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只骰子骨溜溜地滚在碗底转啊转地霎时两只骰子停了下来一只见是个五点另一只却是三点碗旁无数双眼睛凝视着碗底都在等着最后一只骰子停落。

一条大汉手挖鼻孔神态粗鲁无比狂吼道:“大!”

围观众人登时愁眉苦脸摇头道:“又是开大!老大你也太狠了咱们都要输个精光啦!”

那粗鲁大汉笑道:“你们怕什么?这回侯爷下来的饷银何其之多你们哪个不是捧了百来两银子当我不晓得么?”跟着将桌上的银子一拢高高的堆了起来笑道:“来来来!大家再下吧!”

众人哗然道:“不赌了!不赌了!再赌连老婆都输给你啦!”轰闹之下霎时走得一干二净。那大汉哎呀一声追了过去叫道:“别走啊!我还没过瘾哪!”

一人走上前来笑道:“既然秦将军这般好赌不如我来跟你赌两把怎么样?”

这人约莫三十四五年纪肤色黝黑身形高壮右手却带了只铁手套。那粗鲁大汉瞧了那人一眼只哦了一声道:“是你啊怎么你也是此道中人么?”

那人微微一笑故做神秘地道:“我旧日是西凉城捕头你说我碰不碰这个玩意儿?”

那粗鲁大汉沉吟一会儿摇头道:“你们这些当差的想来不干这档子事吧?”

那人哈哈一笑道:“办案赌命平日赌钱秦将军你也太孤陋寡闻了!”

那粗鲁大汉又惊又喜两人对望一眼霎时忍俊不禁一齐仰天大笑。

那大汉神情粗豪英风爽飒正是秦仲海一旁那铁手男子生得一张凛然国字脸人高马大体格结实却是伍定远。

这日柳昂天府邸中喜气洋洋贺客如云何大人、秦仲海等护送公主有功令得皇帝龙心大悦亲下圣旨封赏柳门一系消息传出贺客临门真把门也挤破了柳昂天更笑得合不拢嘴四下接受众人的道贺。只是秦仲海生性粗鲁最是厌恶应付这等虚假场面此刻便率领西行诸将自行躲在偏厅聚赌。那伍定远刚从柳昂天书房出来眼看无聊知道秦仲海生性粗豪狂放便找他寻乐来了。

伍定远四下张望一阵没见到卢云便问道:“卢兄弟呢?怎么没见到他?”

秦仲海打了个哈欠道:“咱们卢老兄这当口不知又了什么疯居然独个儿躲起来读书哪!读书啊读书当真是他***越读越输!”

他满口嘲弄却不提自己在华山脚下一昧逼迫卢云花天酒地的恶行这名书生自给莺莺燕燕乱啄乱叮之后一回京城直是逢女就惊遇雌则哀这才趁机躲得老远就怕秦仲海又拉他去风花之地不免又要给人整得呼天抢地。

此时柳府上下喜气洋洋任谁都在玩乐哪知卢云却正读书伍定远竖起拇指赞道:“咱们卢兄弟与杨大人一个样两人都是读书的好材料。他们这些人若是一日不读书便会自觉面目可僧全身痒好似给跳蚤缠身一般。”

卢云曾在伍定远府上寄住数月是以伍定远对他的习性深为了解果然是一语中的。

却听秦仲海冷笑一声道:“那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老秦也是这样。”

伍定远虽与秦仲海相识不久却知此人不学无术几与文盲相似听他这么一说好似颇爱博览群书心下甚奇便道:“将军此话当真?不知你读的是什么书?可是左传春秋?还是论语孟子?”

秦仲海面有得色低声道:“我读的书非同小可朝廷更是为此日夜查访。”

伍定远心下一惊道:“什么书这般厉害?”

秦仲海嘘了一声道:“说来不怕吓坏了你我读的乃是旷世巨着比左传春秋更醒人心比论语孟子更微言大义。”

伍定远面色一变摸了摸怀中的“披罗紫气”颤声道:“莫非是什么武林秘笈么?”

秦仲海四下望了一眼见无闲杂人等这才低声道:“什么武林秘笈?你想哪儿去了。我说的是‘金瓶梅’与‘肉蒲团’这两大巨著这两套好书我要一日不读便会全身痒痛不欲生。只怕比卢兄弟痒得还厉害。”

伍定远面露惊诧之色他定了定神吞了口唾沫跟着四处张望确定左右无人后方才压低嗓子道:“秦将军那肉蒲团我只有上册下册始终买不到不知可否相借则个?”

两人正自低声商量忽听一人道:“伍制使、秦将军你两位神神秘秘的在这儿说些什么啊?”两人抬头急看那人面貌英俊潇洒临风正是杨肃观。

伍定远啊了一声急忙站了起来叫道:“杨大人。”秦仲海却大剌剌地坐着一手挖着鼻孔笑道:“咱们在说肉蒲团的精彩情节杨郎中可要一听?”伍定远面色尴尬连连咳嗽拼命向秦仲海使眼色谁知秦仲海只顾挖着鼻孔却是一脸不在乎的神气。

杨肃观轻咳一声心道:“这仲海真是天生的粗胚他去做土匪那再合贴不过了。”他眼望二人道:“侯爷有吩咐下来说皇上一会儿要传圣旨请大家到厅前会合一同跪下接旨。”

秦仲海打了个饱嗝跟着扯起了大嗓门叫道:“卢兄弟!皇帝老子找你啊!快快出来接旨啦!别再越念越输啦!”

秦仲海正自叫得兴起忽听杨肃观低声道:“仲海别叫了。”

秦仲海听他语气有异不禁为之一愣他朝伍定远看了一眼问道:“怎么了?”

杨肃观放低喉咙悄声道:“这回上去的奏章出了点事咱们卢兄弟的封赏被退了回来。”

秦仲海大吃一惊霎时全身出了一身冷汗他呆了半晌怔怔地道:“这……这怎么可能?我送上去的公文写得明明白白咱们卢兄弟救驾有功还有可汗亲赠的记功金牌一面怎能没有封赏?”

杨肃观摇头叹息低声道:“刑部转来公文查照说卢兄以前曾犯过刑案目下还是逃犯领不得朝廷的恩赏。”

伍定远不知卢云的来历听他出身逃犯不由得大惊失色颤声道:“竟有这种事?卢兄弟是盗匪这……这要从何说起?”

