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四丈方圆的石台上,精湛的艺雕琳琅满目,它们是十二生肖,各类姿态,维妙维肖,妙趣横生。数一数竟有百多件。他的旁边放着水红的石块,随时用锋利的小刀削下一块修整雕塑。

有不速之客来到,他竟浑然不觉,专注于他的艺雕。他完全沉浸在雕塑的状况中。那种痴迷,为他镀上一层神圣的恬静的光辉,任何人都不忍不想不愿打扰他,甚至心中认为破坏这种情境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他对雕塑的热爱远远超出了他的生命。这是雕塑师的最高境界吧!

古灵满腹怨忿刹那间消失,悄然落坐一旁。是的,他是巧匠,瞧他温柔专注的神情,细腻多情的手法与动作,宛如面对情人中的情人。可以想见,做他老婆有多不舒服,站在旁边估计要酸死闷死了,说不定梦中呓语也是“哎呀,又一件杰作问世”。这种人不适合过长相厮守的日子。我娘说他清高,指什么方面?眼高于顶,不像,他看起来很随和,相信他完工后必是谈笑风生的人。清高,不外乎指两方面,自以为高人一等,对谁均是睥睨姿态;另外就是淡视金钱,安乐清苦。前者,他不是,那么就是后者了。

柯时空看着他熟稔而沉迷的雕艺状态,心中的激动已消失大半,因为她已朦胧地知道他是谁了,他的年龄很大,尽管外貌很年轻。她静静地落坐古灵旁边。

古灵的扬扬与时空的三个小玩意们俱是安静。

雕塑的他弄完了水红的石块,还没有完,又拿起水红石旁边的纯白的块状东西揪下一块,用十指同样熟稔地揉揉捏捏,很快一个生动的动物形象塑造出来。

啊,原来这纯白的东西是白粘土。这个老东西不但会用小刀雕刻,还会用手指捏造事物。他那么灵巧,怎么我这样笨拙呢?!一点艺术细胞也没遗传于我,岂有此理!

古灵深呼吸一下,郁闷之极。

柯时空看到他十根手指捏东西,心中的猜测更是确定,初始的激动所剩无几,不过,用无比的敬仰取而代之。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古灵用眼睛对时空说:“他很老了。”

柯时空微微笑,眼睛说:“我知道。”

“失望吗?”

“刚开始有,现在一点也没有了。他是难得一见的人物,我们能遇上实在是幸会。”

“什么,他还难得一见?他是谁?”古灵面现讶异。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时空微微笑。

不多时,一块白粘土全部变成活泼逼真的野生动物,陈列于生肖群中。乍一看,一块石台宛若动物园,生趣盎然无比。

他拍拍手,顿时手上的污渍消失,石台周围的碎屑也不见。

呀,他还会些功夫,并非完完全全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儒士!他伪装的技术真高明!看来我娘当年被他骗了。当然除了这点,他还有成熟魅力,单凭这一点已让我那少不更事的亲娘着迷了。

古灵摸摸心口,怎么这样郁闷呢。呵呵,她为她的楚叔抱不平。

“哈哈,两位小姑娘好耐性啊。”他手捋长须,毫无惊讶,温和笑说。目光从她俩面庞上缓缓扫过。

“你,原来你知道有生人来到。”古灵愠怒,霍地站起,“还装模做样地故作沉浸!”她平时特别尊老爱幼,这点小事只能让她一笑了之,但是这人是她亲爹爹,越看越气,没有尽一天父亲义务的亲爹。

“嗯,一样,果然一样啊。”他仍然温和说。

古灵看到他眼睛中闪着早已知道她是谁的慈爱眼神。什么一样?当然是说我与我娘在脾气上一样了,对外人和气,对亲人胡闹。在相貌上,我只有尖下巴像我娘,其余都不像。我的眉毛很黑,睫毛很长,眼睛是双眼皮,眼黑很大,因而看起来特有神,还有唇角趋平,不笑也有两分笑意,啊,还有耳垂很小。嗯,他也是这样的,这些还不错的特征他遗传给我了。

“看什么看,她是她,我是我,你不要混淆彼此啦。”古灵直视他,怒意不减。她相信她口中的“她”,他是听得懂的。

他呵呵地笑,说:“看来我在你心中的形象是很糟糕的。人的个性是天生的,你不能强人所难对不对?”

古灵不知如何反驳他才好,从她娘那里知道他是一个从来不在一个地方固定很久的人,他的天性如此,真的是毫无办法。她鼓着双颊重新坐下。

柯时空讶然,说:“灵姐姐你和这位花二公子很熟?”

