽军的先头骑兵先与南王军负责垫后的步兵遭遇,南王军步兵组成密实的方阵进行防御,其骑兵部队迅赶来支援,双方在毫无屏障的平原上展开厮杀。乔年炅也没有放弃撤退的计划,只是放慢了度,留下两支预备队轮流上阵,边打边撤,一点点将莽军引入主力部队形成的包围圈内,但巴姆扎敏锐地察觉到了乔年炅的诡计,立刻收兵,在合围之前退了下来,然后稍作休整,待藩夷族步兵跟上来,便再次出击,布置更长的阵线向前推进。乔年炅率部且战且退,步履稳健,巴姆扎一时竟也奈何不得。但南王军损失却也不小,后撤了五里,留下满地尸骸。

乔年炅意识到这样打下去,自己是挡不住莽军的。于是他信请西二省的南北王联军与其配合,骚扰莽军根基,同时送信回皇都给安广黎,请其尽快说服东王军进入河南省建立阵线,以防莽军突破之后直逼皇都。但这两封信都没得到回应,送往西二省的信被莽军截获,而送往皇都的信倒是交到安广黎手上了,但安广黎却无法做出回应。此时颜瑞率领的四万炎武团骤然出现在皇都城下,在守军还没醒悟的时候就冲进了城。安广黎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养虎为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