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长街,两头空寂,中心喧哗。

人,行人,店主,摊主,围成一团,作观众。

“啪啪啪……”一声声凌厉的鞭抽人体的声音。

“别打我家公子,姑娘求你了,别打我家公子……”一声声泣血的哀求。

被打的人在鞭子的**下左右翻滚,衣衫破裂,满身血痕。

他傲然哈哈笑,充满无边的讥刺,他说:“司嫣嫣,你有种,瞧着弱不禁风,抽起鞭子真是够辣,哈哈。”

“啪!”一鞭子甩落他的脸庞,顿时,从左额角到右下腮划上一道血痕。

手执黑长鞭的司嫣嫣怒斥:“武纯青,你这个畜生,你也有栽在姑奶奶手中的时候,今天叫你知道知道背信弃义的下场。”

伤痕累累的他,赫然正是武纯青,消沉丧志经年的武纯青,身体极度虚弱的武纯青。

飞扬跋扈的她,赫然正是司嫣嫣,酷爱特色兔子的司嫣嫣,天生弱不禁风的司嫣嫣。

“哈哈,背信弃义?我现在一无所有,你要嫁就嫁我吧,来,来啊,怎么不来?”武纯青大笑,笑出了眼泪,他不在乎有多少人在看他的狼狈相。曾经风光的时候多少美女投怀送抱,只不过为了做上金派的少夫人的位置,我都知道,我不是他妈的笨蛋。除了莫邪,天生的放浪形骸。哦,莫邪,只有这个女人为了玩而玩,无所求,我觉得她是高尚的。其余全是他妈的贱货,为了目的出卖身体,送上门来的玩物不玩白不玩。

“啪啪!”狠厉的两鞭甩落。

武纯青脸上三道血痕,两道交叉,几乎面目模糊。

“扑通”一声,小糖跪下,哭求:“姑娘,别打了,我家公子会没命的,求求你求求你!”

“小糖,站起来!”武纯青命令,“你想让我快点死吗?”

“公子,小糖不是这个意思。”小糖泣不成声。

“站起来。”武纯青声音有力地重复。

突然之间,小糖内心知道什么叫节气,什么叫硬汉,她家公子的骨子里还有这种昂贵的东西。她顿悟自己的所做所为无疑为她家公子蒙羞。

她,站起,笔挺!公子死了,她会为他收尸。

“啪啪啪啪……”鞭子如暴雨般抽落。

“丧家之犬,卑贱龌龊,今天打死你这野狗!”司嫣嫣咬牙切齿地吐出怨毒的字眼。

对于此种街头暴力,百姓习以为常。时下,五派动乱,纷争随处可见。他们观望一阵,已知道这又是一起派系间的争端。

终于,鞭声停息。

“公子!”小糖悲呼,扑上去。

突然,“啪”的一声,长鞭飞来,绕在她腰间。她不由自住被拽退。

司嫣嫣抬起她的下巴,悠然说:“不错不错,挺标致的小妮子。阿牛,还不把你老婆扛回家去。”

阿牛嘿嘿笑着一鞠躬,说:“多谢主人赏赐。”他像只猩猩,手臂垂到小腿,驼背,汗毛繁茂,脸孔如黑森林,鲍牙。

霎时,小糖脸色惨白,悲愤说:“姑娘的行为怎能如此令人发指?”

啪!

小糖半边脸五道血红的印子。

“不许对我家主人说三道四。”阿牛狰狞地怒吼。他一下子抱住小糖,用他丑恶的嘴脸摩蹭小糖的面庞。

小糖疯狂地挣扎,凄厉的求救声响彻整条长街。

观众走的走,散的散,部分好事之徒瞪大眼睛,等待一场好戏上演。

“小糖,小糖……”

武纯青的大脑满是小糖的呼救。

他还没有死,他只是昏迷,连呼吸都停顿,暂时地停顿,否则怎能骗过司嫣嫣愤怒的眼睛怨毒的心?

他睁开视力严重受损的眼睛,看到小糖正在遭受凌辱,她的上衣破了,露出雪色肩膀。

突然!

突然,一片白色的风穿过司嫣嫣的心房,随即,白色的风划过猩猩人的头颅到腹部。

同时,司嫣嫣洒出一蓬绿色的粉,然后,她倒在她自己的血泊中,大睁的眼睛透着不相信不可能。猩猩人从头到腹裂为两半,倒在他自己的血泊中。

绿色的粉尽皆落在武纯青身上的伤口。

白色的风是武纯青的佩剑,裂天,在刹那间挥出。

武纯青亲手执剑亲手杀人。

是什么力量让他重展威风?