古灵更惊,说:“什么,花二公子?他?这么老还花二公子,好笑。”她真的笑了出来。

“你不知道他是谁?”柯时空见她惊讶的模样不似假,不禁一头雾水。花二公子可是人人敬重,古灵居然对他大呼小叫,她和他什么关系?情侣,不像,倒是像父女。哦,天,木派的古九掌门曾与花二公子有过一段感情!嗯,凭古九掌门的游戏人间与偏执人生的性格,的确对稳定的完整家庭生活不是很看重,她要自己真正的喜欢的人,嗯,忠实于自己心灵的一个女人,还真叫人佩服。但是,我不,我要一个长相厮守的男子,唉。

“怎么,这位小姑娘你认识老朽?”他自称老朽,与他的外表相较而言实在很滑稽。

“当然。”柯时空礼貌含笑,“您就是当今世人传说的西部雕塑世家花家孪生兄弟之二公子花丛煜前辈,人称‘一把小刀塑万象,十根手指捏百态’的花二公子。世人又称‘金钱当粪土,清风装两袖,单身走天下,逍遥自在心’的花二少。世人以获得花二公子的一件亲手艺品为荣。”她礼以一个鞠躬,“晚辈柯时空。”

什么,我古灵的亲爹还是这么有名之辈!?我家还没一件他的亲手艺品,真够清高的。哦,不,是我娘根本不屑要他的破东西。哦,还有我那宝贝的蓝鸽子,听我娘说是一位特别先生专门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想必也是他了,当时娘一脸兴奋,说什么想不到他那样闲云野鹤样的人还记着我的生日,哼,即使他不送什么,我还不是照样茁壮成长。咳,说句良心话,那小蓝是真令我喜欢。可惜这次没带它出来,不然我狠狠虐待一下小蓝气死他,哼哼。

古灵不禁多看看他爹两眼,一点兴奋也没有,听他这“花二公子,花二少”的称呼就不舒服。

“呵呵,传说一般都夸大事实。”花丛煜手捋长须,神情旷远空灵而萧索,“世人不知道我还很要面子,身上缺钱时要易容一番才到集市上卖点小玩意换得一些零花钱,一样的凡夫俗子,衣食住行哪一样都缺不得。孩子们,你们看我一下子刻了这么多小玩意就是要用它们换钱了,唉,视金钱如粪土的花二少这样虚伪不堪。现在的花二少走哪都是住最好的客栈,招待周到,舒心满意。”他说到这儿,凝视古灵,“小灵儿,你头上的梅花夹子一直戴着吗?”

“噢,我说你的视线怎么不太对劲,看我的梅花夹子呀。那天那个卖发夹的小老头儿是你?”古灵惊叫,“我说你怎么那么好,不要钱就送我了,原来你一早就知道是我,亏我还感动半天。”她大惊大叫,一副“啊,我的感情啊白白浪费了”的样子。

柯时空笑。至此,古灵是花丛煜的孩子,毋庸置疑的了。

她说:“灵姐姐,叫爸爸呀。世人皆是凡夫俗子,没有亘古不变的事物,人追求高质量的生活无可厚非,当然前提是要用自己的能力正当渠道获得的。灵姐姐,叫呀,花前辈是很好的人,他是当今世上唯一的有功夫却没有与谁武力冲突过的有福气的人。这有两个原因,一是他与世无争,二是他习武是为游走山水博览风景采集素材提供方便,跋山涉水容易,猛虎恶狼不惧。”

古灵不响。心中却是惊羡柯时空对江湖事件如数家珍,滚瓜烂熟,倒背如流。

“不急不急,小灵儿终有一天会叫的。”花丛煜笑说,眼睛里写着满满的自信。

古灵扭过头,不看他。呜呜,我想哭,古灵的爸爸怎么这样啊,我只是他很多孩子的一个吧。一个花心男人,我娘居然喜欢他,我可怜的娘当时那么年轻那么单纯哪经得住他这个老东西的一骗三诱呢。哦,幸好时空没有陷进去,理智胜于感情的聪慧女孩子。

“呵呵,小灵儿,”花丛煜微微笑说,“记得上次在集市上跟你说过我家有个小孙女,其实她是我大哥家的孙女,她跟你很像,因为你跟我很像,而我和我大哥又是孪生兄弟。有时间介绍你们认识认识,看看是我的女儿历害,还是我的侄孙女历害。你们俩有很多相似点,爱打不平,女侠风范。哦,对了,她跟你差不多大小,她叫花香儿。她跟着她的异姓姐姐学了一身好功夫,但是我那大哥老顽固,居然不爱女孩子家习武,整天打打杀杀的。所以,最近,香儿跟着她姐姐游山玩水去了。”他不管古灵听不听,自顾自滔滔不绝说了出来。一双笑眯眯的眼睛看着古灵不放松。

呼,这个老东西气死人家了。当时集市上那样一个敦厚的老头儿,现在怎么成这样子?整一个花花大少。怪不得我娘被他骗到手了,外表英俊儒雅,气质成熟到家,男人四十如花就是说这样的男人吧。呜呜,气死了。

