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2008年的初春。长安市的街面上偶尔还有些烟花残留的痕迹。临时搭建的烟花爆竹的售卖点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一顶顶橘红色的帐篷。等人來收。这一年的雪灾铺天盖地。百年难遇。竟让每年一度的春节都显得有些萧索。

长钢的冬天显然并不好过。明明已过了法定的节假日。可车间的轰鸣声并沒有往常來得那么喧嚣。危机潜伏在萧索的表面下。蛰伏待发。

“新的生产线什么时候能上马。”谢道年一走进办公室。张老不再是往常那副笑吟吟的客套模样。冷冷地抛出一句话。直奔主題。半句寒暄也无。

谢道年挑了一下眉。“张叔。我记得我们合同上沒有这一条款。什么时候上马不是我的义务范围之内的事情。”

张董显然料到了他的反应。也不说话。抛给他那份合同。“晚了十五天。”

谢道年直觉地想解释。但立马住口。他突然意识到。这可能只是圈套。

“道年。今年的日子不好过。你难道就不想帮叔叔一把吗。”张董立马又换了一副容颜。脸上的憔悴是真的。配合着语气。看起來真是老了。老得不堪重负。

“张叔。有话就明说吧。道年愚钝。还请赐教。”谢道年到是很快就镇定了下來。

“道年。这份合同你还是仔细看看。我们可以因为合同瑕疵。并且设备并未按时到厂宣布合同无效。”说穿了。都是商人。说到利益二字谁还分什么叔侄情分。

“张叔。你不是想赖小辈的帐吧。说出去。长钢的面子往哪里搁。”谢道年不怒反笑。

“这两百万是小事。道年。这里子都要烂了。你说我还稀罕什么面子。”张董站起身。走到谢道年面前。长吁一口气。“留下來帮我吧。这是另外一份合同。签了它。200万我一分不少都给你。”

“张叔。你留人的手段真是高明。可我真的看不出哪里需要你这样大费周章。”谢道年拿着那份新合同。翻了几页又放回了办公桌。

“这条生产线是我最后的资本了。我不能让它有任何闪失。你是经手人。自然要从头负责到尾。”张董说的轻描淡写。但谢道年却听得心惊。

批是谢道年去争取的。靠的是谢道年在部委的关系。联系的设备提供商是谢道年在做中间人。可眼下。设备到了厂里。到底能做成什么样。估计当初张董是在董事会下了军令状的。否则不可能孤注一掷。停了一车间让他放手去要批。买设备。如今。设备回來了。回报预期到底如何。谁也不敢说自己心底有谱。毕竟世道摆在那里。理智的人都应该明白未來的日子不会太乐观。虽说当初是准备开拓国内的汽车用钢市场。可眼下美国的次级贷闹腾的厉害。直接波及到的还是国际汽车市场。而且估计还会越演越烈。张董心里沒底。所以才栓住他。说句不好听的。不过是找一个背黑锅的而已。

谢道年寻思到这里。也不再做声。拿回第一份合同。翻了几页。也不看张董的表情。心想。原來这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所谓的设备沒有按时到港不过是欲加之罪而已。合同瑕疵。哼哼。就算一切无误。他还是会有别的办法栓住他。

“张叔。是不是人年纪大了。就越來越胆小了。”谢道年翻着合同。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第一时间更新语气里听不出端倪。仿佛说的只是一句玩笑话。

张董一听。知道谢道年明白了他的动机。尴尬地一笑。倒也不想再掩饰。“在这里做事。比不得外面。规矩多。条款多。不谨慎点怎么做得到今天。”

“张叔。你觉得我会同意吗。”

“道年。这事由不得你了。”张董听出他口气松动。人也放松下來。转身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那袁三应该快出來了吧。”

谢道年眉毛一挑。原來还有一招。

“放心。你们那些心思我都知道。也不想插手去管这些闲事。可你也知道。长安这地方能有多大啊。是吧。道年。”

谢道年深吸一口气。手已狠狠地握成了拳。又渐渐放开。过了半晌。“不知道张董觉得我能胜任哪一个岗位呢。”

一场诡谲风云就被两个人轻描淡写地抹去。纵使张董宦海沉浮。见惯了人精。也鲜少见到如此沉得住气的人。他伸出手与谢道年握手。“道年。我是真心惜才。莫要怪叔叔这样强迫你。”

“张叔。多谢厚爱。道年惶恐。”他握上去。笑了笑。

“那我送你出去。”张董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改天到家里來陪叔喝几杯。”

“张叔。既然有你操心袁三的事情。道年也就放心了。按道理是今年6月才能办好手续。如今张叔这么关心子侄。想必不会让袁三在里面待太久才是。”谢道年轻飘飘地说。

张董眼神一暗。这么快就被反将了一军。但这些都是小事。他连忙说。“当然。当然。”

谢道年转身往外面走。走到门口。留下一句话。“张董。那200万原本是打算袁三出來我们两兄弟防身的一点小钱。想來你也不忍心看着我们这些小辈的出來饿肚子吧。”

“当然。当然。”说的时候。已经有些咬牙切齿。

谢道年走出长钢的大门。才吐出一口长气。什么叫人算不如天算。他生出深深的无力感。人在江湖。不过是我为鱼肉。之前。他想得太过简单。不外乎做完这单。办完袁三的事情。就回到滨城。