杨肃观叹道:“若非刑部送来公文咱们也不晓得此事。还好他们碍在侯爷的金面上没要咱们把卢兄交出去。”

秦仲海呆呆坐着想起卢云为了解救公主屡次出生入死后来西疆激战更是靠他冒险出手这才救了可汗性命。若无此人此次和亲怎能功德圆满?秦仲海越想越怒霎时跳了起来大吼道:“老子操***!不管卢兄弟以前干了什么事现下他为国家立了大功劳便算犯了天条这当口也该赦了啊!”

杨肃观道:“话虽是这般说但卢兄这次立的功劳太大恐怕得的是七品恩赏这叫朝中那帮小人如何不妒忌?现下他们硬要搬出刑律咱们也不能蛮干否则更不能善了。”

秦仲海气得面色青怒道:“操你祖宗!拼着顶戴不要老子也要找侯爷说个明白!”说着便要冲向内厅。

众人吃了一惊急忙拦住杨肃观劝道:“秦将军可想清楚咱们替卢兄弟洗刷出身要紧你这般把事情闹大了弄得人尽皆知对他的将来反而不好。”

秦仲海心中一凉寻思道:“这世间好生功利现实卢兄弟不过是个苦穷酸不似当年定远还带着宝贝羊皮自然无人替他真心出力打理唉……我那日向他夸下海口说他只要能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日后定能扬眉吐气谁知他性命拼了功也立了却又生出这等事来……这…这要我怎么对得起他?”转念想起卢云的死硬脾气心中更是担忧:“这卢兄弟是个烈性的他要是知道自己洗不掉贼出身定会气得吐血这……这可怎么办?”想着想忍不住抱头长叹极是苦恼。

杨肃观见他愁当下劝解道:“仲海不必担心柳侯爷听了这事已然托了朋友在刑部里查看有无法子替他洗刷干净日后也好让他出头。咱们不必急在一时。”

伍定远想起柳昂天曾为自己洗刷冤屈忙点头道:“没错现下正该请侯爷想想办法。咱们卢兄弟是个清白的读书人生平最是正直我看他准是给人陷害的。总之咱们出钱出力把事情办好为止!”他是捕快出身这等贪官陷民的情事自是听多了果然三言两语便说出当年内情。

杨肃观连连颔道:“还是定远说得对当前绝不能急咱们且听刑部消息便了。”

秦仲海双手抱头叹道:“卢兄弟九死一生这才保住公主平安此次西行咱们没人比他的功劳更大。唉…他若得不到封赏大家凭什么拿好处?”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在思索对策。

说话间忽听一人道:“是谁在叫我?可有什么事么?”

三人面色一变说曹操曹操便到。这声音正是卢云。霎时众人无不脸色惨白一齐回头看着他。

卢云见他们神色凝重忍不住一奇道:“怎么了?大伙儿不是在喝酒吃肉么怎地这般难看脸色?”

秦仲海忙挤出一张笑脸咳了一声干笑道:“哎呀!你哥哥钱输得多了脸色自然不好。来来!卢兄弟陪我赌上一把让我翻翻本吧。”说着拿出骰子便往碗里掷去。

伍定远也见识过卢云的牛脾气此时自也心惊胆战忙陪笑道:“是啊卢兄弟快来赌上两手我方才也输了不少快让我转转手气!”

卢云见他二人愁眉苦脸倒也不似作假当下点了点头道:“好吧!既然大家都要我玩我也不好扫了两位兄长的兴儿不过这规矩如何你们可得先说个明白免得到时又输了耍赖……”

三人拿出银两正要聚赌忽听前厅劈劈啪啪地响起了阵阵鞭炮声响杨肃观神色一变知道钦差到来忙道:“前厅有点事我这就过去看看。”当下转身离开。

伍定远想起卢云个性刚直一会儿听封赏中没了自个儿的名字莫要闹将起来弄得柳昂天下不了台。他轻咳一声向秦仲海使了个眼色便道:“你们两人先玩我这就过去瞧瞧。”他急于入厅打点疏通当下三步并做两步便往前厅奔去。

眼看院中只余自己与卢云两人秦仲海面色苦偷眼朝卢云望去寻思道:“咱们卢兄弟脾气一向不小这当口我可得想个法子好好劝他一阵。”他平日虽然凶猛豪迈胆大妄为此时见了卢云的神气却也无计可施只得连连搓手不知该如何启齿。

正烦恼间却见卢云望向自己淡淡地道:“皇上要下旨封赏秦将军怎不去接旨?”

秦仲海听他一语点破登时一愣道:“你……你这话是……”

卢云微微一笑迳自坐了下来道:“你们方才说的话我全听见了。”

秦仲海颤声道:“你都知道了?”

卢云点了点头拿起骰子把玩却不言语。

秦仲海见他神色无喜无泪但眉宇间似有着深深的悲愤想起自己当年作兴相邀如今却不能替他平反心中极感愧疚。他摇了摇头叹道:“兄弟快别愁了。放着咱们侯爷在这里天下有啥难事?你且耐心点终有达的一天。”这话虽在安慰但说起来有气无力连他自己也无法信服。

卢云没有回话他嘴角带着一抹微笑缓缓伸手出去将骰子掷入碗里。三粒骰子落在碗底骨溜溜地转啊转忽然之间当中一颗骰子滚出碗中落到了脚边。

卢云轻轻一笑道:“骰子啊骰子连你也不认命么?”言中无尽心酸叫人心生恻然眼看他弯腰下去便要捡拾骰子。

秦仲海眼明手快健步抢上已将骰子一把抄起他蹲在地下握住卢云的手低声劝道:“卢兄弟别难过咱们好好干日后高官重爵指日可待。你可别放弃了。”

话声未毕只听得一声苦笑跟着手背上传来一阵湿热秦仲海心下一惊急忙抬头看去只见卢云低头望着地下那泪水却顺着双颊滚落下来滴到了自己的手背上。

秦仲海惊道:“卢兄弟你……”

卢云摇了摇手打断了秦仲海的说话。他自行伸袖拭泪低声道:“我不要什么高官重爵封官庇荫……我只求老天有眼别再让我做贼……我就感激不尽了……”

秦仲海见他垂泪一时也是心如刀割他正要劝说忽见一名兵卒急急奔来叫道:“老大!柳侯爷传令下来要你过去前厅接旨了!”

