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无哀

我将这根线头在李金贵的手腕上绕了一圈,然后牵起了另一端,走出了别院想着府门外走去。

“莫惊,莫问,莫开口。”半道上,我一直在心中嘀咕着爷爷出来时吩咐我的几句话,而后来到门前时,却腿脚犯了软,心中惊慌不敢跨出脚去,只是小心翼翼的探出了头。

我看见有着这样一顶近乎透明的大红花轿,端端正正的浮在了门外的半空,而在这顶轿子的四角,却是有着这么四个如同粉雕玉砌的四个小孩呆立其旁,似是感觉到了我的存在,那最前方的一个低下了头来,与我对视。

“好可爱啊!”在看到这个转过头的小孩时,我一时竟忘记了恐惧,脑中几乎是本能的迸出了如此一个无厘头的词,我没想到这冥府的阴差竟会是如此的……不是我先前所想的那种凶神恶煞般的吓人。

“恭迎差使。”我呆愣了半天猛然间,才想起爷爷所说的一切,心中猛然一惊。弯腰低下了头,将手中那另一端绑在金贵手头的这根线头伸了出去。

我感到手中的这根线头动了起来,而后它便在我那惊异的目光中,不借住任何的外力,飘飘摇摇的向着那悬在半空中的轿子轻飘飘的直飞而去,直接钻进了轿内。

当我回到西厢院的房间时,我看到了令人惊异的一幕,这根悬起的红绳就这样在李大善人惊诧的目光中,抖动了起来,而后一道似乎是透明的身影脸面上浮现出了一丝知足的笑容,就这样直直的从金贵那平躺的身体内部翻了起来,而此刻他的手上也是绑着一根深红色的线头,这竟然是另一个金贵。

“啊!他……”我指着这个虚影,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张大了嘴巴,不知该说什么。

“什么?”爷爷看着我,问道:“是不是看见了他?你作为媒人应该是可以看见他的。”

“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用力的一个劲地点着头,反而是李大善人看见我如此的答复,那灰色无光的双眼突然放出了光彩,看着我环顾起了房子道:“是贵儿吗?贵儿,贵儿你在哪儿?你就再看爹爹一眼吧!是爹爹的错啊!”

我看到那飘在半空中的李金贵,眼睛朝着这面看来,看着那不住的瞎转的李大善人,与那被半拉半抱,倚在大善人身上早已昏迷不醒的李老夫人。眼中闪过了一丝愧疚的神色,嘴唇动了动,一种空灵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中“告诉我父亲,我从没怪过他,我也没怨过他,这一生最大的幸福就是出生在了这个家,我真的很知足。”

不知是错觉还是真有其事,我感觉得到似乎金贵这话是专为我而说,也只有我一个人才能听见。我转过头看见李大善人还在盲目的转着,寻找着不由暗叹一声“果然”,然后抓住了他的衣角,对他道:“他让我告诉你他从来没怪过你,也没怨过,他很知足他生在了这样一个幸福的家庭。”

“真的吗?”李大善人抓住了我的肩头问道:“金贵在哪?”

“那儿。”我手指向了他方才所站的那块地方,大善人立即移目看了过去,然后揉了揉眼睛再看,然后又是揉眼睛再看。

我不由地为大善人感到一丝哀痛,作为凡人的他,连自己儿子将走的最后一面都看不到。而我看到金贵那注视着双亲的眸孔也是一黯,对着大善人跪在了半空道:“孩儿不孝,还未报答二老养育之恩,便要先行一步,让二老忍受白发人送黑发人,锥心之痛,实该万死,二老之恩,只能期盼来世再报了,还请二老保重身体,长年安康。”

我看到系在金贵右腕那条看不见的红绳,极速的跳动了起来,然后他站起了身,不舍的看了一眼李大善人,低语道:“我的时间到了。”

一阵清风在厅中大了个转,能清晰的感觉得到一身凉意,不过他们看不见的是,这阵风却是由金贵的走出而带出的。

“贵儿,你在哪儿?你看看为父啊!你看看啊!”李大善人仍象得了失心疯一般,绕着原地不停地打转,看着这儿喊一会儿,看着那儿喊一会儿。

“别喊了。”我有点儿余心不忍,对着李大善人道:“他走了。”