可现在。还能如何呢。他能放下这里的一切吗。他可以不管袁三。可以不要那两百万。但以长钢在长安的势力。他能全然脱身吗。张董那么有恃无恐。不过就是赌他根基不稳。

。无法对抗而已。

如今。他除了安心在长钢做人质。争取让生产线尽快上马。不出岔子。还能如何呢。稍有差池。死的只是他一个人而已。

谢道年坐在书房里。谢卫红看着他洗茶。烧水。温杯。沏茶。一连串的动作下來。她终于忍不住了:“你就让张复新那老家伙牵着鼻子走。”

“不然还能怎样。”谢道年递给大姐一杯茶。紫砂的小茶杯。这是他最钟爱的一套茶具。

“要不我们去找爸爸。不管怎么说。都是多年的朋友。他怎么能这样欺负一个小辈。”

“退了就退了。大姐。这么多年下來。你还沒看够这些人的嘴脸。”

谢卫红叹口气。她性格大大咧咧。有着北地女子的豪爽。虽说心思不及弟弟。可毕竟出身摆在这里。很多道理一点既明。

“道年。你说你这些年。到底是为了什么。一开始。你为了我们这个家不垮。拼死拼活地干。好不容易有点了起色。为了袁三你又眼也不眨地把这些东西抛了。这些姐姐都知道。可你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做个打算啊。”

“大姐。我这样挺好。张复新开的条件不算太差。左右给人打工。也无所谓是谁了。”

“好。这些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问你。你自己的问題怎么办。”

“什么问題。”

“这么多年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当年那个小女孩。算起來今年也有三十多岁了吧。你就忍心耽误人家那么久。要是你们断了。大姐心里也好有个数。要是沒断。那就好好对人家。你这样的性子。大姐我都看不下去了。也亏得人家还那么一门心思对着你。更多更快章节请到。”

谢道年苦笑一声。沒有作答。倒掉了冷掉的茶水。洗了杯子。又沏了一杯新的。

“是好是歹。你要说句话呀。”谢卫红自己都奇怪。怎么都是一个爹妈生的。怎么自己的弟弟性格温吞。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大姐。我不会让她等太久。”他喝了一口茶。今天的茶叶放得太多。入口竟有些发苦。

“袁三这个月就要出來了。我的事情不要告诉他。”

袁三出來的时候正是2008年的3月。春节刚过。看來张复新的手段远远高于谢道年。手续提前了快三个月。这样也好。谢道年站在门口。这个地方他几乎每个月都会來一次。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大门口的哨岗。院墙外的杂草。甚至是公路旁的一些低矮的平房。更多更快章节请到。所幸。这是最后一次了。

梁荷书站在谢道年的身旁。她有些怯怯地看了旁边不发一言的谢道年。本能地她惧怕这个男人。不由自主地站得开了一点。

“大哥。等会他出來。看见我……我该怎么办。”她想起就觉得头大。想起袁鸣秋热切的眼神。才觉得有些不堪重负。

谢道年看了她一眼。“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其实他们都低估了袁三。

大门开启的时候。走出來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虽然已到了不惑之年。可遥遥看过去竟丝毫不见风霜。衣服早已在里面换过。穿的是谢道年之前给他准备的一套新衣。走出來的时候哪里还有丝毫阶下囚的模样。

他走到离谢道年十步之遥的时候。生生就顿住了。

谢道年看见他的样子。不由自主地放松了神经。顺带地脸上的表情也松弛了下來。双手一开。袁三这才快步走了过來。狠狠地给他一个拥抱。拍了拍他的肩膀。“可算重见天日了。”

“走吧。回去再说。”

袁三这才回过头看了看旁边站着的梁荷书。眼神变幻。一时热切。一时愤怒。一时怀疑。一时狂热。但很快他控制住情绪。坐上了谢道年的车。转身对梁荷书说。“老婆。你先回去等着我。我晚点回來。”口气亲昵。看不出端倪。

梁荷书刚刚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只得点头。等前面的车呼啸而过。在漫天的尘土中。她才回过神來。

谢道年带袁三去了以前常去的那家会所。他倒是沒变。一边吃一边抱怨。“虽然在里面开小灶。可里面的厨子怎比得上这里的王总厨那手艺啊。”虽说吃得极快。可吃相倒也斯。丝毫看不出狼吞虎咽的恶狼样。

谢道年不由得笑了。见着袁三。是这么久以來。他觉得心情最宽松的一天了。“小张他们几个偷偷打赌。赌你一出來肯定是朝着奔了。”

袁三刚往嘴里塞了菜。听见被打趣。放下了筷子。“他们几个皮痒了是不。下次让他们也进去尝尝滋味。”

谢道年吃的极少。这时见他吃得差不多了。才开口。“你知道了。”

袁三一听。知道说的是梁荷书的事情。否则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一出來不理她。让她一个人回家的道理。

“这事早晚也得知道。你想帮她瞒我知道。我这么几个月在里面也想清楚了。放心。我不会做傻事。”

谢道年呼出一口长气。他最担心的就是袁三冲动的性格。如今听他说得那么理智。也信了几分。想來这一年多在里面也算长了点教训。

他点了点头。“你好好跟她谈谈。这件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别光生气。还有。你给我记着。你现在还在保外就医的身份。好好待着。别到处惹事。过几天。我会把钱打到别的账上。你省着点用。也够了。至于做事。缓一缓再说。”

袁三诧异地抬头。“你不是把公司卖了吗。哪里來

的钱。”

谢道年不想多说。随口搪塞了过去。袁三一直把谢道年当偶像。觉得他做什么都有一套。倒也坚信不疑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