秦仲海不去理睬只叹了口气轻声道:“卢兄弟当日西疆血战论功劳你是第一纵然群小无知夺了你的封赏你也该陪着大家同去接旨。来吧咱们一起去吧。”

卢云却恍若不闻只低头看着碗里的骰子不应不答。

一旁小兵见秦仲海迟迟不动忙道:“秦将军柳侯爷吩咐得急请你快随我走吧。”

秦仲海长叹一声伸手来拉卢云。卢云侧身闪过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想歇一会儿秦将军不必理我你快去接旨吧。”

秦仲海看了他一眼也不知该说什么霎时重重一叹只得随部属去了。

春日暖和卢云独坐院中四下别无人影想来都接旨去了。卢云听得前厅人声喧哗热闹非凡想起秦仲海、伍定远等人与自己的交情心中便想:“卢云啊卢云仲海他们是你的好友这次能够加官晋爵你该替他们高兴才是怎能如此小气?过去鼓个掌吧!”心念于此便提起脚步朝厅内行去。

卢云走入厅中隐在一根木柱之后偷眼便往厅内看去。只见满厅都是黑压压的人头杨肃观、伍定远都在其中。厅前站着一名宦官两手高举着圣旨想来便是传宣圣旨的钦差了。只听那宦官朗声道:“征北大都督太子太保孝亲善穆侯柳昂天接旨!”

一名老者快步向前正是柳昂天只听他大声道:“臣柳昂天跪接吾皇圣旨!”跟着躬身向前双膝跪倒厅上宾客登时一齐跪下。

那宦官尖声道:“奉天承运我仁武文德道景皇帝诏曰:蛮夷炽张西疆日烦朕辄悬念不已幸御史何兴、东宫副总管薛奴儿、游击将军秦仲海等人戮心竭力保驾公主以竟两国邦谊帖木儿汗国国王使人来朝盛感诸卿协同敉乱朕念西行诸臣居功厥伟特此封赠赐宝钦此。”

卢云听到这儿这圣旨中确实没有自己的名字他叹息一声心中便想:“唉……这等功名利禄只怕我是终生无缘了……”霎时想起顾倩兮心中更感酸楚:“我今生若是不能平反只怕永远不能再见她一面。老天啊什么时候才能让我重见天日?”满心凄凉中两手握拳全身轻轻颤抖。

那宦官将圣旨交到柳昂天手里跟着取出皇榜朗声唱名:“善穆侯柳昂天上前听赏!”

柳昂天急忙拜上伏地道:“臣柳昂天凛接封赏。”

那宦官大声道:“本次西行圆满竟功善穆侯柳昂天保举有功朕心甚慰。特封柳昂天为一等侯爵另赏龙银三百两金带一条。”

柳昂天叩拜谢朗声道:“臣柳昂天谢主隆恩。”

柳昂天本是二等侯此次手下战功彪炳协助盟邦平乱本该升为国公哪知只官加一等算是聊胜于无了。想来江刘两派都不乐见他坐大这才做了手脚。

那宦官逐一唱名念去西行诸人各有封赏或赏龙银或赐珍器不一而足。东厂诸人封赏颇厚薛奴儿得了锦袍一件几名手下也各有赏赐料来定是刘敬使的力。那何大人夹在江充、刘敬两大权臣的比拼中反而无人滋扰直升左御史大夫他无端捡了个大便宜自是笑得合不拢嘴。

那宦官一路唱名猛地喝道:“征北游击秦仲海上前听赏!”

秦仲海统率大军乃是西行和亲第一要角想来江刘两派便要阻扰封赏也是力不从心料来赏赐必丰。满堂宾客满心好奇都在等着圣旨宣赐。

那宦官连喊了两声那秦仲海却是不见人影。众人心下一奇寻思道:“这秦仲海好大的胆子这当口跑到哪儿去了?”

柳昂天也是皱起眉头霎时站起身来提声喝道:“仲海!快快出来听赏了!”

卢云躲在木柱之后观看此时不见了秦仲海自也感到奇怪。想道:“秦将军外表粗豪其实做事稳重向来不出差错。这紧要关头却上哪儿去了?”

他正自疑惑忽听耳边一人笑道:“操你妈的圣旨老子偏偏不接。”

卢云听这声音好生耳熟急忙转头去看只见身旁躲着一人这人手上拿着一只鸡骨头正自喀啦喀啦地啃着却是秦仲海来了。

卢云心下一惊低声道:“皇上亲旨岂同等闲?将军快去接旨别惹出麻烦来了。”

秦仲海斜目看了他一眼笑道:“你管我这么多?老子天生火气大就是懒得理会这些繁文缛节。”说着随手将鸡骨头一扔便往人群中飞去。一名宾客正自跪着忽觉颈中一阵油腻连忙伸手一抓见是根吃剩的鸡骨登时满面讶异。

秦仲海伸了个懒腰拉住卢云的手笑道:“走啦!这种封赏有啥好看咱俩赶紧去喝个两杯痛快痛快!那才是正经。”

卢云心下了然知道秦仲海不忍他独受委屈竟要拜辞皇帝封赏。他心中感动颤声道:“秦将军!你……你别这样……你为了我区区一人这……这又是何苦?”

秦仲海笑道:“你还真啰唆啊老子我偏不喜欢跪宦官这干你个鸟事了?”

两人说话间忽听一人尖声叫道:“我说这王八蛋跑到哪儿了却原来躲在这里!”

那人脸上擦着厚厚的白粉正是薛奴儿来了。他这次也应邀前来柳府作客方才领赏也有他的份此时不见了秦仲海料知此人定在附近作怪果然便给他揪了出来。

厅上众人听了薛奴儿的说话纷纷冲了上来柳昂天一把抓住秦仲海喝道:“仲海你这浑小子!圣旨在前你还不过去!”说着拉住秦仲海的臂膀硬要将他架过去。

秦仲海怪叫一声道:“肚子疼呀!我可要拉稀了!”他往旁一闪挣脱了柳昂天的五指沿着廊下狂奔而去。只听他一路高声叫道:“茅厕何在?你家将军要来临幸啦!”