他的小糖,她是他的侍女,也是他唯一的女姓朋友,知己,亲人,兄弟。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在生命最危弱的时刻也能爆发出惊人力量。

绿粉,不用说那一定是有毒之粉。

他顾不了许多。他抱起小糖飞掠而去。

冬风呼啸,冬山光秃,冬草枯黄,冬河薄冰。

武纯青身上毒粉生效,彻骨的疼痛与麻痒吞噬着他的灵魂。

他咬牙,发动功力现出百宝囊取出一件厚料子的黑披风包着小糖。

他紧拥小糖,声音哽咽说:“小糖,对不起。”

小糖轻轻摇头,说:“公子,你对不起的是自己。爱一个人没有错,可是不能没有自己的去爱,那是对神圣爱情的亵渎。公子,醒来吧,好不好,公子?”

武纯青在她肩上点头,说:“好,我会逼着自己醒来的。小糖,我们结婚,让我们的孩子有爸爸有妈妈,好不好?”

小糖摇头说:“小糖只有做公子的朋友时头脑才会明智,小糖做了妻子就不会明理了。”

武纯青苦笑一下,说:“嗯,小糖是聪明的女子,你不相信我,我也不相信自己。他在我心中是无法抹去的。小糖,我死后,找个你爱的男人结婚生子。”他从怀中取出一张五千两的银票,“瞧,这钱居然一点血没有。拿着,以后用得着。”他拉过小糖的手,将银票放在她手中,握起她的手。

然后,他倒在地上,眼睛闭起,呼吸微弱。

“公子,公子……”小糖跪在他身边骇呼,一声又一声,泪流满面。

她看到他身上的伤口在流绿色的**,除此还有无数绿蚂蚁在伤口上撕咬,游动。绿蚂蚁大如小指头,全身泛着诡异的绿。

武纯青并没有昏迷,只是至痛加上体虚让他看起来似乎是奄奄一息状。嗜魂的痛与痒令他汗出如雨,但是,你看到的全是绿色的**,浸绿了周围的黄土地。

他双唇紧抿,腮部肌肉**,眉心隆起。他很痛很痛,可他没有呻吟一声。

小糖的惊骇与恸哭胜过他所有肉体的痛苦。

他勉力睁眼,艰难地举手触摸小糖的脸庞,吃力而缓慢地说:“小糖,别哭。我死在一个被我玩弄过的女人手里是活该,很活该,你家公子卑鄙不堪,死有余辜,不哭。”他强作欢颜,尽管那面目模糊的笑实在是很不好看。可是,你会看出他是在真笑,微露的白牙齿在昏晕的冬日下闪着柔和的光泽。

小糖握住他那艰难举起的贴在她脸庞的手,令他省些力气。

她哀伤地摇头说:“不,小糖什么都不知道,小糖只知道公子待小糖很好,如亲如故,有礼有节。人人都说做大富人家公子爷的丫鬟生活凄苦,可小糖从没有这种经历。公子,你在小糖心中是最好的公子。小糖自幼跟随公子,能与公子成为朋友是小糖至幸福的事。”

武纯青轻轻笑了笑,说:“小糖,如果你不是自幼跟随我,你会如其他侍婢一样对我畏惧无比。我爹就我一个孩子,在我孤独的心中你就是我的妹妹,亲妹妹,否则以我的德行怎么会对你规规矩矩。”忽然,他一阵剧烈地咳嗽,吐出大口大口的血,染红了他的白牙齿。

“公子!”小糖惊呼一声,秀眉锁紧,忧伤至浓。

她倾身,欲扶坐起公子。

“离我远点,有毒。”武纯青阻止。

小糖不听,硬是扶他坐起,让他靠在她怀中,轻拍他的背以止咳,任由毒液浸透她的衣服,渗进她的皮肤。

武纯青愤怒,可惜愤怒的动作的力道是那么微乎其微,这时,他的力气不如一个弱女子。

“小糖,我们死在荒野中会被乌鸦秃鹰啄尸的。你愿意,我可不想这般寒碜狼狈。”语气无限恳求,再加几分自谑。

“小糖愿生生世世跟随公子服侍公子。人死一场空,不论暴尸荒野还是存尸黄金棺材还不是一个结局。”语气无限坚定,再加几分人生如戏的揶揄。

呵,我还能说什么,我这样的人还有这么忠心的女佣,简直是奇谈。

武纯青安然地依在小糖温暖的怀中,闭上眼睛,平静地等待死神召唤。他还不想自裁,生命多留一刻也是好的,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这时至少还能看看那山那水以及存储在记忆中纯美角落的那个他。