古灵本来扭头向着某方,总之不是对着他爹。听到他讲他们家的事情不禁微微转头竖起耳朵听,视线不经意间对上他爹爹一双笑意飞溅的眼睛。顿时,十吨郁闷塞满胸怀,呵呵。她心里大叫,神啊救救我,我快被他俘虏了,快要脱口而出呼他一声爹爹了,他的自信真是可恶,他的笑更是可恶,就像三月的春风可以融化冬日凝结的三尺冰冻。嗯,之前我从没见过我亲爹,最多在画像上看过几回,心中从没恨过给我生命的亲爹,因为我娘与楚叔均是豁达开朗的人,在他们优秀性格的熏陶下,我对世事也是一副淡定的态度。我这么快就叫他爹爹,岂不是太对不起我楚叔了,嗯,等这个老家伙迫不及待、满心难受的时候我再叫,绝不能输了给他,哼哼。

呵呵,这个小丫头,竟跟我暗中较量起来了!唉,你老爹数十年游历江湖,阅人无数,什么人什么心思什么耐性那是一眼便可识得。唉,小灵儿,你是我孩子中惟一的小女娃,也是我最疼爱的一个。我经常悄悄地去看你,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花丛煜笑一笑。他说:“这里有很多小玩意,你们拣喜欢的拿。”

“好。”柯时空笑着说。她一眼看中那只水红的小猪猪,坐姿,捧腹大笑,模样憨态可掬,惹人喜爱。她取过,轻轻在唇上碰了一下,她的生肖可是象征福气的猪猪,她对猪们尤其爱之,她从不吃猪肉,猪油烧的菜也不吃。哦,天下的小猪猪们都希望她做主人。那个衣明朗送她的豆豆猪也是别有心思的。

“灵姐姐,你的属相是?”柯时空问。她知道古灵的生肖,故意发问,逗她多说说话。有父亲毕竟好过没有父亲,柯时空这样认为,虽然这个父亲不是好父亲,好的巧匠不一定是好家长,正如好母亲不一定是好妻子,好女儿不一定是好媳妇,好儿子不一定是好丈夫。

“小灵儿是说这个的。”花丛煜手中托着一只小白鼠,递到她眼前。

古灵看了看,还是接过来,咳咳,小白鼠很漂亮,不要白不要,比她在天琴做的小鼠好看无数倍。哦,对了,再拿一只,送给傅足。她挑了一只正在奔跑的小白鼠,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似乎是敢与猫儿较量的鼠中英雄,呵呵。她的这只可是优雅的小姐,正在捧着下巴沉思呢。啊,顿时,古灵脑中构思出一副画面,一位英俊萧洒的鼠小子追一位美丽可爱的鼠小姐,嘻嘻。

柯时空看她一脸幸福愉悦状,为她高兴。心中微微感喟,为什么她碰到的两个心仪之人都与她无份?

花丛煜颔首微笑,嗯,要给小灵儿一个适应的时间,不急不急啊。他收起所有余下的小玩意进了他的袖袋,袖子依然飘飘。

正在这时,山下东首一匹黑马载着白衣少年急速驰来。

刚到石台稍前方,一声马嘶,停住。

白衣少年仰头一看,如见了熟人般欣喜若狂,挥臂大叫:“爹,你好艳福,总有小姑娘陪着你呀!”说着,他纵身飞起。

什么,爹?!古灵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嚯,好家伙,没多少时间就碰到了她爹的另一个孩子,简直是天方夜谈嘛。看看这小子多大?啊呀,又是十七、八岁呀。这个老家伙这样的年龄竟有多个这样年轻的孩子,不得了哎。

花丛煜脸色微变,略微喝斥的声音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回去!”

白衣少年已站在石台上。他右手抓着马鞭轻轻拍打左手,轻轻皱眉头笑说:“爹,你也不用脑子想想,我找谁不行非要找你吗?我娘想你了,叫你回去!”最后一句话不容反驳的口吻颇是强劲。不用说,他跟他爹是很熟的。他说着话,一双眼睛在两位美少女脸上徘徊。然后,不偏不倚地看着古灵,很亲切的样子,如他父亲的口吻轻轻叫一声:“小灵儿?”声音温柔令人沉醉,音感清脆动听。

古灵也在打量他,哼,一副调皮捣蛋与沉着稳重完美结合的样子,嗯,像他爹,看起来像个温温君子,却是花蝴蝶一只。不但俗,而且浊。

她挽起时空的胳膊,说:“时空,我们走吧,这里没我们的事了。”

时空犹豫,应该她这个外人走才是,他们一家人难得部分团聚一下下。

古灵拉着她大步跨出,眼睛说:“你别想把我一人丢在这儿呀。那小子不是好东西。”

岂料,她愈是担心的事件愈易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