众人见他这幅疯态都是看傻了眼。卢云则是心中激荡知道秦仲海义气深重宁可被皇帝责罚也不愿独领封诰忍不住热泪盈眶。

那宦官见秦仲海快步逃走竟是有意侮慢钦差他心下不悦将圣旨放了下来面上神色极为难看。柳昂天见势头不妙急忙上前塞了只金元宝在他手中低声道:“游击将军身子不舒服请公公原侑则个让老夫代接封赏吧。”

那宦官面色一沉道:“皇上的封赏何等要紧怎能这般胡闹?”

柳昂天干笑一声正待要说却听薛奴儿插口道:“有什么不行的?秦仲海身子不舒坦便由柳侯爷代接封赏那是再好也不过了。”

众人听他为秦仲海说话心下都是一奇不知这薛奴儿何以如此反常?

那宦官听了吩咐忙咳了一声颔道:“好吧!既然薛副总管吩咐了那便请柳侯爷接旨。”

这薛奴儿地位崇隆京城十二监中仅次刘敬此时这般说话那宦官自是不敢多言当下便请柳昂天接旨。

柳昂天大喜过望急忙跪倒。那宦官高声道:“秦仲海护驾有功出生入死得汗国可汗致赠记功金牌一面朕念其武勇忠直特任秦仲海为御前四品带刀总管虎林军不日入宫听用。”

柳昂天闻得封赏心下不喜反惊寻思道:“皇上好端端的怎么把仲海调到大内去了?仲海是我的爱将皇上又不是不知这不是拆我的台么?”这道封诰有些奇怪不是江充作祟便是刘敬作怪多半要藉此削弱柳系的兵权想来便让人烦心不已。

尚书府里的香闺红罗锦帐香气袭人正是那女儿家的秀气宜人。

若从小圆窗探头出去可以见到好一片春意盎然。初春时分鸟语花香尽是牡丹玫瑰在那儿争妍斗胜一片红黄紫奼中直透出一股清新诗意来。

却见小圆窗上倚着一只雪白晶莹的玉臂上头还枕着张红通通的可人脸蛋儿那粉脸上长长的睫毛眨啊眨的一双柔软的红唇微微颤动原来是名江南美女却在这满园春色中呆。眼看她正自慵懒地凝望北国之春娇美的脸庞上更带着一抹淡淡的愁思莫非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还是真个儿心伤惆怅?

“小姐您可快些了!今儿个要出门呢!”

听得婢子的叫唤小姐懒洋洋地直起了腰她伸直了两只柔弱的臂膀轻轻地打了个哈欠一名婢子奔了过来叫道:“小姐啊!莫说小红啰唆您可快些梳理了免得婢子又要挨姨娘的骂。”

那小姐摇了摇头道:“又是这些无聊应酬说实在话我还真提不起劲儿来。唉!打到北京起每日里都是应酬来、应酬去连画也没得画上几笔真是恼死人了。”

那婢子听了小姐的埋怨忙道:“京城不比扬州啊老爷又是当朝尚书小姐你可别任性了。”

那小姐轻叹一声她坐到铜镜之前问道:“看你气急败坏的今儿又是要去哪啊?”

那婢子眉花眼笑道:“小姐您倒忘得快。今天咱们可不是去无聊地方等会儿我们要去的地方可是杨大学士的府邸呢。”

那小姐哦地一声道:“杨大学士?便是那中极殿大学士杨远么?”

那婢子嘻嘻一笑道:“除了杨大学士还有一个杨小学士。”

那小姐见婢子嘻皮笑脸拂然道:“什么大学士小学士说话别拐弯抹角的。”

那婢子吐了吐舌头低声道:“杨小学士就是杨郎中啊咱们今儿个便是要去杨家。”

那小姐听了“杨郎中”三字不禁面露讶异之色道:“啊!原来杨郎中是杨大学士的公子这我还是第一回听到呢。”

那婢子笑道:“杨郎中从来不卖弄自己的家世小姐你当然不会知道啦。咱们快走吧!可别迟到了呢。”

那小姐嗯了一声她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只觉自己的面目好遥远一时竟有些陌生之感。

这日杨肃观做邀请柳门诸位同侪前去家中作客秦仲海等人自都欣然与会。

杨肃观的父亲来头不小乃当朝五辅大臣之一、官拜中极殿大学士的杨远此时朝中大学士地位极高人称“内阁五辅大学士”声势还在六部尚书之上其中辅更有“阁揆”之称。杨肃观此次邀请诸人到府宴客柳门诸将自需卖他这个面子。

这日秦仲海与卢云军务繁忙要到晚膳时方能赶来便请伍定远与韦子壮二人先行。

却说韦子壮与伍定远步行而去那杨大学士官居极品府邸宏伟只在长安左门之外两人便沿棋盘街行去。

一路走去只见京城人士携来往攘众人举止温文无一不是衣着光鲜直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好一幅太平繁昌。

伍定远看在眼里回思过去亡命的生涯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唉都说‘人生合在扬州老’。我看住在天子脚下怕比江南还快活些。”

韦子壮微微一笑道:“这话倒也没错。今年风调雨顺国富民安除了朝中几个奸佞作祟一切都还过得去。”

伍定远想起了江充这帮奸徒不禁又是一声长叹道:“小人得志英雄气短便是有这帮贼子坐在官轿子上这才使英雄豪杰难以出头。”

韦子壮知道他指的是卢云当下摇了摇头道:“有些事急不得的咱们只要好好跟着柳侯爷凡事不求躁进终有出头的一日。”

伍定远望着大街叹道:“过去我干捕头时总以为武功练强了什么事都好办。哪晓得便算武功练到了天下第一一见这帮奸佞小人的面还不是得落荒而逃?唉……两只铁拳抵不上一张巧嘴真遇上这帮贼又能奈何呢?”

韦子壮在京城已有十来年老婆孩子都有了自不好随他讪骂听他提起宁不凡当下转过话头问道:“伍制使打从华山归来后可还有人找你麻烦?”