他微弱地说:“小糖,你不要恨他。”

小糖点头说:“公子,小糖从见到他的那一刻就不再恨他了。他没有错,你也没有错,错的是老天爷给了人类这么微妙不能言喻的感情。”是的,我家公子没有错,那个美丽的男孩子更没有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家公子能有错吗?唉,我家公子在感情上是这样脆弱的人,他从没有爱过谁,唯一的爱又是这样的苦涩,明知苦不堪言还要深陷进去,我知道他是不想自拔也是不能自拔。很长日子以来,我所能做的就是陪着我家公子四处游荡,只有不断切换周围环境才能使他的记忆不会定格在那块迷幻的角落。

武纯青的思绪在飞扬,关于他与他的每一个细节,虽然是寥寥可数,但不论是愤怒的抑或是愉快的,都是记忆犹新。我到底爱他什么?他的美貌吗?……哦,不,绝不是,江湖第一美人明心竹可比他美多两分。哦,不能将男人与女人的美相提并论。只能说他是男人中的极品,五官身材都上上等,更重要的是他这家伙表情诱人,他能叫你跟着他的悲欢苦乐走,更重要的是他这家伙居然这样清纯,一举一动流露着典雅,再加上几分顽皮稚气真是爱煞人也。嗯,这样的他,让我这个游走于鲜花丛中的花蝴蝶甘心情愿迷失路途不知往返。这个时候我想说的是,对于这段单爱我不后悔。在我生命最后的时刻,我很想对他说一句,我荒唐是因为我情不自禁,我不是故意令他背上沉重感的。我会带着这份纯爱到一个陌生的世界,如果记忆不会遗失无论那里多么冷清我不会寂寞。

荒野中,他们紧依着倒卧在坚冷的土地上,他们的呼吸几乎为零。

生命对于他们就要结束,死神就要带他们去一个陌生的世界。

凄凉的劲风拂过他们的身躯,残破衣服的碎条飞扬着。

绿色毒液与毒蚁腐蚀他们的衣服与肉体。白骨可见。

哈哈哈——

尖锐的嚣厉的笑声从远方飘来,须臾到了两具酷似尸体的身体前。

“好一对旷男怨女,死前抱在一起也算至美无憾没有枉走人世一遭了。”尖锐的笑语,女音。

这是谁的声音,好熟。

武纯青混钝的大脑接收到外部的得意嚣张的女音。

他非泛泛之辈,巨毒固然深深侵害他,只要他还没断气他就能思维。

突然,他眉头一皱:司嫣嫣!这女人还没死?!

他睁眼,骇然!他看到!

悬空有一只人影,若隐若现,乳白色,宛若一个女人。

“很好,武纯青,你想与你身边女人一起死可没那么容易。”依然咬牙切齿的语气。

果然是司嫣嫣,她怎么这副样子?世上真有灵魂吗?

小糖,小糖你还好吗!?

武纯青被司嫣嫣一激,想到小糖重毒侵身,顿时精神一振。

他颤巍着艰难地伸手探她的鼻息,已经没有丝毫气息。他不相信,她这么快就没了。他触摸她的还算完整的脸庞,冰凉冰凉。

他用他还算完整的手一遍又一遍抚摸他至亲的小糖的面庞。他的心在碎裂,流血。他没有痛,一点都没有,麻木的人怎么会有痛?

忽然,他笑了,他高兴已经是肌体残破不全的他很快就可以和小糖相聚了。小糖,不要走太快,等我,一定要等我。

“哈哈哈——”司嫣嫣的灵魂在笑,“武纯青,你离死的时候还早。”她大笑着,很尖锐很刺耳也很凄怖,“你和她不同,她是普通之身,绿蚀蚁分泌的毒液只要腐蚀她的皮肉即要她的命。但你,绿蚀蚁要慢慢啃你的骨头。你,就慢慢享受美妙无比的熬的滋味吧。”她大笑后,顿了顿,“你还记得我告诉过你我喜欢各色眼睛的兔子吗?你也听说过很多没有眼睛的兔子流蹿街头的事吧?兔子眼睛就是我修炼巫术的材料。”