“走了。”李大善人念叨了一句,一个趔趔,险些跌倒在地,我想倘若不是顾及到那半倚在身的老夫人,他可能会一屁股蹲在地上的。

“节哀。”爷爷走过来拍了一下大善人的肩头,然后在他那死寂的眸孔下,牵起了我的手向着门外走去。我在这不长的一段距离中,却总是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身后,不知怎得在眼中总是能浮现出李大善人险些跌倒的场景,而场景中的他却是又慢慢地与一个身影重合在了一起,这个身影是二伯爷。

第二天,爷爷与住持领我,一起去李家收取法事钱,初到李家门口,我们三人却又是同时停下了脚步。静,太静了,但却静的很寻常,很安宁。爷爷与住持对视了一眼,然后我从他两人的眼中都看到了相同的神色,不解。

爷爷的目光朝着门梯旁看去,只见那儿落着这半片残叶。爷爷用手试了一下道:“今日无风啊!怎么没见李家人出来打扫卫生。”

“该不会……”突然住持面色一肃,后面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看他的脸色显然不是什么好事。而随着他这似明似朦胧的话语,爷爷亦是面色一寒,抬手掀开了面前这扇禁闭的红门,跟住持一起闯了进去。

厅院中不见一个人影,静的可以听见风的声音,这本来很平常的一个院落,却因为这不尽的寂静,而显得如此的诡异。李家如此大的家业,仆人数十人如今却是如此的一片光景,这不得不让人心生疑虑,而爷爷则更是干脆,直接拉起住持与我,便朝着后院的大厅走去。

大厅的门是大开的,当爷爷与我抬腿初迈进这间大厅时,我方才瞥见在这偏右方的座椅上蹲着一个人,只不过因为他头是低垂的,我看不见他的脸庞,但因为他那完全雪白的花发,我却认出了他是李大善人。

“你们来了?”李大善人抬起了头,但就在他抬头对上我与爷爷的那一刹那,我却是彻彻底底的呆在了原地,而我也能感觉到爷爷的身躯也是一颤。

这种眼神……眼神……我仿佛又见到了当初那个半世凄苦,一生忐忑总终却因“四绝”所害而丧子,丧孙,反遭天谴的垂暮老人二伯爷,刘天涛。同样是那种灰色的瞳孔,了无生机的灰寂色,似乎在那里消散了一切生机,与人性的波动:无喜,无悲,无怒,无哀。

“二……二……哥……”我看见爷爷张大了嘴呆在了原地,猛然间回过了神来,摇了摇头低落的道:“是我失礼了,我倒是忘了,那个人已经彻底的消散在了天地间了,又怎会有附身一说,李老爷。”

“没事。”大善人看着爷爷摇了摇头,然后指着对面桌子上的一个盘子道:“那是答应好布施寺院的香油钱。”

“太多了,贫僧不能收。”住持一脸喜气的掀开了那遮在盘子上的红布,突然面色僵住,不自然的笑了笑,对着这边的大善人道。

“这是我全部家产的三分之二,你就收下吧!我不求什么,只求添一个福缘而已。”大善人低下了头,看着地面象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抬头道。

“纵使添个福缘,也用不了如此多,礼佛在心不在形,请恕贫僧不能接受。”住持坚定的说道。而我则是一脸惊异地看着他,我倒是第一次看见铁公鸡一般的住持,竟然有如此的胸魄,拒绝的如此彻底。

“大师,收下吧!”李老夫人,挽着发从里屋走了出来,看着爷爷道:“现在的我们,两个孤寡之人也用不上如此多的钱财,而且我与老爷就要走了,想要离开这个伤心地,也就用不上如此多的钱财了。”

“那好吧!”最终住持还是没有扭过李老夫人,还是重新合上了布端起了那个盘子。但也就是在那不经意的一转身间,突然我见到住持的身体一颤,呆在了原地死死的盯住了房上的横粱,半天方才低下头来,一脸的不自然,哆嗦着嘴唇看着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