当日宁不凡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忽然向伍定远动手而后江充、刘敬又连番过来啰唆韦子壮虽然不明白内情但也知伍定远定有什么机密缠身这才惹上这批凶神恶煞他怕伍定远返京后仍有不之客上门便来出言探询也好替他分忧。

伍定远想起柳昂天的交代自知不便多说便摇头道:“韦护卫多心了。我打回京以来始终安分守己行事低调便有人找我麻烦我也是远远避开绝不招惹。”

韦子壮哦了一声转过头去望着伍定远。只听他一呼一吸漫长悠远行路时步法更是难测明明脚下轻飘飘地好似沙尘不起但抬腿落足之际却又似力道万钧足见伍定远下盘之稳宛如山岳轻功复高犹如飞鸟已揉轻灵刚猛两大长处于一身。

韦子壮明知伍定远武功大进绝非昔日的吴下阿蒙但此时见他行走间的异状仍感心下惴惴。那日以罗摩什、金凌霜两人的功力联手围杀尚且奈何不了伍定远这些时日又见他独自习练内外武学料来武学造诣定是一日千里看来便有绝世高手过来滋扰他也能从容应付。心念于此便放下心来颔道:“这样最好。我只怕卓凌昭又来找你麻烦那可有些难办了。”

伍定远听到“卓凌昭”三字忍不住面上一阵气愤大声道:“卓凌昭这贼不来招惹我我倒还想过去找他哪!可恨昆仑山惨败华山后忽然销声匿迹否则……嘿嘿看我怎么对付他们!”

韦子壮明白他对卓凌昭极是憎厌忙劝道:“伍制使莫要心急想那卓凌昭定是在苦思什么阴谋等时候到了这群人不甘寂寞自会出来兴风作浪到时还怕遇不上他们么?”

伍定远咬牙道:“昔日我不是他们的对手那也就罢了今日今时我只想早些找出这批贼人将他们绳之以法也好为燕陵镖局满门洗刷仇恨。”

韦子壮颔称是心中却道:“现下江充势大羊皮这物证又已无用咱们要斗垮江充只怕还差了那么点儿。”

这昆仑山势力雄大若要将之一举剿灭只有出动朝廷军马一途可是卓凌昭与江充唇齿相依若要以军马将之灭亡非要江充这奸臣点头不可否则极易惹起事端。

两人随口闲聊眼见天色将暗深怕误了时辰当即加快脚步往杨家府邸行去。

赶到大明门外已在杨宅不远韦子壮伸手指去笑道:“看那儿便是杨府了。”

伍定远眺头看去早春时分暮色茫茫街边立着一幢巍峨大宅官邸围墙上点着了灯笼望之如同灯海几顶官轿来往而过看来倍显富贵之气。

伍定远看了一阵心下忽起叹息:“杨大人武功既强学识又高再兼家世非凡真是人中龙凤啊!”霎时又想起艳婷心道:“自华山匆匆一别后迄今也有两个月不见了不知她这些时日可好?”

两人走向大门几名家丁早在守候一见柳门大将到来连忙打躬作揖将两人迎了进去。

一路进去大厅都有下人婢女相迎果见金碧辉煌气派万千不愧是当朝大学士的宅邸。

韦子壮道:“杨家一连出了两个进士堪称家学渊源今年杨郎中的弟弟也要应试只要中举那可是一门三进士了。”

伍定远微微一奇道:“哦!杨大人还有个弟弟?”

韦子壮点头道:“杨大人的弟弟年方二十与他是一母所生两兄弟平日感情不恶。”

伍定远哦了一声正待要问忽见一人举止温雅缓步迎出正是杨肃观亲来相迎。只听他笑道:“难得两位大人赏脸来这就请上座吧!”说着便将两人引到厅上。

伍定远举目望去只见厅上寥寥坐了几人都是年轻之辈他极目看去却没见到杨家的家人。想来此次杨府家宴只邀了几名要好朋友到家中谈天倒没惊动大学士杨远。

伍定远轻咳一声道:“难得有这许多朋友不知杨大人可否为我引荐一番?”

杨肃观精擅官场之道登即会意笑道:“这个自然。”当下便为伍定远引荐厅上诸人伍定远见这些人来历非凡要不是杨肃观的兵部同侪便是他太学的同窗算来都是当朝的俊杰当下不敢失礼便上前一一拜见。

伍定远与几人会面后忽见一名美女坐在厅侧一角。伍定远见此女容色绝美神情落落大方却不与一众京官同席想来是个出身高贵的官家小姐。

杨肃观见他望向那名美女登时一笑道:“伍制使我与你介绍一位难得的才女。”

伍定远久在公门深知人情世故一听此言当即满面微笑自行走到那美女身边拱手道:“这位姑娘气质高雅仪态非凡想来便是杨郎中所称的才女吧!”

杨肃观哈哈一笑尚未回话那美女已是微微一笑回话道:“大人说笑了。”说着自行站起向伍定远轻轻福了一福道:“小女子见过大人。”

伍定远见她多礼忙道:“我只是个制使哪称得上什么大人小姐快别多礼了。”

杨肃观笑道:“这位小姐便是我顶头上司的独生爱女人称顾大小姐便是芳名我自是不方便说了。”

杨肃观虽是柳昂天的爱将但他官居兵部郎中以职位来看自属兵部尚书管辖只是这位顾尚书知道杨肃观与柳门渊源极深平素对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干涉他的活动这才让他自在逍遥不被杂务绑住。

伍定远心下一凛原来这女孩儿便是兵部尚书的女儿当年顾嗣源大寿他也曾赴府祝寿只是当时人多吵杂他官职又卑自没机会与这位顾大小姐见面结交。想起此女的父亲是当朝大员伍定远急忙弯腰拱手道:“下官西凉伍定远不敢拜见顾小姐清颜。”

杨肃观转头看向那美女笑道:“伍制使过去是西凉捕头现下也在柳侯爷门下任职他武功高强曾在华山与天下第一高手交手十余合实在非同小可。”

那美女微微一笑回礼道:“伍制使人高马大果然是英雄气概非常人可比。”

杨肃观哈哈大笑拍了拍伍定远的肩头道:“定远快点坐吧咱们一会儿就要开席了。”

平素杨肃观每多一本正经甚少放怀大笑此刻神情却极愉悦想来他甚是看重今夜家宴。

众人坐在厅心闲聊伍定远见那顾家小姐言笑晏晏谈吐非俗确是才貌双全的美女心中也自赞叹。

韦子壮知道杨肃观有意追求此女当下凑头过去低声对伍定远道:“这位顾小姐才貌非凡日后若能做了杨夫人对咱们大伙儿的事业都有益处。”

伍定远颔称是他见杨肃观不时与顾家小姐低声交谈想来这女孩儿真是杨肃观的意中人他心下忽感喜悦想道:“看他二人神情亲昵又是门当户对八成已有婚约了。”想起艳婷这番相思终究成空伍定远忍不住喜上眉梢寻思道:“杨郎中虽是天绝僧的弟子但他官高权重却算不得江湖中人艳婷出身草莽如何配得上他?”