本来,武纯青一个字也没有听到,他定定地凝视他的小糖安静的面孔。

但是,当兔子、眼睛、巫术,三个词汇搁在一起陈述,他惊讶莫名。

传说三百年前,有个叫司探玄的巫师,本是心地善良之人,用巫术医人治病,除暴安良,受到百姓敬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夜之间变了,变得暴戾无比,用巫术残害百姓为乐,最终被侠士除去。人们说斩草除根,但是他的巫术秘籍空气蒸发一样,无影无踪。在他从善时期,流传顺口溜“街头盲兔现,探玄巫师为善多”。在他从恶时,流传顺口溜“街头盲兔现,探玄巫师为恶多”。意思是,他每施一次巫术,就需要兔子眼睛作材料。

司嫣嫣?司探玄?他们是族人!?

武纯青无声地笑了笑,说:“武纯青这辈子最遗憾的是跟一个巫婆睡觉无数次,最庆幸的是中途与巫婆绝交了。司嫣嫣,我们谁也不欠谁,你在将你的身体第一次交给我的时候你就打算用巫术控制我与金派,是不是?我说怎么总觉得你怪怪的,却又不能确定究竟怪在哪里,只是有时无意中会看到你的眼睛中闪过怨毒的神色,这使我迷惑不解,我除了没有娶你为妻什么的,那时我对你还是很温柔的。你跟我有仇?”

“当然有仇!”司嫣嫣的灵魂尖厉的声音痛诉,“凭什么你武纯青这样的人渣高高在上?凭什么金派地盘上的女人都任你玩弄?”

武纯青嗤之以鼻,淡然说:“对于第一个问题,司嫣嫣你不是有仇视名门心理吧?司门身为微不足道的小派,倘若没有大金派罩着你们,恐怕世上早已不存在司门一派。对于第二个问题,我认为我是个受害者,像你这样投怀送抱的,我不接受还以为我不是男人,在这样的情况下用行动证明我是男人难道不是最佳办法?我承认我爱美色,但从没有下流到强奸过哪个女人,所以人渣若是分档次,我武纯青也是上等人渣。司嫣嫣,记住,像你这种女人永远不会有哪一个男人愿意娶进家门做妻子的。”

“野狗,死到临头还嘴硬!”司嫣嫣的灵魂勃然大怒。突然,她吐出一串模糊不清的句子。

猝不及防,也没有能力防,武纯青惨叫一声,只有这一声,随即闭紧双唇不发一点声音。

你听有喀嚓喀嚓的声音,很碎很密,声声磨耳。绿蚁啃骨头的声音。

武纯青的小腿骨已被啃掉一层。

他的眼睛看着悬空的司嫣嫣的飘渺的影子,只觉她很悲哀,这类女人都很悲哀,为达目的出卖身体,梦想成空便怨天尤人,最最卑贱的雌性动物。

“野狗,我看你能撑到几时,我就不信你是不知疼痛的铁人!”司嫣嫣的灵魂念念有词,加强咒语的力量。她要看到眼前的男人哭着喊着求饶时的卑贱样子。

武纯青实在看不下去昔日柔婉的女人变成这副母夜叉凶神恶煞的丑陋模样,虽然那是若隐若现模糊的灵魂他也能感觉到那副面孔愤怒狰狞的丑态。

他竟不自觉地用温和的口吻说:“司嫣嫣,有一种人渣是硬汉,威武不屈。你念咒语也是要费力气的吧,如果累了就体息一下,顺便平静心态不要面目狰狞的,即使做了灵魂也要漂亮一点。反正我也跑不了的。”

“野狗,少在老娘面前装潇洒!”司嫣嫣的灵魂怒斥。她心里在着急,她的巫术只修炼到探玄秘籍上的一点皮毛,根本不能让绿蚀蚁更进一步施加威力。她恨他恨到灵魂的核心。她恨他失信食言,她不是他口中的那种水性扬花的女人,至少她自己认为不是。

她无意中在家中书房翻看书籍翻到一部沉旧的无名书,打开一看竟是探玄巫术秘籍,于是秘密修炼。她本与世无争,但是看着自己的司门家族如此一代更比一代凋零,不禁黯然神伤。看着一个个小帮小派的年轻美貌女子自动自发地投向金派少掌门武纯青的怀抱,于是不禁仿效。

突然,一声娇叱从远方传来:“妖女,哪里逃!”

话音刚落,一条白虹划过,贯穿司嫣嫣灵魂的胸膛。

瞬间,若隐若现的影状灵魂分散,碎碎点点,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