心下正自喜乐忽地心念一转想道:“伍定远啊伍定远你堂堂一条铁汉怎地变得这么无耻?人家艳婷相思不成你也不该这般喜乐你还算是人么?”不由得摇了摇头自责不已。

杨肃观见他神思不属又见天色已暗便道:“眼看大家都饿了秦将军却怎地还不来莫非有什么事耽搁了?”

韦子壮正要回话却听那顾家小姐问道:“秦将军?我常听说‘柳门二将文杨武秦’这位秦将军便是人称‘武秦’的那位么?”

韦子壮笑道:“小姐果然渊博秦将军也是咱们柳侯爷手下的爱将下个月起便要给调入大内总管虎林军了。”

顾家小姐点头道:“都说这位秦将军是英雄豪杰却不知与杨郎中相比如何?”说着望向杨肃观露出好奇的神色。

杨肃观笑道:“仲海武艺高见识卓越年纪又比我长了八岁我如何敢与他并肩?”

那顾家小姐哦了一声睁着一双清澈明眸似乎很想见识一下这位武将的风采。

伍定远听了这话心下却只暗笑想道:“这位小姐还不晓得咱们秦将军的粗鲁等会儿见了只怕吓得她花容失色。”

杨肃观微微一笑忽地想起一事问道:“卢兄今天会来么?”

伍定远一怔不知他何出此问便道:“当然会啦!他是咱们的生死弟兄吃饭喝酒这等爽快事怎能少了他一份?”

杨肃观听了卢云要来却只眉头一皱颔道:“这个自然。”

伍定远见他面有忧色知道他怕卢云的刚直性格在此作到时不免惹得大家不快当即道:“杨大人放心咱们卢兄弟虽然心直口快些却是个聪明人这等场合他绝不会有所失态。”

杨肃观哈哈一笑道:“伍制使说得是什么话?卢兄要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有什么不欢喜呢?”

二人正自说话那顾家小姐忽尔插话:“卢兄弟?他又是什么人了?”众人听她语音竟是微微颤神色颇见异样一时都不明究理。

杨肃观道:“这位卢兄是秦将军身边的幕宾秦将军对他甚是倚重。”

伍定远也接口道:“这位卢兄弟做人最是义气当年我遭逢生死大险若不是卢兄弟舍命相救哪有今日的伍定远?”

那顾家小姐点了点头却没回话只是低下头去似在思索什么。众人见她神情如此心下都是暗自奇怪。

杨肃观见秦卢二人还是不来便道:“大家先入席吧!咱们给他二人留个位子便了。”当下依照年岁长幼男女尊卑便请年纪最长的韦子壮坐了席他自己则坐下陪在顾家小姐身边。

伍定远与韦子壮二人对望一眼都知杨肃观甚是心仪这位顾家小姐只不知他二人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家丁送上菜肴众人纷纷相互敬酒酒酣耳热之余杨肃观兴致甚佳更是连连劝酒伍定远与韦子壮自也放怀大饮。过不多时猛听门外传来一声大吼:“老子操你***雄!你们这群兔崽子自己先喝了真***不够意思!”

众人转头急看只见一人高鼻鹰目满脸粗豪神情正自大剌剌地冲向前来正是秦仲海到了。满桌宾客都是文雅名士听这人说话如此低俗忍不住议论纷纷。杨肃观心下一惊忙往顾家小姐望了一眼果见她秀眉微撇自也心中不喜。

杨肃观深怕好好一个家宴便给这流氓活生生地毁了当即陪笑道:“只因将军来得晚了我们只好先吃倒不是有意不敬。”

秦仲海自行拉开椅子坐在伍定远身旁跟着随手抓了只鸡腿狂啃吃得嘴上全是油腻看来真是饿得狠了。

伍定远笑道:“怎么卢兄弟没跟来吗?”

秦仲海不去理他自行扯开嗓门转头向后叫道:“卢兄弟快些进来吧!你再不进来菜肴可给人家吃完啦!”

一人应道:“是。”众人眼前一亮只见一人从大门缓步进厅此人龙眉凤目器宇轩昂正是卢云来了。他今日穿了一袭青衫腰上插着只军中惯用的令箭正自缓步前来。

众宾客见他面貌俊美心中都道:“此人生得仪表非凡可与杨大人并称一时瑜亮。”

众人正看间却见顾家小姐手上一颤酒杯落了下来登时打个粉碎。杨肃观慌忙道:“怎么啦?”却见顾家小姐痴痴望着卢云竟似认得他一般。

杨肃观心下起疑忙转头看向卢云只见卢云也是全身颤抖脸上神情竟是十分激荡。众人见这一男一女神色特异都留上了神。

秦仲海哪管这些男女纠纷他嘴里咬着鸡腿猛一把将卢云拉了下来跟着倒了杯酒递给了他囫囵地道:“呆在那儿干什么快来喝酒啦!”

卢云全身颤抖接过酒杯顿时一口喝光。

秦仲海回敬一杯笑道:“好爽气再来!再来!”

伍定远微微一笑替他二人斟上了酒道:“究竟有什么事耽搁这许久?”

秦仲海夹了片牛肉笑道:“除了练兵老子还有什么事难不成去逛窑子么?我今日苦练这个金锁大阵只要习练纯熟日后便再遇上瓦剌的骑兵那也全然不怕啦!卢兄弟你说是不是?”说着伸手出去拍了卢云一记卢云嗯了一声低下头去却没回话。

秦仲海不日便要调入宫中听用但他性勇好战这几日仍与卢云研习阵式练兵不坠他见众人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忍不住笑道:“大家别光看啊!吃啊!吃啊!”

一名宾客两手持酒起身道:“在下李如风敬秦将军一杯。”

秦仲海见这人容貌文雅当是杨肃观的朋友便笑道:“李大人是礼部的官儿吧!哪天有空可要好好教教老秦一番礼俗别再让我这般粗俗啦!哈哈!哈哈!他***!”

那李如风听他满口粗话只得陪笑道:“好说好说。”两人当即对饮一杯。众人纷纷向秦仲海敬酒祝贺他升任御前侍卫。

席上众人交杯劝饮好不热闹那卢云却只呆呆的坐着非但一句话也不说还不住偷看那顾家小姐众宾客看在眼里心中都是暗暗不悦只觉此人实在太过无礼那顾家小姐低头不语杨肃观好生尴尬都是给这人无礼目光搅扰的。

李如风是杨肃观旧日同窗心下便自不满他替卢云倒了杯酒道:“这位朋友可是姓卢?所谓非礼勿视想来这位朋友也听过吧?”

卢云听了这话却是浑然不觉。

伍定远俯过身去低声道:“卢兄弟这位是礼部的李大人他要敬你的酒你快些端起酒杯来吧。”说着轻推卢云的臂膀替他接过了酒。

卢云给人一摇这才醒觉他从伍定远手中端起酒杯勉强挤出笑容随口道:“在下卢云幸会幸会。”说着一饮而尽。

只是他喝完这杯酒后却没一句应酬言语仍是心事重重的模样李如风看在眼里心中自不乐意只重重地哼了一声。

伍定远见众人面色不善似乎不喜卢云的无礼他知道卢云个性高傲当年便曾莫名其妙地得罪大批武官心中便想:“咱们卢兄弟性子最是特异可别又开罪这几位大人了且让我来调解一番。”他见卢云目不转睛尽在盯着顾家小姐猛看想来他生性莽撞不知杨肃观对此女有意当下拍了拍卢云的肩头笑道:“卢兄弟难得嘉宾云集在此一聚让哥哥为你介绍几位好朋友。”说着带着卢云起身朝众宾客逐一敬酒。

卢云缓缓站起神气却是恍恍惚惚不论是谁都是酒到杯干却无一句对答。众人见他如此无礼狂傲心下反而暗暗生怨。伍定远看在眼里更是叫苦连天想要说些话和缓场面又怕卢云更添无礼他拼命向秦仲海来使眼色秦仲海却丝毫不理只低头猛吃。

介绍到顾家小姐伍定远一来与她相识不久二来明白杨肃观对此女有意自不知如何开口方是妥当。

杨肃观见他不语便站起身来向伍定远微微一笑道:“伍制使不忙让我来吧。”说着眼望卢云微笑道:“这位小姐姓顾便是当今兵部尚书顾嗣源顾大人的独生爱女人称顾大小姐便是。前年冬才从扬州移居北京。”

卢云咬住下唇垂下去却没回话。只见杨肃观弯腰俯身贴在顾小姐耳边悄声道:“这位是卢兄弟单名一个云字现下是秦将军的随军参谋……”

杨肃观低声说话那顾家小姐却只凝望着卢云神色凄然却是欲言又止。卢云见他二人举止亲昵满心悲苦间两行泪水更欲落下。

伍定远见卢云酒杯空了便替他斟上了酒附耳道:“卢兄弟敬人家顾小姐一杯别要失礼了。”

卢云脸色惨白两手缓缓举起酒杯眼光向地身子却是微微颤抖。

杨肃观举起自己的酒杯向卢云一笑道:“顾尚书吩咐过我不可让他的千金饮酒这区区一杯水酒便由我代喝了吧!”说着仰起手来一饮而尽。

卢云神气凄惨双手颤抖慢慢地喝下那杯酒忽地胸口气闷难忍酒水呛咳而出只喷得自己满身都是。伍定远一惊连忙取过手巾替他擦拭干净。

李如风早对卢云不满此时见他出丑自是大加讥嘲只听他道:“这位卢公子好大的派头啊!居然要堂堂的制使替他把尿却不知卢公子是哪年点的状元哪年中的进士啊?”

李如风知道卢云是军中参谋绝不可能是科考出身此时便出言相讽。卢云听了讥嘲更是全身抖低头不语。伍定远也停下手来满面都是尴尬。

众人脸色正自难看忽听秦仲海冷冷地道:“却不知你李大人的亲爹是哪年嫖的妓哪年生得你这个杂种的?”

李如风听秦仲海说话着实无礼一举侮辱了双亲不由狂怒至极大声道:“你……你说什么?有胆再说一次!”

秦仲海往地下吐口脓痰冷笑道:“操你***狗杂碎!谅你不过狗一样大的七品官也敢招惹我老秦的人马?老子现下是四品带刀明日火气上来一次杀光你家满门老小!听到没有!”说着手按刀柄站起身来。他与卢云相交不久但言语投机感情亲昵此时听李如风当众嘲笑如何忍得?立时便来出头。

李如风心下大怒却也不敢翻脸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杨肃观见状不妙急忙起身道:“请大家看在肃观的面上相让一步。”

韦子壮知道秦仲海脾气火爆也急忙站起相劝安抚众人道:“没事没事大家继续喝酒。”

秦仲海冷笑一声哼了两哼便要去看卢云忽听呕地一声那卢云竟捂住心口嘴中喷出大口鲜血只溅得自己满身满手。众宾客大吃一惊连忙起身相避。

伍定远吓了一跳忙道:“卢兄弟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内伤?”

那顾家小姐见了卢云的痛苦神色再也忍将不住眼泪扑飕飕地落了下来哭出了声。

卢云见她哭泣霎时也是热泪盈眶他咬牙转头脚下一纵便朝门外奔去。秦仲海不明究理惊道:“卢兄弟!你要去哪儿啊!”

卢云却不应答只见他推开几名家丁头也不回早已去得远了。

杨肃观看在眼里自也感到诧异他摇了摇头低头望向顾家小姐只见她痴痴望着门外脸上神情满是悲苦。

杨肃观温言安慰:“倩兮没料到会有这般事生出可把你吓坏了。实在对不住。”

那顾家小姐缓缓抹去泪水轻声道:“没事的。天色晚了我要回去了。”

杨肃观见她满腹心事虽然心下疑惑却也不敢出言相询只得点了点头。

卢云直冲出门泪水再难忍耐得住他见了杨肃观对待顾倩兮的亲昵神情只觉自己已然死了内心更是支离破碎想起此刻自己仍是待罪之身尚要靠着柳昂天、杨肃观这些人出力洗刷提拔这要他卢云如何看得起自己?他张大了嘴想要挤出一些声音但喉咙却是又干又苦好似哑了一般。

卢云一路狂奔而去他此刻内功早非昔比心神激荡之下全身神功登即动脚下更如腾云驾雾瞬间便奔出城去。

忽听天边传来一声春雷大雨随即落了下来洒在卢云身上。

卢云心道:“又是这样……当年在扬州也是这样……我一个人孤伶伶的来又要孤伶伶的去…老天爷啊!你为什么要让我见到她?她已经是其他男子的女人了你为什么要让我再见到她?为什么啊!”

他张口大哭一时慌不择路猛地窜到一条山道卢云只想折磨自己也不管这山路通到何处当即奋力冲上坡去不多时只见自己站在一处山冈上正是当年的“兔儿山”秦仲海邀他入伙之处。

卢云望着天边闪电仰天狂叫大声道:“全是空的!全是空的!”

他悲痛难忍一掌往前挥去掌风夹杂着斗大的雨点猛地打在一株大树上。只听轰地一声天边闪电也自落了下来却正打在他的身旁。那大树被他掌力所震满天树叶飕飕而落全数洒在卢云身上。

卢云浑然不觉他任凭大雨落下树叶袭身只不住地挥舞拳脚像是在与自己艰辛的命运搏斗他脸上神色悲愤霎时内力运使不顺便即摔倒在地。

忽听一个声音叹道:“卢兄弟你再打将下去只怕树断了你也要死了。”

卢云跪在地下抱头大叫:“走开!不要烦我!”

那人叹息一声缓缓地走了上来伸手便往卢云肩上搭去。卢云暴喝一声猛地一掌回击那人避了这掌却将卢云一把抱住叹道:“别再打了你歇歇吧!”

这人模样粗豪此刻却满面怜悯正是秦仲海到了。

卢云实在难忍心中痛楚登时紧紧抱住了秦仲海痛哭失声。

秦仲海轻抚卢云的背脊道:“咱们去躲雨吧!”他从怀中摸出一瓶酒塞在卢云手里道:“你先喝个几口狂怒攻心最是要这穿肠毒药镇上一镇。”

卢云扔掉瓶塞仰头狂饮秦仲海默默地在前引路四下一片漆黑只闻大雨落下的劈拍声响。

两人行到一处凉亭各自走了进去秦仲海默运神功火贪一刀的刚劲出身上水气立时消去。那卢云却似落汤鸡一般满身都是雨水。

秦仲海坐了下来问道:“卢兄弟你怎么识得顾小姐的?”

卢云惨然一笑望着黑暗的四遭低声道:“这有什么好说的?不过笑话一件罢了。”

秦仲海低头思量想起顾小姐世居扬州卢云也曾怀才不遇落魄江南心念一转当即猜到了三四分。想那卢云必是在扬州落脚时识得这位顾小姐只因他过人的才学这才博得芳心却不知两人又为何分离。

秦仲海见卢云满面消沉便咳了一声道:“你恨杨郎中吗?”

卢云神情默然低声道:“没什么好恨的真要说恨什么也只恨我自己没出息。”说着举起酒瓶又是一大口灌下。

秦仲海点了点头劝道:“顾小姐才貌双全京城追逐的公子哥儿不计其数杨郎中只不过是其中之一你可别挂怀。”卢云低头饮酒却不答话。

秦仲海见雨势已小当即站起身来道:“咱们走吧!”

卢云放下酒瓶惨然一笑道:“去哪里?我这番得罪他们还能回去么?”

秦仲海嘿地一声摇头道:“你快别这样说话定远和你共过生死岂同小可?大家都很担心你快快跟我回去吧。”说着拉住了卢云的臂膀硬是要拉他回去。

卢云见秦仲海情真意切知道他确实关心自己心下忍不住感动。他走上前去握住秦仲海双手哽咽道:“秦将军……蒙你这些时日的照护扶持我卢云日后定会回报。”

秦仲海叹道:“大家自己弟兄说这些不也见外了么?”

卢云眼眶一红摇了摇头道:“我要走了。”

秦仲海闻言一愣惊道:“你……你要去哪里?”

卢云叹息一声道:“我想回故乡了。我还有些盘缠若回山东开间私塾教孩子们读书想来也能过得挺好。”

秦仲海急道:“你这是什么泄气话?你不再做帝王将相的梦了么?”

卢云看了脚下的禁城一眼淡淡地道:“这里不是我该来的地方梦做够了也是该回去的时候了。”言语辛酸自是感慨无限。

秦仲海望着卢云只见他满脸无奈神情萧然。秦仲海看在眼里如何不知卢云自伤身世不愿再与杨肃观等人为伍?

秦仲海双手握拳霎时热血沸腾猛地狂吼一声喝道:“放屁!这样梦就醒了?你还早得很呢!”他冲上前去用力住卢云肩上一拍大声道:“操他奶奶雄!趁老子还有兵权咱们痛痛快快的再打一仗!”

卢云一愣道:“打仗?打什么仗?”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你甭问这许多这次咱们不为别人而战只为自己的命运奋战一场!你陪我打完这场仗老子就放你走!怎么样!”

卢云见他眼中满是激励神色想起两人见面以来言语投机尚且共同血战西疆这番际遇如斯难得日后回思也足以快慰生平了。卢云回想往事也是热血上涌满心激荡间不论秦仲海是要大闹京城还是要跳崖自尽他都豁出去了。

卢云喝干瓶里的酒使劲扔下山去大声道:“好!我舍命陪君子!老……老子就陪你打这最后一仗!”他生平从不说粗话此时第一次自称“老子”居然有些别扭。

秦仲海听他答应的爽快登时哈哈大笑拉着卢云便走。

两人也不回京连夜返回城郊兵营秦仲海找来李副官深夜便命下属拔营李副官吃了一惊但也知秦仲海行事出人意表想来定有什么隐密军务自也不敢多问。

卢云见大军起兵向东不知开往何处但想起此行乃是生平最后一战便也不再多问只是默默随行。